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糟糠之妻不下堂
番外 糟糠之妻不下堂
糟糠之妻不下堂
十月二十二號那天,不論是對江流水還是對風箏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一天。兩個曾經信誓旦旦天長地久的情人,對著被餐盤擺的滿滿的桌子,卻誰也沒有心情動一動手邊的筷子。
被兩個人刻意遺忘了許久的問題,此時此刻,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終於,還是不得不浮上水麵。
屋外寒風刺骨,一個短短的瞬間,金黃的樹葉重新落了那個小小的院子一地。
深秋啊,真的是一個萬物死亡的季節。
風箏淡淡的聽著屋外風華故去,終於,還是近乎囁嚅的開了口:“流水,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流水垂了頭,一言不發。
風箏笑的有點苦澀:“流水,你知道,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
“不!”江流水咬了牙,嗓音裏卻隱約有了鼻音,“你不用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既知道,為什麽卻又想不開呢?”
“人生太多無奈了,風箏,很多問題,並不是你想如何……我就能如何。”
“可是,”風箏歎了口氣,“你知道,如果我們繼續下去,那隻有滅亡,徹底的滅亡,不但會毀了我,也毀了你的。”
江流水被他問的沉默了,眼淚一點一滴悄悄的落下,落在他藍色的衣擺,暈出深深的水痕。
是的,是他的錯,是他一開始就把一切想的太簡單。愛戀時追求的刹那感動,在生活中原來如此的不堪一擊。
“……別哭了。”風箏淡淡的說。
“是啊,是我太過懦弱。”流水抹了一把眼角,強顏歡笑,“你說的沒錯,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必須徹底的和過去的無知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
真的可以麽?
風箏故作鎮靜的笑了一下,分外沒有自信。明明是他的提議,此時卻讓他覺得無力。他有些自嘲的想,曾幾何時,那個自信滿滿叱吒風雲的雪閣主,竟落的如此瞻前顧後拖泥帶水的淒涼下場。
罷罷罷,既然一開始就是錯誤,那就讓我徹底的改正它吧,把這致命的錯誤從我的生命中抹下去。
他心中的痛苦流水焉能不知?
知他,懂他,敬他,愛他,願意全心全意地守護他,不讓他已經傷痕累累的心再受一點打擊。或許,這就是他的愛情吧。
忍住心痛帶來的淚意,流水苦笑了一下,抬起手抓住自己麵前的筷子,輕輕的,輕輕的說:“所以,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自欺欺人。
“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也再不會用堆滿桌子空盤子充數了。”
說著,他小心翼翼的護住麵前一碗稀的堪比白水的粥,一口一口細嚼慢咽著。
風箏沉默了一陣,終於掉轉頭,也開始依依不舍的喝他那一碗粥。半晌,他聽到那個長不大的孩子一個勁兒嘀咕——我記得家裏剩了點鹹菜,怎麽就沒了呢?——風箏皺了一下眉頭,決定還是坦白:“其實,壇子裏鹹菜今天已經被我當早點吃了。”
噗……
江流水嘴裏的粥噴了出來。
風箏輕輕一偏頭,以最完美的姿勢避開了江流水的口水襲擊,然後在他的目瞪口呆中喝完自己碗裏的粥,終於抬起頭來。
江流水的嘴角不住抽搐:“少半個壇子啊,你也不怕鹹死……”
“還好,”風箏一臉波濤不驚,“就是後來水喝得多了點。”
“多了點?”
“也就一桶吧,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強……”流水扭曲著嘴角想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這個不是回答的回答。
“過獎,過獎。”風箏十二萬份謙虛的笑了笑,“對了,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
“什麽?”
“你剛剛噴出來的是家裏最後一粒米。”
啥?!
流水眼淚汪汪的一口咬住自己手中的碗,痛心疾首的發誓:“沒錯!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都得餓死!”
讓我們告別過去坐吃山空的米蟲歲月,開始新的生活吧!
然而,在某種意義上,現實還是和理想擁有一點的差距的。
風箏雖然在織布上有一技所長,但於買賣賺錢這行卻是一竅不通。
流水惡狠狠瞪視著他,你們東風山莊不是布莊麽?
風箏非常無辜搖搖頭,那些年我隻管織布,不管買賣的。
可是,我聽說雪閣不是專門掌管對外事務麽?
風箏笑得更加無辜,誰規定掌管對外事務就一定要會做生意?
