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多事之秋(三)
第二十三章 多事之秋(三)
有一座浩大,又不失古樸清雅的院宅坐落在安都的一隅。每當夜晚,回廊上掛起的精巧花燈便亮了起來。
偶爾一陣微風拂過,還會搖曳起掛在裝飾精美的門邊風鈴。
穿著清雅的女婢端著幾小碟子點心穿過重重的走廊,來到刻著簡潔花紋的廂房前。
“叩叩——”
房裏傳出清脆好聽的女聲:“誰?”
女婢在廂房外規規矩矩地行禮:“四小姐,雨蝶來送點心給您啦。”
廂房內沒有動靜。
吱呀一聲——門開了,從門裏瀉出了一室的明亮光彩。
正對著門的裏間可以看見清麗大方的裝飾,所用的家具一一不是凡品,地上居然已經鋪上了軟軟的羊毛地毯,可見此家非富即貴。
穿著米白色棉帛的白妗語站在門口,披著一件不薄的大衣,頭發未束,傾瀉而下,顯得臉愈發嬌小白皙。
雨蝶笑臉盈盈:“四小姐回來多久了。”
白妗語讓開門,隨意撫摸著自己的一頭黑發:“我可一直沒出去過。”
雨蝶但笑不語。
往裏走,跟在白妗語身後的雨蝶將屋裏勾起的重重絲綢帷幕一一放下。
白妗語正坐在側室裏的貴妃榻上,翻著一本厚厚的書:“將點心放下,你就可以出去了。”
雨蝶恭恭敬敬地將小碟子點心一碟一碟地放在桃木茶幾上。
雨蝶含笑說:“四小姐,祥祥樓送上的那批鈴鐺可否滿意?”
白妗語從書中抬眸:“鈴鐺不錯,上回去筆墨房見了幾支毛筆不怎麽精良,我給掌櫃記了號,新的圖紙在抽屜裏,你拿去給二少爺。”
雨蝶點頭,轉身在白妗語的書桌抽屜裏找到了標記清楚的“毛筆圖紙”。
雨蝶將它收好,低頭道:“雨蝶這就給二少爺送去。”
白妗語點頭,將目光放回了書中。
雨蝶行禮退下。
等門合上的時候,白妗語的明亮眼眸中閃過一絲戲謔:不知道,那傻小子發現了沒有。
過了一會兒,白妗語看書看得興起之時,就聽見叩門之聲。
白妗語被打擾,她輕輕皺眉並未抬頭,道:“誰?”
門外傳來清朗的男聲:“四妹,是我。”
二哥?
莫非圖紙不滿意?
白妗語連忙從貴妃榻上起來,披著大衣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長袍,身材頎長,眉目清晰的男子,他風度翩翩,臉上帶著慣有的微笑,讓人心生好感。
白妗語一向喜歡她二哥,便露出笑容:“怎麽,二哥知道我房裏剛送來了你喜歡的蓮花卷?”
白廷做出一副占便宜的模樣,朗聲笑道:“這麽說來,二哥便更要來坐一坐了。”
白妗語咯咯笑著讓白廷進屋。
坐在桃木桌前,白廷一邊喝茶一邊不動聲色打量著白妗語愈發皺緊的眉頭,待白妗語開始咬牙的時候,白廷放下了上好的青瓷茶杯。
他柔聲安撫白妗語:“四妹,莫生氣,這事情也不是他想辦便能辦成的。”
白妗語看著白廷關切的眼,咽下了卡在喉邊就要噴發的怒火。
白廷溫和笑了笑:“我先來和你知會一聲,果然是對的。這間當鋪,價值不小——不過,它也隻是一間當鋪,你三哥到了年紀,就算再花天酒地,父親還是得給他練練手。”
白妗語壓低聲音冷笑:“嗬嗬,那間當鋪之前可是我經營的!現在憑什麽拱手送給他?”
白廷見了,但笑不語。
沉默了半晌,白妗語看了看茶幾上的紙憑,她的手指開始不由自主敲打著桌麵:“二哥,你說,筆墨房旁邊的那間小當鋪怎麽樣?”
白廷喝著茶,心道:就你這小狐狸,心思轉的倒是快。
白廷放下茶杯,笑道:“店麵位置倒是不錯,可惜……嘖嘖。”
白妗語湊近白廷,眼裏狡黠:“把它吃下來如何?”
白廷知道好強的四妹的想法,在這方麵,他一向讚成。
白廷點了點桌麵:“我倒是可以去和韓王爺商量商量。”
白妗語來了興致:“不如和韓王爺合作,讓筆墨房和小當鋪連成一戶店麵,再每年給他分成。”
白廷敲敲白妗語的腦袋:“你以為韓王爺好糊弄,你是不是在敲韓王爺名號的主意?”
白妗語笑笑:“我可早就看上那間店麵了,我給你看看我上個月做的文書。”
白廷點點頭:“拿來看看。”
白妗語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貴妃榻旁邊放置的大箱櫃。
裏麵是放置整齊的一盒盒木質文具,白妗語從最上麵抽出一盒,翻出一遝文件。
白廷接過去認真翻閱。
不一會兒,白廷說:“你怎麽知道韓王爺一定會要我們從東丹運回的桐木琴?”
