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殤

第二章情殤

我從一個掃盲老師又變成一個企業管理工作人員,主要負責人事工作、工會工作和辦公室的文秘工作,隨著工作的進展我越來越發現自己的文化知識需要更新。就在這時,我們單位換了一位大學畢業生,一位力挽狂瀾、辦事很有魄力的法人。他姓李叫啟民。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很敬畏他,盡管他隻有三十多歲,可在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吸引人的東西,這個東西是很多人都沒有的,那就是正氣、堅強和信念。他長得很帥,五官端正,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米八的個子,腰板挺拔,走路很威武,在經過你身邊的時候,會有一股腳底生風的感覺。我和他不在一個辦公室工作,常常隻有一起去出辦事時,他才到我辦公室來找我。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他上任的第三個月,他叫我一起出去招一批技校生。那是一個初春的早晨,太陽暖陽陽地從東邊升起,天氣不冷不熱,天空中彌漫著霧氣,散發著花的香味,沿途樹林裏有不停的喜雀叫聲。我們邊走路邊談論著、討論著企業的發展和未來,在談到企業改革,工廠轉製時,他很意味深長地說:“企業要改革,靠的是人才啊,沒有現代化的管理、沒有現代化的人才,企業就要淘汰,就要破產,工人就得解散。”當時我覺得他說的詞是那麽的新穎,很有新鮮感。對照此時,我覺得我的知識是多麽的貧乏。我立即向他提出一個我想都不敢想的要求,我說:“李總:你能送我讀大學嗎?這可是我一生的心願啊!”沒料到他好直爽,他說:“企業的每個員工,隻要有上進心,能考上大學的我都送!”“這可是你說的啊!”我興奮極了,手舞足蹈地指著他說。這種機會實在太難得了,我暗暗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不然,我將後悔一生。

其實,在與李總談話的時候,離高考時間隻有一個月,說實話我心裏根本就沒底,但是,不管考得怎樣,我還是要搏一次,因為人不到黃河心是不會死的。

自從這次談話後,我很興奮也很發奮,近十年沒摸課本,突然買一大堆複習資料回來,真不知如何下手,好在以前高考複習時學得比較牢固,拿起複習資料就能記得起。然而,工作實在太忙,我幾乎抽不出一點時間來複習,每天隻有盼到下班後,回家吃了晚飯才有時間複習,在那複習的一個月內,我幾乎每天隻能睡三、五個小時。有幾次中午吃飯時,飯沒吃完就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醒來時還發現口中流著口水,好疲勞的樣子。

總算迎來了考試的這一天,這天驕陽似火,雖然是五月上旬,但太陽還是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大早就感到很悶熱,八點開考,我七點就到了考場,真有那種壯士未死心先行的壯舉。上午考了兩門,語文和政治,感覺還良好。可到了下午考數學還是考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拿著考卷不認識東南西北,考卷認識我,我卻不認識它,當時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什麽叫無能為力!這時你才真正感受到,我隻好在上麵胡亂地打勾。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出來的,隻知道有一個人交卷我就出來了,出來時頭埋得低低的,很怕見人。好似小偷一樣,真丟人。

考完之後,心裏還是沒底,除了數學之外,其它幾門功課還感覺良好。可我這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我不知道上帝會不會垂青於我,工作之餘,我還是翹首期待八月份的到來,隻有在那個時刻一切謎底才可以解開。

終於我盼到了這一天,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我在外辦事,一踏進辦公室的大門,就見我辦公桌上放有一封信,我一看來信的地址就知道我被錄取了,因為那是某大學的信箋;果然裏麵放著一份大學錄取通知書。接下來我擔心的是領導不同意我讀書,因為那個時候送去出讀書是一件很光彩奪目的事,就象拿五一勞動者的獎狀,沒有資格是不可以的。我很小心地去找李啟民並把錄取通知書給他看,我知道他曾經答應過送我讀書,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改變想法或者當時是順口說的,我真的很擔心。後來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真是一個頂天立地、一言九鼎的男人,他說:“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好啊!那你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去讀吧。”我很疑惑地望著他,因為我不相信這是真的。而事實上確實如些,我興奮得隻想找人擁抱,遺憾的是我麵前的上司是男的,我隻好把這份感激之情埋藏在心底。

在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離開學時間隻有一個星期,我很快就辦完了交接手續。據說在我上學的第二天就有老資格的工人闖進李啟民的辦公室,要求送他讀書,並指著他的鼻子尖罵他,他很坦然地告訴他:“隻要你考得取大學,我照送不誤。”並且讓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將《職工要求上進,企業同意培養》的公文粘貼出去。而這些無知識、無修養的少數工人根本就不是想讀書而是來胡鬧的,他們以老賣老,以老資格壓人,對於新的思想觀念或啟用新的年青人,他們是看不習慣的,他們原有的觀念是論資排輩。這使他在後來推行的多勞多得新政中遇到很大的阻力。恨他的人很多,愛戴他的人也很多。

