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第二個孩子名喚李天祥,是老爺取的。老爺這是打圓場,不想讓少爺和少夫人嫌隙加深。雖然我覺得這是枉然,因為最主要的病瘤未除。

而那根源便是我。

就在天祥滿周歲時,一位洪大人親自來到府上,隻為了送來一封信。

他說他是高天熙的至交,高天熙托人送了幾封信,其中一封,便是指明給李府的王夏的。

我拿到信後,便坐在桌前發楞。直到天邊白雲逸去,星辰拉上黑幕。仍是不敢拆。

少爺因找高天熙的事而有求於老爺,也慢慢的接手了一些李家產業,有時都忙到晚上纏能回到我身邊。他一進房門發現烏黑一片,還以為我不在,便轉身要走。

可,我像是溺水找到了浮木般,急忙起身在少爺關上房門前拉住他。

少爺吃驚了一下,但沒說什麽,又走進房點上燈油。我卻又失魂落魄的坐回桌前,繼續瞅著那封信。少爺坐到我身旁,沒有任何言語,但少爺就是知道我在想些什麽。他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整齊的將信頭裁開,他同我一起受那擔子。

如我預期,信中畫了一個地圖,沒有任何交代,隻有在信末屬名:

高天熙

任傑

任傑,綠袖的名字原叫任傑。找到名字後,鬼差該不會再為難他了。

少爺伸出一手,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肩榜上,柔柔的說,明個他便陪我去找。少爺變了很多,他不再反複無常,因他的心沈澱了,像一個平和的湖泊。

我也變了。事過境遷,我不再像剛回來時,想到心疼極了便落淚。我的七情六欲中不知哪部分隨著綠袖一同入土了,這讓我對什麽事都像隔著一層紗,迷蒙,看不真切,不在乎。

但少爺仍是愛著這樣的我,他不放棄,他包容。所以,他不勉強我,我不想走出,他便走進紗中,讓我看清在我身邊的人是他。

少爺熄了燈,將渾然不覺燈熄的我抱到床上。在我回來後其實少爺很少碰我,因我的身子多少會抗拒。所以少爺大多隻是喜歡摟著我睡,讓我汲取他的體溫,讓我依偎在他的懷中。

但,今夜我極需要狠狠的被愛。

我趴伏在少爺身上,為他解開衣襟,讓他知道我想要他。在我還沒解開自己的衣裳時,黑暗中的少爺突然將我的頭下壓,纏吻。那種濃烈的渴求,就像海浪般衝擊著我的頭,讓我無法再思考,隻能順著快感的波滔浮沈。

少爺說,我終於回來了。

我不解。也不想去理解。少爺和我一同化身為野獸,順從身體最原始的需要。我趴跪在柔軟的被上,高高抬起我的後臀,慢慢移動引導少爺進入。

在推進的一瞬間,我卻落下淚來。黑暗中,我任由身後的撞擊充塞我,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使我落淚。

是啊,我還活著,我還被愛著,最重要的是,我還被需要著……

少爺將我翻轉過來,他埋身在我雙腿間,他的腰契合的貼住我的腰。他說,世上如有忘憂草,他便不用等這麽久。

然後,他低頭吻了我的額印。他說,過去的隻能接受它,不要想逃避。

少爺繼續吻了我的鼻尖,說,他是逃了比我更久,但他能麵對,我便能麵對。

最後,少爺吻上我的唇,他說,

他愛我。

我們循著地圖,到了江南一處喚葫蘆村的地方。但出乎意料的是,迎接我們的不是兩座墳,而是高天熙及一個出生不到數月的男娃。

高天熙說,這個孩子是阿傑轉生的。

我和少爺一頭霧水時,高天熙將娃娃頭上的棉襖推開了些,就見娃娃眉心露出一個隱約可見的淡青色胎記。

震驚的是,竟有些像我額上的印記,也就是上一位皇帝的皇徽。雖然少爺事後同我說,那隻是一個胎記,有心人才會想到別處。

但我也同高天熙般,覺得那是阿傑。若逝者以矣,活著的人找到了一絲希望,便能用它撐下去。

我不希望高天熙死。

高天熙說,就在阿傑完墓的那一天,他在海邊徘徊留戀這世間最後一麵時,他見到一個婦人抱著小孩,便一直往海心處走去。

他想也不想便去拉回。婦人哭著對他說,這孩子的生父始亂終棄,而她的父親在她生下孩子後,便要她嫁給大戶人家當妾。但對方說孩子得解決後才進的了門。

本來說好孩子要送人,但她早上無意瞧見女俾在娃娃的奶水中動手腳,慌張抱了孩子便跑出來。

她說她沒有退路了,明顯對方不希望進門的妻妾背景有汙點。她誰也不敢相信,孩子是心頭肉,真死就一塊死。

高天熙本來也苦思無結果,他亦是一個將死之人,如何幫的上忙?但在瞧見娃娃而上的胎記後,他猛然驚覺會碰上這母子,是天意。

他收容了這孩子。同時動用他的身份,軟硬兼施與對方,讓生母能時常來見孩子。同時保障生母在未來夫家的地位。

看著他逗著孩子的模樣,我突然覺得,這孩子是不是阿傑的轉生都成。畢竟,這是一個生命。從我和高天熙手中逸去的生命,又以另一種方式彌補回來。

他抱著娃娃,傑傑的叫著,娃娃便咯咯的笑出來。看來娃娃也愛這名字的聲調。但我的心卻痛起來,因為想起阿傑那深深的,迷人的黎窩。

阿傑便葬在屋子後院,高天熙領我們到後麵,好祭拜阿傑。墳上依然種滿阿傑最愛的芍藥,海風呼呼而過,我卻將它聽成阿傑那童稚,嬌鈴鈴的笑聲。

我,不想回去了。

晚上寄住在高天熙屋子時,我對睡在身旁的少爺示意,我想住在這與世無爭的小漁村。

少爺皺深了眉,並未給我答案。他摸摸我的頭,隻歎了口氣。

我趴伏在少爺胸口,聆聽他規律的心跳聲。一聲,再一聲。和我的比起來,少爺的心跳聲慢上許多。少爺曾說過,這是因為他不再年輕了。

是了,我們都不再年輕了。少爺已經三十七,而我,也剛過二十八。從我十五歲便被賣來李府以來,算算也十三年有了。

而,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好蹉跎呢?

