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有駐京辦幹過的事,他都幹過(1)
第11章 所有駐京辦幹過的事,他都幹過 (1)
一月,北京的風沙大。從更北邊吹過來的風,堅硬;而漫天的黃沙,將天空籠罩著。路上,能見度隻有百十來米。一年四季中,北京隻有秋季才能算是最安靜最喜人的。秋天的北京,有風,卻是微風;有雨,隻是細雨。秋在北京的眉睫之上,在故宮的寧靜之中,在什刹海的輕波之內,在香山的紅葉之緣,一切愜意,醉人,讓人沉靜,深思,和諧和喜悅。大多數外地人都是喜歡北京的秋的。但是,四季得一個個地過。這一月,北京之冬的漫漫風塵,誰也躲避不了。在風塵之下,生活在繼續,日子在流逝,皇城在前行。
南州市駐京辦主任容浩,從辦公室的窗子裏,看著外麵。這後海一帶,已經是北京老城的中心了。綠化得好,離風沙源又遠,因此,還感覺不到太大的風沙的鹹澀味。當初吳天南讓市領導買下這四合院,現在看來,不僅正確,且是萬分的正確。位置好,經濟效益好,從投資學上看,已經翻番五六十倍。北京僅各地駐京辦的資產,據說就有上百億之多。這麽龐大的資產,要是真的撤了,豈不?隔壁的濰坊之家就是個例子,那麽好的院子一直閑置著,聽說有不少外國人想買,可是那是國有資產啊,怎麽賣?誰也做不了主。自從國管局那邊傳出駐京辦要撤的消息後,容浩也一直在想這些事。最新的情況是,省級駐京辦肯定要保留的,但市一級,就命運難測了。縣一級的,據說是一刀切,全撤。
這是駐京辦這麽多年來,麵臨的最大的一次生存危機,容浩覺得要開個會,要請各縣駐京辦的同誌過來坐坐。雖然市駐京辦與各縣駐京辦之間,並不存在直接的管理關係,但畢竟是市,統分結合的雙層運行機製,也讓這些不同級別的駐京辦之間,糾纏、聯係和綰結在一起了。
南州市所屬十個縣,都在北京設立駐京機構,不過名稱不一樣。像湖東和湖西,因為是北京市發改委正式批準的,所以名稱就叫駐京工作辦公室。而仁義,則叫駐京招商辦,清平縣則叫清平老鄉聯誼會,還有樂水的樂水集團駐京辦事處,清風的清風文化研究會駐京辦等。形式不一,而內容其實都是一樣,隻是瓶子上貼的商標不同而已。這些招商辦,駐京辦,聯誼會,企業辦事處,文化研究會,幹的都是三項工作:一是爭取資金,二是維穩,三是服務在京老鄉和來京的當地領導。
其實,這三項工作,也是一個慢慢演化的過程。最初,各地駐京辦的職責,就是上下聯係。再後,發展到了跑部錢進;這幾年,又增加了信訪和維穩的任務。任務到了,卻要撤了,這看起來矛盾,卻也是說明“萬不得已”了。
容浩自然清楚內中的一切。所有駐京辦幹過的事,他都幹過。駐京辦的功過是非,他自有一盤帳。不過,這帳不能說,更不能算。這帳,隻能是裝在心裏。就是要查,也不會查封出什麽名堂來的。那些帳,早就一分一分地化解了。化解得隻剩下七個字:駐京辦工作經費。至於是何種工作經費,那就不得而知了。
院子裏,落了葉子的樹,黑漆漆地立著。這讓容浩想起魯迅先生的那篇著名的文的開頭:我家院子裏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北京冬天的四合院,是容易讓人產生這種孤寂的。
上午十點,唐天明一個到達南州市駐京辦。
容浩讓人沏了茶,問唐天明:“聽說剛剛回湖東了?”
“是啊,昨天剛回來。”唐天明用了“回來”。對於駐京辦的人來說,“回去”和“回來”意義是大不同的。“回去”是指回到老家所在的地方,而“回來”則是指回到北京。乍一聽,似乎北京成了真正的家了,其實不然,這隻是概念上的一時的模糊。在北京,他們永遠都是外鄉人。而在家鄉,他們則滑稽地成了北京人。遊離和岐義,讓他們自己有時也感到困惑了。
“我可聽說湖東兩個一把子正在鬧著。省紀委都介入了,是吧?”
“他們矛盾是有。但具體我也不清楚。”唐天明笑道:“他們是領導,我們不過是個小卒子,不該我們管的,我可是從來不管。其實,管也管不了,是吧?”
“是啊是啊,我也一樣。那個大路集團,不僅僅在湖東有項目,在市裏也有。聽說李市長也沾上了。”
“有這事?一個企業倒了,一批人跟著就倒。這鐵規律,是一種悲哀啊!”
兩個人正說著,劉梅來了。她今天新做了頭發,上麵光滑,下麵卻是一卷一卷的,像隻卷毛狗的頸項。唐天明一見就笑了,說:“劉主任今天更顯精神了。是招商招出了大成果吧?”
“成果?哪裏有?都老了,還精神?”劉梅放下包,急急地往衛生間那邊跑,嘴上還道:“這北京的路,一開上車,就得一兩個小時,唉!人生大事啊!”
容浩指著劉梅,朝唐天明搖了搖頭。
其它幾個縣的主任或者會長都到了。大家進了會議室,容浩說:“駐京辦要撤的事,各位想必都清楚了。今天找大家來,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駐京辦將來怎麽辦?麵對一紙文件,我們又該怎麽辦?”