三年的大學生活是我最開心、最愉快的時光。我幾乎沒有浪費一天的時間,在那裏我如饑似渴地學好每門工課,又是那樣拚命地補修以前想學的知識。每天我看見成雙成對的同學在學院的操場上、院內的小塘邊、樹林裏的草叢中戲鬧,很開心、很輕鬆。而我在圖書館裏卻拚命地讀課本、學理論、寫論文。而那時的我也很充實、很開心。人生的目的不同、觀念不同、心情也不同。

三年的大學生活一瞬間就過去了,我得到了什麽?學到了什麽?在當時沒有感覺!而後來在一切實踐中你會發現你看問題,想問題就和別人不一樣,你會有一種先知先覺,在外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東西,而幾年後你的這些想法就會得到了驗證。這就是一個很奇妙的知識升華。

人生往往又像是在跑步,有時候你會發現跑一圈重又回到起點。而這個起點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麽好,甚至有時還會讓你覺得很失落。我就是這樣,大學畢業後,反而無事可幹。在單位晃悠了兩個月後,又被抽調到某局人事科搞職稱培訓工作,在那裏我很認真地幹著每一份工作,仔細地講好每天的課程,同時我也很珍惜上級領導對我的培養、給我的機會。然而,事與願違就在我幹得很出色,有一些領導提議調我到某局工作的時候。某局混局長突然向我提出:要進某局我必須送給他二萬元人民幣,在當時的經濟水平下,二萬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它可以買一幢不錯的住宅。他這種明目張膽地向我索要。使我既尷尬又苦煩。尷尬的是這位混局長我從前從沒打過交道,聽說是和市委某領導關係好直接從工廠提升上來的,文化水平差,隻有初中文化。苦煩的是我很喜歡這份工作,也很需要這份工作。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官場黑暗,什麽叫權錢交易。我真沒想到現在的局長和以前的局長怎麽就不一樣呢?以前的局長多正直、正派、廉潔奉公。提升我時是從工作出發,從沒考慮到個人利益;而現在的這位局長隻從個人利益出發,從沒考慮到工作;為官為人、素質和文化的區別怎麽就這麽大嘞?那時我每月的工資才隻有一百多元,對我這個工薪階層來說,要拿出二萬元簡直是天文數字!如果當時能借到或者能貸到二萬元,也許我還會學別人那樣去賄賂那位混局長。遺憾的是我不僅借不到,而且也貸不到。因為我周圍根本就沒有一個很有錢的朋友或親戚。結果是在我一無錢,二無官場作靠山時。我被無條件地退回原單位。回單位是痛苦的,也是很無奈的。但我想想也很坦然、也很自在,因為我沒有必要去為那些官場上的人際關係而絞盡腦汁,去降低人格塞塞送送,拍拍拉拉。回單位後我被安排做了總經理助理,在外人看來是一份讓人仰慕的職業,而實際上是陪上級領導吃飯、陪上級領導參觀、為上級領導端茶送水的角色。而我是個幹實事的人,這種角色使我很厭煩。隻是我性格好,既使是厭煩也不厭其煩,因為這些領導是得罪不得的,得罪了企業的很多工作不好開展,就連企業流動資金貸款都難辦。因此,我還得好好地把他們供著、捧著。

我仍然不喜歡那位曾經向我索要賄賂的混局長,偏偏他是我單位的常客,每隔兩天都會來我單位“視察”一次工作,而每次都是我陪他視察、陪他吃飯、向他匯報單位的生產情況,可他有一個很不雅的習慣,就是座在哪裏都會脫掉鞋和襪用手去抓那雙又臭又髒的臭腳牙子,他從不管任何人的感受,也不環視周圍的人對他的看法。他可以說是一個地地道道沒文化、沒檔次、沒修養的次品幹部。每次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想想他的舉動,我就吃不下,想嘔吐。而這個人憑憑就在你麵前晃來晃去,而且還得好好陪著,這對我無異於是人格精神上的折磨,你想擺脫也擺脫不了。於是我開始找借口回避,隻要那位混局長一到,我就找機會到車間或其它的辦公室去轉悠。也許我的行為讓李啟民有點感覺,他就安排我到他辦公室去寫材料和整理資料,從此上麵來的領導就由副老總去接待。

寫材料和整理資料是我喜歡的工作,因為不用與人打交道,專幹實事,所以也很輕鬆。每天早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掃辦公室的衛生。這間辦公室裝修得很簡陋,空調也沒有,地板磚還是老式的30/30,牆壁上的白灰每天都有脫落的,打掃起來很費神。辦公設施更是簡陋,兩張書桌和兩個文件櫃。都是黑色老式的,一個星期不擦也看不出汙穢。第二件事是為李啟民端茶送水。盡管他紅著臉不讓我做,但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必須得做好。其實那時,我已經成了他的專業秘書。這樣的日子過得輕鬆、也很自在。每天我看著李啟民是忙進忙出,基層管理幹部在辦公室是竄上竄下。有匯報工作的、有討好賣巧的、有鬧事的、也有打小報告的,碰到鬧事和打小報告的李啟民心裏總是很不耐煩地會說:“你們總喜歡窩裏鬥,能不能把精力放到工作上去!全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不煩,去,找工會去!。”每次我望著李啟民一臉的無奈,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說實在的他是一位很有開拓精神的年青人,有一種天降大任於斯人,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創業精神,他那熱力四射的動力會深深的感染你。使你覺得天下沒有什麽難事會難倒他,你會看到他領導的企業前途是一片光明。

