第28章 傷自離別(一)

第二十八章 傷自離別(一)

今天的晚餐十分愉快。

鍾禮在沐浴過後,神清氣爽,加上鍾小儀的禮物,內心裏麵升起一種滿足感。

鍾小儀此刻和一隻大龍蝦奮鬥:據說是新鮮的大蝦做的,很少吃海鮮的鍾小儀眼冒綠光。

花田一向識貨,它在鍾小儀腳邊直轉悠,咪咪嗷嗷地叫。

爹爹在阿禮沐浴完之後就回來了,他臉上一派輕鬆,娘親如同少女一般,心奮地拉著他看庭院裏麵夜晚的花燈,路過的女婢都捂嘴笑了。

總之是一派熱鬧的。

鍾函笑著道:“你們可知道明天是什麽日子?”

燕惠假裝在喝著湯,實則是在留意著兩個孩子的反應。

鍾儀和鍾禮異口同聲:“娘親(娘)的生辰。”

鍾儀和鍾禮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內容及其相似:驚訝。

鍾儀是因為中午的時候娘親同他說過,所以他飛快的回答了,問題是阿禮怎麽反應的這麽快?

鍾禮是想,鍾小儀一向記性不怎麽樣,雖說對爹娘倒是關心,回答生辰總是要慢個拍子的。

燕惠倒是開心地笑了:“你們倆把娘的生辰倒是記得熟啊,娘高興呢。”

鍾函也是愉悅的模樣。

鍾禮過了一會兒沉吟不語,別人看他模樣肯定以為他在思考什麽嚴肅問題,隻有鍾小儀知道,他此時此刻估計是糾結送什麽給娘親好。

趁著爹爹娘親在親密地說話的時候,鍾小儀開始打探情況。

鍾小儀湊過去,笑眯眯道:“阿禮送個花燈?”

鍾禮神色不動,看著他道:“那你送隻花田?”

花田聽見鍾禮叫他名字,從貓食盆抬頭:“喵——”

鍾小儀語塞:“……”

鍾小儀拍拍鍾禮的肩膀,討好道:“我不開玩笑了,今年我打算彈琴給娘親聽。”

鍾禮舀了幾勺湯,慢悠悠地喝著:“我記得前年你也是這樣的。”

鍾小儀表情凝固。

過了一會兒,喝湯的鍾禮明顯感覺鍾小儀湊近自己,他拽拽自己的袖子,細聲細氣地說:“阿禮……要不我們唱首歌?”

鍾禮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鍾函笑道:“在說什麽?”

燕惠也含笑看著他們。

鍾小儀不知怎麽的有些緊張:“呃……在說唱歌。”

鍾函一聽,和燕惠對視一眼,感興趣地問:“你和阿禮?”

鍾小儀果斷點頭:“對,我唱低音。”

鍾禮抽搐嘴角:這是什麽時候定下來的。

燕惠柔聲問:“那阿禮呢?”

鍾小儀麵帶微笑回答:“阿禮唱高音。”

“……”

這個時候,沒有一絲聲音。

沉默了半,鍾函幹笑道:“不錯,嗬嗬,不錯。”

燕惠掩嘴而笑,肩膀顫栗。

鍾小儀則是被阿禮拖回了庭院。

回了庭院做什麽呢?——自然是看阿禮練劍。

鍾儀搞不懂為何阿禮喜歡讓他站在一邊傻愣愣的看他練劍。

耍帥呢。

鍾儀撇撇嘴,他在夜幕下舞劍的鍾禮喊道:“阿禮,我去練琴——”

鍾禮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回答。

鍾儀當做是許可,快步地走回了琴房。

不一會兒,鍾禮在挽出一個劍花的時候,就聽見琴聲響起。

這首曲子倒是有些陌生,或許是新學的?

鍾禮想到。

琴聲慢慢由平靜的開曲慢慢展開一副巨大的宏卷,似乎能聽見萬馬奔騰的聲音,踏破了冰河,響起金戈鐵馬的戰場嘶殺聲。

鍾禮收回了劍。

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止不住的顫抖。

似乎是一種共鳴之感,隨著樂曲逐漸激昂,鍾禮的血液都似乎沸騰了起來。

鍾禮在兵器架子上取出一把長刀開始揮舞,然而每一次用力地砍出,卻帶來身體更多的戰栗——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奮感。

在這個夜晚,庭院的琴聲寬宏大氣,磅礴恢弘,在鍾禮的耳邊不斷回蕩。

他問鍾儀:“這是什麽曲子?”

鍾儀抬眸看他:“北晉的《戰曲》啊?你沒聽過?”

他淡淡的笑笑:“聽著倒是不錯。”

鍾儀有些驚訝:“原來阿禮喜歡這種類型的曲子,我以為你一定喜歡那種《高山流水》的古琴曲呢。”

他沒有回答。

走進屋裏,坐在鍾儀的軟椅裏,望著天花板發呆。

鍾儀從琴房跟了進來:“怎麽了?累了?”

鍾禮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六天之後,便是武試了。”

鍾儀問:“你不是緊張吧?”

鍾禮勾唇一笑,看著鍾儀的眼睛道:“武試之後,大約十一月初就會有結果了。”

鍾儀著著實實地訝異:“這麽快?繁城那麽遠,成績能出來?”