我知道,也明了,但我的心經不起風雨了。老爺和少夫人,母親與世人的眼光,都教我滿目瘡痍的心難受極了。

我隻想平平靜靜的和我愛的人私守,如果愛個人這麽辛苦,那我寧願忘了一切,不再想起我愛的人。

隔天早上,少爺花大把銀子,請人在高天熙的屋子旁,又蓋了間屋子。

少爺用他的方式愛我。

但我卻無以回報。

我的心輕了起來。

就像天空偶落下的羽毛般,無拘無束。

日子就活在與小傑兒的玩樂,與一個人的靜頤中。

少爺若騰出空,便往我那跑,過往的歡樂又重新環繞我們。有時,少爺若不想走,也會住下,我和少爺,高天熙和小傑兒,一同圍桌吃飯。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我和少爺,重新又愛了一回。

我將以往少爺給我的錢,全拜托少爺帶回母親那。我,王家長子,此生孝道就盡於此,再多,怕母親也不想要。

弟妹定能個個都讀的到書,吃的溫飽,平穩的長大。這些錢是打哪來的,母親也不必讓他們知道。就當,她隻生了八個孩子罷。

相較於隔屋不時傳來的小孩嬌笑聲,及高天熙成穩的笑聲,我的屋中,以寂靜居多,及夜晚中兩個沉沈的喘息聲。

少爺到訪時,我會為他沏上一壺熱茶,讓他享受我平時所享受的悠閒。夜晚,我會用我的身體愛他,包圍他。

我該如何讓少爺知道我多愛他?我多感謝他?紙筆表達不出我的無言,我隻能用身體展現。

聚少離多,讓我和少爺,每每都在夜晚像要融化彼此般的需索。

我為少爺舒展身子,將腿扣住他的腰身,讓他能更深入我。我的身子又被少爺的吻洗淨了,我終於不再是汙穢的人。因為欲望的一端,是少爺帶領我過去的,不再是別人。

我總在**戰栗中,透過迷瘓目光看見一道白光。在白光中我一生的到影像流水般匆匆而過,我伸手想抓住什麽,白光一閃,於是,我看見的不再是到影,而是少爺。

我摸著少爺那張逸秀的臉,經過歲月刻畫後,顯著迷人的氣息。我將唇貪婪的吸咬住他的,用力一下,一個淡淡的鐵鏽味便充塞在我倆之間。隨著這股血味,少爺要了我一次又一次。

他喘息的趴靠在我身上,伸出手,說,我的額印是他下輩子,找我的指標。

我笑了。眼角濕濕的。

秋去冬來,傑傑過了滿歲,噢,我忘了說,傑傑是小名,他的本名是洪瑞麟,很福氣的名字不是嗎?相信他能一生無憂的活著,幫阿傑失去的都補回來。

最近,少爺很少過來,因為老爺過身了。在六十八歲大壽過後,壽終正寢。

就在一個冬晨,有人來傳口訊,說是二弟考上榜眼,要舉家般到某縣就任。母親要我一同走。

我待在屋中想了很久,在一場雪停時,我決定不走。我不再是王家的一部份了,不能拖累二弟的名譽,閑言閑語,殺傷力對一個清官特別銳利。

最重要的是,我放不下少爺。

我在那天依約前往,但卻是為了送行,為了見我此生無緣的家人最後一麵。我並沒有托人告訴少爺,因不想讓他胡思。

但到約定的地方後,我見到的卻不是家人,而是少夫人。

身旁隨即有人架住我。我了然於心了。

少夫人將手中牽的兩個孩子,玉瑕及天祥,帶到我眼前對他們說,少爺終有一天會拋家棄子,不要她及孩子,都是因為我。

啪!

少夫人瘋狂了,她甩著我耳刮子,眼中盡是寂寞化成的瘋狂,她笑著說,少爺待老爺喪事已盡,便要同我私守。他怎能這麽自私?他不要他的孩子嗎?

低頭瞧見兩個孩子瞪著我,我的心揪揪的疼起來。那麽小的孩子,有著少爺輪廓的孩子,為何眼中盡是恨意呢?

我好想伸手摸摸他們,讓他們別再露出這表情,但我勾不著。我好像又看見初遇少爺時,他眼中的黑暗。

我的錯嗎?我犯了罪無可赦的錯嗎?我看著活潑長大的傑傑,卻忽略了這兩個需要愛的孩子。

的確,我錯了。

少夫人命人將孩子帶開,她冷眼瞧著我被壓在地上狠打。她的嘴角彎成一弧滿足。眼角帶笑的看著我即將斷氣。

我不怨少夫人,但我卻想到少爺。

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的一言一行,想起,他聽到我同家人遠走高飛時,會是怎般受傷?我連他的最後一麵都見不著,連他的最後一吻都施舍不到。

我乞求閻王,下輩子別再將我投生成人了,我不願了。不愛了。便不痛了。

我又看見白光了,一生的倒影行雲流水的滑過,但這次,白光散去,我見著的不再是少爺。

而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