湖西的魯主任先開口了,他說話有個習慣,喜歡皺著眉頭,好像要吃力地把語言從喉嚨深處拉出來一般。他皺了三次眉頭,才道:“駐京辦要撤,我覺得根本沒必要恐慌。0三年,不也是喊過一陣子?結果呢,不僅僅沒減少,還增多了。就像機構改革,都搞了六次了,機構少了嗎?人減了嗎?都沒有。相反是廟更多,僧更多了。國家大概看到了駐京辦越來越多的趨勢,所以才壓一壓。恐怕想真的撤了,地方上不答應,也損害中直部門的一些人的利益。我看也就是打打雷而已。”
“我看未必。”清風文化研究會的張會長一向言辭激烈,“這回應該是真撤。為什麽真撤?又為什麽必須撤?大家比我都清楚。駐京辦現在已經成了北京城裏的一大公害了。中直哪個機關不和駐京辦聯係?駐京辦每年的七八十個億的開支,都到哪裏去了?大家捫心自問,我們自己的開支有多少?還不都是送了,賄賂了,**了。因此,我覺得駐京辦得撤,而且要撤得幹淨,撤得利索。”
“張會長這麽說,就有點……清風難道通過你們這研究會,從各部門要的錢少嗎?聽說你們去年一年的錢,占到了縣級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對這事,可不能吃了奶忘了娘啊!”清平老鄉聯誼會的焦會長情緒也有點激動了。
容浩看著大家一上來就這麽衝動,就知道今天這個會開得有必要。大家情緒越激動,說明對這事的關注越深刻。隻不過是中央的紅頭文件還沒正式下發,所以大家都還悶著,沉著。今天這是一個機緣,所以一下子迸發出來。迸出來好,真理越辯越明,事情越理越順,大家就都好有準備,也不至於真到了突然要撤的那一天,慌了神,錯了路,沒了主意。何況大家一談,或許能找出一個出路來呢。
茶衝了二回,這是南州的綠茶。雖然這些人在駐京辦呆著,最長的有十來年,最短的也快一年了。但對茶的偏好,還是綠茶。北京人喝茶雜,綠茶,紅茶,花茶,鐵觀音,普洱,甚至茶磚,都有愛好者。茶是一種最能體現一個人地方氣質的物件。它同那些從小養成的生活習性相同,是想改也難改的。前兩年,唐天明就曾改喝過一段時間鐵觀音。那時,他的胃不好,中醫看了,是寒胃,建議多喝點鐵觀音,那茶性子暖,並叮囑不要喝綠茶,綠茶性涼。唐天明趕緊買了一斤上好的鐵觀音,又請了個南方人來教他衝泡。還特地買了套茶具,一本正經的,取茶,洗茶,衝茶,分茶,堅持了一個月,嘴裏的味兒就覺得不行了,連脾氣也變了。胡憶他們趕緊勸他,別再喝那玩意兒了,再喝,你可能就不習慣湖東那一方水土了。他也不想再堅持,既然胡憶他們一說,就放棄了。他送在京的湖東人茶葉,也是本著這精神。必須是人家喜歡喝,習慣了喝,才送;否則,送了,還不如不送。
魯會長和張會長還在爭著。
唐天明出了會議室,冷振武打電話告訴他:京匯集團的那個項目,可能有別的地方插手了。但具體是誰,沒弄清。
“那就得弄清楚啊!”唐天明一急,就道:“與京匯的楊總聯係嘛!要快!”
“這可不能。也許正是楊總搞的鬼。”冷振武一提醒,唐天明就改了口,“先放著,等我回去再說。”
京匯集團的項目,湖東駐京辦已經跟蹤了快兩年了。京匯集團是一家以工程機械生產為主的大型企業,從前年開始,唐天明和冷振武在一次聚會上,認識了集團的楊副總。這楊副總說起來也算半個江南人,他的母親是江南人,不過不在南州這邊。楊副總當時就透露集團有向京外發展的需求。北京發展的空間小,而且不太符合產業布局政策。他們很想找一個地方,地價便宜,勞動力同樣便宜,又處在中西部的過渡帶。唐天明當時就說,這條件我們湖東最合適了。湖東人口多,勞動力成本相對較小;湖東還有多年機械生產的曆史,湖東八萬人的建築大軍,對大型工程機械的需求也是很龐大的。更重要的是,湖東地處江淮之間,是典型的中部,正是中國東部發達地區和北方重工業地區向西過渡的最好承接帶。京匯選擇湖東投資,將是最最正確的決策。楊總說這個可以考慮,這一考慮,就快兩年了。兩年來,具體負責跟蹤這項目的冷振武幾乎是每個月要同楊總見上一次,喝喝茶,談談規劃。據楊總說,集團已將這項目列進了新一年的發展規劃,如果實施得快,應該在新的一年年底就可以正式動工。項目總投資一期預算十個億,後續投資將達到二十五億。項目一期達產後,年產值可達七億元,可為地方財政增加收入近一個億。創造就業崗位三千個。這樣的大項目,湖東是多年來日夜盼著,可就是找不著的啊!宗仁書記、李哲成縣長都曾專程來京,與京匯的高層見麵。項目一步步地從編製規劃走向了最後的確定階段。唐天明對此充滿著信心。冷振武也想借此在縣委縣政府麵前好好地擺上一擺。可是現在……
也難怪,北京城這麽大。全國各地都到北京到掏金。那現成的閃閃發光的金子,誰不想搶? 最後的駐京辦11 所有駐京辦幹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