鍾禮笑笑:“繁城也不是太遠,我會回來看你。”

鍾儀臭著臉捶他一拳:“說不定你考不上呢。”

鍾禮但笑不語。

第二天,便是燕惠的生辰。

不知是從哪裏得來了消息,爹爹的學生的父母們個個往鍾府跑。

看著花廳裏麵的客人和那些包裝的紅亮亮的禮品,燕惠覺得高興又頭疼:總得去和他們打招呼呢。

花田也不喜歡這種場景,尤其的像過年時節,有的小孩子會隨隨便便的抱著它到處跑,或者伸出手不分輕重的拽它的毛!

喵!

花田想起就寒毛直立,甩甩尾巴,立馬遠離了花廳。

鍾函今日沒課,等鍾禮去了天場,鍾小儀去上課之後,鍾函就專心的和那些父母商討著他們孩子的學習。

鍾儀到了書院,才想起自己的書本。

心裏悶悶的低頭到了學堂,卻發現自己的書桌上端端正正的放著一本《琴卷》!

他連忙打開一看,發現熟悉的簽名——是他的!

鍾儀看了看周圍,發現其他人還沒有來。

那這是誰放到他桌子上的呢?

不,他應該問,昨天這本書去了哪裏呢?

他翻了翻,發現書完好無缺——或許是別人借去抄筆記了?

……

思慮無果,鍾儀習慣性地不去管它。

倒是可以考慮買一把鎖了。

上課的時候祝紋見了鍾儀已經找到了書本,朝他溫和的笑了笑。

今天上課他倒是沒有出什麽狀況。

一溜煙到了傍晚,淡淡的紫色煙霞浮在有些暗沉的天空上,燕惠精心布置的鍾府早已經是花草滿庭,院落淨潔。

鍾儀和鍾禮一前一後回來之後不久,王賀就開始敲門了。

鍾函打開門,迎著笑眯眯的王賀進門來。

王散因跟在王賀身後,臉上的表情依舊是萬年不變。

鍾函笑道:“你來的剛剛好,廚房的剁椒魚頭方才才端上桌。”

王賀高興道:“好好好,今晚有口福了。”

鍾儀披散著烏黑的長發,穿著一件丹青色的琴師袍站在房間裏,別別扭扭地麵對著落地鏡。

他麵色尷尬:“這麽穿……真的好嗎?”

在他身後為他束著長發的鍾禮笑道:“爹以前就是穿這件的,我覺得倒是好看的很。”

他整整鍾儀的腰帶,對著鏡子裏的鍾儀壞壞笑道:“嘖嘖,你看你的腰,古有‘楚王好細腰’,你若是那個時代,必是寵臣。”

鍾儀瞪了他一眼:“男人腰細,有什麽好的!”

鍾禮哈哈笑了。

過了一會兒,鍾儀氣憤地拉拉長長的寬大袖子:“那有袖子這麽長的,我手臂放下來就拖到地上了!”

鍾儀將他的長發鬆鬆的束好,站在他麵前打量,挑眉道:“那你就別把手臂放下來,爹年輕時穿著不都好好的嗎?你端莊一些。”

鍾儀撇嘴,他搖搖頭發,不滿道:“為什麽我覺得頭發束的好鬆?”

鍾禮道:“垂在肩上才有柔順的美感,你走幾步我看看。”

鍾儀便走了幾步,身後的長袍拖曳到地麵上,隨風輕輕的飄搖。

鍾禮說的沒有錯,鍾儀穿著鍾函當年的琴師袍倒是別有一番風骨,他身材偏於清瘦型,肩窄腰細腿長,長發垂落至腰間,回眸,麵容清秀白淨,眼神純澈。

鍾禮十分滿意鍾儀的穿著,環著他的肩,看向鏡中的他,溫柔道:“就這樣罷。”

花田從廚房鄧二娘手下吃到了不少小蝦仁,叼著小魚幹歡歡樂樂地蹦躂回來,看著房間中央的丹青色身影,愣了。

小魚幹落在了地上。

等花田定睛看了半天,立馬在鍾儀的腳邊轉圈圈,用他的尾巴勾勾鍾儀的衣角表示親昵。

夜幕降臨,花燈明滅,冷葉木的淡淡冷香飄動在風中,不知名的花瓣落在庭院裏,和枯葉堆著一層,鍾禮牽著鍾儀慢慢走著。

鍾儀一邊注意著自己別踩到自己的衣角,一邊別別扭扭地道:“我還是不習慣這麽小心翼翼地走路。”

鍾禮抓著他的手腕引著他走:“習慣就好,背挺起來,頭別低著。”

鍾儀順著他的話昂首挺胸的走,走著走著腳一踩衣角就要向前趴下去。

鍾禮手一撈將鍾儀拉入懷中,鍾儀背靠著鍾禮,兩腿發麻。

“我說……你背著我走好嗎?”

“不好。”

“阿禮……”

“……”

“唉,好吧,我還是自己走吧,結結實實摔一跤也不疼。”

“……上來吧。”

鍾儀眉眼彎彎地趴在了鍾禮背上道:“駕!”

他們以這種詭異的姿勢向花廳進軍,驚嚇了不少忙碌的仆人。

當然,穿這麽麻煩的衣服還是有回報的。

賓客入座,鍾函和燕惠在陣陣微風中看著花燈下的人影。

丹青色的衣影,白皙的修長手指用桐木琴彈奏出恢弘的樂章,目光淡然,烏發傾灑,月光移過少年鋪地的衣袂,跳躍到疾速舞動的劍光之上。

聲聲鏗鏘有力,撞擊著安靜的氣氛,開啟著盛世的繁榮,有力度的劍鋒揮舞出冷冷的月輝。

黑色的瞳孔相對,仿佛一切都將定格,永遠不會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