流水倒地不起。
這兩個家夥,一個是昔年的天之驕子,一個漢江會響當當的小少爺,都是含著金勺兒出生,詩書裏讀的也都是歸園田居,自然把退隱江湖想成世界上最唯美的事情。所以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隱居之後,他們不論哪一個顯然都不是老老實實賺錢養家的材料。
麵對桌子上的布,這兩隻你打打哈哈,我打打哈哈,眼看一個白天就這樣過去,肚子又開始咕咕作響的時候,還沒有結果。拜托……這種拋頭露麵滿大街的吆喝的事,想想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他們誰都不是傻子,誰又願意去做?
於是黑夜又無情的變成白天。
然後,江流水萬分抱歉的發現家裏窮到連點油燈的油都沒有了。
不能不有所行動了!
痛定思痛,流水小弟一咬牙一跺腳,以壯士扼腕的表情開口:“好吧,風箏,為了證明我對你愛意,我決定由我去。”
風箏撣撣衣角,臉上露出不出所料的微笑,似乎早就猜到了先沉不住氣肯定是他。
“但是!”流水站到風箏麵前,“我是有條件的。”
“什麽?”
“那個……”流水有點扭捏。
“哪個?”
“那個……我要在上!”
風箏愣了愣,輕輕的微笑:“好啊,以後吃飯的時候,你就坐上手位好了。”
“我是說晚上啦!晚上我們做的事情啦!”
“哦,你說那個,原來你還沒死心啊。”
“嘿嘿……”流水笑的尷尬。
“也好……”風箏笑著搖頭,“一後每個月我在上麵十次,第十一個次我讓你在上麵做個痛快就是了。”
流水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穩住餓得軟綿綿的身子,張嘴抗議:“十比一,不公平!”
風箏皺了皺眉頭:“真是的,我好心好意讓你反攻你還不願意。算了,那我不勉強你了。”
不明白自己怎麽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無理取鬧的那個,流水欲哭無淚:“好吧,好吧,那就八比一。”
“……”
“不能再少了!”
“好吧。”風箏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來。
流水在他的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興高采烈的喊道:“成交!”
風箏寵膩的笑了。
終於爭得了自身權益的江流水興奮萬分,輕輕淺淺的在風箏的唇上親了一口,高高興興的抱了這冤家之前全當消遣織的布,一蹦一跳的出了家門。
往日裏熱熱鬧鬧的屋子裏一下子靜了出來,空蕩蕩的,叫人寂寞。目不能視的風箏呆坐良久,才伸出手指,緩慢撫了撫自己的嘴唇,突如其來有點幸福的笑了。
流水啊流水,你還是太嫩了點。
八比一?
既然如此,你且放心,我每個月就隻做八次好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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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穿針,引引線,太陽又從白天變成了黑夜,三條腿的金烏光榮的結束了他一天的奔波,打著哈欠,把接下來的重擔交到玉兔的手中。
在風箏快要無聊死了的等待中,他家那笨孩子終於姍姍而歸。
“收成如何?”
黑暗中,聽到那孩子似乎歎了口氣,在他身邊放下了什麽,然後輕輕退出客廳,往自己屋子走去。
風箏眨眨眼,伸手摸了一下身邊的東西,光滑細膩,如同一泓溫柔的水。
竟然是他白天給他的布,原封不動,就那麽還了回來。
出師不利。
江流水很鬱悶,他今天蹲在人家商鋪門口足足一整天啊,結果一無所獲。
其實也不是沒有上來問布的人,隻是,哎……
他家風箏的布自然一頂一是好布,但東風山莊的錦緞曆來是用來供達官貴人賞玩的,哪裏適合他們這樣的小鎮子買賣呢?
頭一開始,他掂量著價值,叫賣的價高,結果買家剛問了價格就嚇的逃跑。他萬分無奈,迫於生活,隻好壓低價賤賣。結果第二個客人聽到新的價錢,怎麽看怎麽覺得這樣的好布賣這麽便宜肯定有問題,更何況流水自己一身綾羅,更不像他口中的等米下鍋的窮人。
好吧好吧,那就再要高價好了。
誰知天意難測,第三個客人是聽說了第二個客人價格來買小便宜的,流水這一抬價,顯然激怒了他,差點因此將他告官。
拉拉扯扯的一整天,眼看就要日薄西山,饑腸轆轆的江流水想到家裏那個同樣饑腸轆轆的風箏,最終選擇一身疲憊的回了家。
哎哎,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古人誠不欺騙我。
餓了一天的江流水攥住拳頭,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躊躇滿誌的對天發誓:“明天!明天走遠一點!找個大戶人家,我一定要賣出去!”