白妗語神秘的笑笑:“二哥,你知道老韓王有一把桐木琴吧?”
白廷點頭:“那是把上好的極品琴,似乎是當年朝廷禦賜的。”
白妗語壓低聲音:“那二哥猜猜那把琴在哪?”
白廷挑眉:“不在韓王府的寶庫裏?”
白妗語道:“當然不是。”
白廷看著白妗語賣關子。
白妗語緩慢道:“那把琴,在當年在韓王府任職的琴師——鍾函家裏。”
白廷有些驚訝:“為何在他那裏?鍾函這個人我聽過,琴技不錯……”他揣測道:“莫非是老韓王賞的?”
白妗語笑了,點點頭。
白廷抿了一口茶,有些疑惑:“你又從哪裏知道的?”
白妗語拿起茶幾上的文書翻看:“前幾日在他家琴房發現的。”
白廷一陣沉默。
片刻,他說:“你去了鍾函家?可有什麽線索?”
白妗語抬眸:“目前沒有,不過不代表以後。”
她頓了頓,把文書放下些許,露出她那雙流光溢彩的明媚眼眸,她輕輕地說:“二哥,你猜我,還遇見了誰?“
白廷疑惑道:“誰?”
白妗語像是回憶一般,緩緩的,帶著迷惑的笑容道:“我八歲那年,那個在鄖地陪伴我玩了好久的呆瓜。”
他慢慢回憶,倒是記起了白妗語八歲那年跟隨著自己去了鄖地避暑。
他道:“是不是那個陪著你在稻田裏麵抓魚的那個小女孩?”接著他又不滿地道:“怎麽能叫人家‘呆瓜’呢。”
白妗語咯咯笑了:“他不是女孩!”對視著自家二哥的驚訝眼神,白妗語淡淡的收斂了笑容:“不過,他可是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了。”
白廷連忙道:“以後肯定會記起來的。”
接著他又詫異地看了白妗語一眼:“怎麽是男孩子?”他低頭喝了一口茶,問道:“難不成是鍾函的兒子?”
白妗語點了點頭:“我調查過,是他們家的小兒子——鍾儀。”
白廷沉吟:“倒是沒怎麽聽說過。”
白妗語笑笑。
白廷抬頭:“那他們家的大兒子呢?”
白妗語拿起文書看,道:“好像叫鍾禮,是養子。”她頓了頓,又從文書裏抬頭:“他和韓王爺倒是關係不錯,總是有書信往來,據說,韓王爺連今年首次繁城的闞元閣招生名額都給他內定好了。”
白廷笑道:“本事倒還是不小。”
白妗語回想起鍾儀的臉,他清澈的眼眸裏麵好像全是對他哥哥的信任,幹淨的嗓音似乎在一遍一遍的否認。
就讓這個呆瓜永遠是這樣就好了。
白妗語這樣想著,翻了一頁文書。
他白皙的手剛習慣性地捧起茶杯,白廷猛地收縮瞳孔,連忙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隻見紙上用的似乎是北晉人用的晉體,筆畫勾連不斷,與南楚字體差別倒是很大。
他語氣很急切地問道:“你說,他叫什麽?”
白妗語訝異道:“鍾禮啊,禮儀的禮。”
他低頭看看,再將這張紙慢慢遞給白妗語。
白妗語疑惑地接過,一邊看一邊慢慢收斂了笑容。
少頃,白廷與白妗語對視。
他們心照不宣,那個花大價錢要找的人——就是他。
白廷連喝了好幾口茶,還是掩飾不了自己的眼神。
白妗語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樣。
良久,白廷打破沉寂:“他……這麽大的身世,我很好奇,鍾家是如何把他作為養子的。”
白妗語道麵色不動:“或許,鍾家人還不知情。”
白廷道:“你可知道鍾禮是哪一年來鍾家的?”
白妗語愣了愣:“這倒是沒問過。”
白廷沉吟不語。
白妗語輕輕試探道:“這件事情,要不要和大哥商量?”
白廷麵色一凝,語氣冷了下來:“倒還是不要讓你大哥操心了,剛剛娶了美嬌娘,哪能分心接手這些小事。”
白妗語立馬乖乖噤聲。
片刻之後,白廷下定決心一般,他道:“這樣罷,先將此事瞞下,一時半會兒北晉人也無法有何動靜,乘此時機,多多打探,雖然,這些特征真的是與這個鍾禮極其的……相似。”
白妗語道:“這也是拖延之法,我倒是對鍾家有些了解,或許可以從鍾儀那裏套些消息。萬一是真的,我們還是盡快上報給朝廷。”
白廷嚴肅道:“此事務必保密。”
白妗語點頭,悠悠的吐出了一口氣。
這個秘密,還沒有到要公開的時候,所以目前必須將它弄得清清楚楚,否則,後果不是他們白家可以承受的。
白家的燈火繁華,安都的夜晚似乎一派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