撲哧……
在門口偷聽的風箏淺笑於心,這個孩子,連發個誓也那麽不倫不類。什麽叫“我一定要賣出去”?!聽著自己跟逼良為娼的老鴇一樣。
想著想著,肚子裏卻傳來一陣咕嚕嚕。
一天了……摸摸自己的餓的癟下去的笑臉,他順便唾棄了一下自己的齷齪心思,哎,吃飯,真是個不能不解決的大問題。
人要是不用吃飯該有多好啊……
奢望,奢望。
所謂奢望呢,就是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例如餐風飲露。雖然某隻曾經因為反攻問題而毅然決然的絕食抗議過,但在他的心中覺得似乎因為家中無米而餓死要比操勞過度累死難看許多。
於是第二天,江流水起了個大早,抱著做個好買賣的報複,洗漱完畢便興衝衝的往客廳跑。
推開門——
“風……”
字,隻喊出了一個,終究還是無聲了。
客廳裏很靜,風箏安然的躺在一張小小的躺椅上,剛剛微曦的晨光從窗棱的縫隙流露出來,絲絲縷縷落在他的臉上,似明似暗中,透出他小巧精致近乎白的透明的麵孔來。
美人啊……
流水在心中感歎。
躡手躡腳的走到他的跟前,臉紅紅的,輕俯下身,要吻,卻又停住了。風箏的身邊竟放了一匹簡單的粗布,他回眸望去,才注意到,他身後那台織布機和他手中緊緊攥著的飛梭。
他,竟為他,熬了整整一夜麽?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流水的心中悄悄升起無限的溫情,恨不得抱緊他,將全世界都一同給了他。
然而他卻止住了手腳。
讓他睡吧,他想。
輕輕的從風箏身邊抽出那匹粗布,輕輕的走出客廳,輕輕的關上門。
屋外,正是一片晨光。
*****
有了前次經驗,幾番口舌之爭後,江流水也就拋下了少爺架子。於是老天保佑,這一天的買賣似乎還算順利,粗布賣了出去,換了一吊錢。第一次拿到勞動果實的江流水興高采烈的買米買菜買魚買肉,當然,沒忘重新買了一壇子鹹菜。
他這番興衝衝的采購,卻忽略了自己的潛力。買的多了,到最後不得已雇了輛順道的車子回去。
哎,經這一折騰,一吊錢生是去了一半。
想想自己當年拿了私房錢離家出走,聽聽小曲喝喝小酒上上茶館,一路“行俠”到處金錢開路,連看到小偷都要狂喜一番,那般風光絕對是今日不可同日而語的,正所謂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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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米有菜有魚也有肉了。
風箏說想吃春砂排腿、山坑石蛤、紫蘇田螺、雪花落、荷花酥、杏仁豆腐、宣威火腿、醬豬肉醬牛肉醬驢肉。
流水說得簡單,他隻想老家的藕。
風箏說:“一定沒問題。”
這般分明的康莊大道,後來還是又讓兩個家夥發了愁。之前坐吃山空的時候,是稀粥鹹菜打發日子,如今各種材料齊備,但,誰來下廚?!
江流水一張臉扭曲的像個包子,他可是一直秉承著“君子遠庖廚”的原則過日子的,少年時寧願啃涼饅頭壞了肚子也不願自己動手做飯的劣跡斑斑,由此可見他對米炊下堂之事一竅不通。
風箏是會,但也僅僅局限於會白水煮魚、白水煮梨,連白水煮的米粥還是兩隻隱居之後被逼無奈才摸索出來的。要不這孩子醒來後那個吃長壽麵的小小願望,也不會讓他和神醫大人痛苦了整整一天了。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但,拙夫呢?
答:有米有菜難為炊。
在風箏的第三次灶台挑戰失敗後,流水終於趴在桌子上,開始偷偷抹眼淚:“真難想象,你在天陷下那十三年是怎麽熬過來的。”
風箏一臉理所當然:“每隔一段時間,弄月都會派猴子下來給我改善夥食的。”
江流水聞言痛哭流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上天啊,讓弄月再來救濟救濟我們吧……!!!!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於是有米有菜有魚有肉,魚被殺了加上鹽巴用白水煮著吃了,菜和肉被遺忘在角落裏,任由它們自己生存、死亡、徹底的臭掉,這兩隻每次開飯之時必然一臉米粥相的對天盟誓,要同舊日生活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
真的可能麽?
理所當然,風箏流水終究還是過著白粥鹹菜的“清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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