也許在辦公室與李啟民單獨相處的時間太久,也許是他的辦事風格,為人處世都讓人感受到很親切很和諧,具有男人的魅力,你似乎看不出一絲的缺點,他包裝得很完美,會讓人心動。

也許因為他在我心中的完美,愈是與之相比,我的老公就愈顯得落差太大,太猥瑣。每天回到家,我總要等到深夜才看見那個不爭氣的老公拖著疲憊的身影從麻將桌上回來,有時身上還帶有一股酒氣。他一進家門不洗澡、不問話,見了你就往床上抱,不管你願意不願意,身體舒不舒服,他都要滿足自己的要求後再去睡覺,你會覺得和他在一起生活就像和一隻動物生活一樣,沒有語言表達,更談不上感情交流,你常常會感到很失落、很傷心、很鬱悶。你隻有盼著每天的工作,才能在工作中忘掉一切。

人是感情的動物,相處時間久了就會產生感情,那怕你是聖人也逃脫不了凡夫俗子的命運。我也一樣,在感情上我原本是一遍空白,從來就不知道什麽是愛情!什麽叫愛人!隻有在小說裏麵見過,單純的我常常會流著眼淚歎息那些為愛而愛得死去活來的人。有一天晚上,我和李啟民陪兩位客戶吃飯,那兩位客戶明知我不喝酒卻點名要我狂喝,我好無奈。李啟民看出了我無奈的表情隻好親自陪他們喝,我頓時產生了一種不可名狀的被嗬護的感覺,甚至觸摸到了隻有那種“憐香惜玉”才有的柔情。他也不知喝了多久,也不知喝了多少。反正幾個人都喝得暈暈呼呼的,不知道東南西北。天很晚,有點夜深人靜,李啟民打手機叫司機送走了那兩位客人。而我隻好跟在李啟民的後麵,怕他喝多了摔跤,當時天空還下著蒙蒙的小雨,我想上前摻扶他,可又不敢,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像我們這種受過傳統教育的人,都害怕影響各自的身份。我始終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他的後麵。沒料到在一個沒人的拐彎處,在我沒有任何設防之下,他冷不丁回身擁抱和親吻我!我仿佛被電擊一樣嚇呆了,既沒有掙脫也沒有附和他,隻是像傻子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說心裏話,我很喜歡他,也很崇拜他,我心甘情願為他做一切事情,甚至願意付出生命。可是,我不敢擁有他,因為現實中的他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他,我們原本隻能做一對真心實意的朋友。我很冷靜地望他笑了笑,他如夢初醒地也笑了笑就放開了我。我們就這樣在雨中並肩站著,各自感悟著內心的獨白,誰也沒說話。幾分鍾後司機開車過來送我們各自回家。

有了這次不該發生卻又“未遂”的企圖後,我們之間仿佛有了一種很微妙或說不清楚的感覺,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很溫柔也很甜蜜。在與我交談時總流露出一絲關懷。也許這是我的感覺,他原本還是他,沒有改變。而我卻改變了,我再也不是那個望他心靜如水,對他充滿崇敬的工作人員,而是心中湧動著一股強烈的想去關心他撫慰他為他分憂的柔情。從此我不敢正視看他一眼,總是低著頭默默地幹自己的工作,而每次想到他的親吻就會從心底湧出一股甜蜜,一個從內心就很崇拜、很感激他人,能不喜歡他嗎?我不知道這種喜歡是不是愛情,但我知道我每天都想見到他,隻要見到他我就很開心。我知道我什麽都不需要,我隻需要這種我們能呆在一起的氛圍。而他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常常看見他那雙飽含淚水的眼睛和充滿蜜意的柔情,我知道他在盡力控製自己的感情。一個很有發展前途的青年,一個對未來充滿信心充滿希望大有可為的青年;我不能讓他栽在自己的手上,我必須快刀斬亂麻地離開他。於是,我向李啟民提出了離開辦公室到其它地方辦公的請求。但遭到了他的拒絕。我不得已隻好自作主張、擅自離開。這很可能惹來了他的生氣,也可能刺激了他的自尊。當時,我沒有體會他的感受和想法,總之,他很恨我。根據我的請求,他把我安排在離總廠很遠的分廠負責工作。從此我們天各一方難得見上一麵。

在以後的日子裏,悠悠的思念不為人知,我常常聽到有關他喝醉的傳言。而痛苦的思念也折磨得我整夜失眠,我開始學會抽煙,學會喝酒。文靜內向的我變得極端煩躁和苦悶。而此時,我那個不爭氣的老公卻每天在外夜不歸宿,我常常是一個人苦悶著看電視看到天明,我的體重急速減少,走路時幾乎是飄飄然。我知道我的人生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十字路口,我多麽希望自己的老公在這時扶我一把,把該忘記的都忘掉,把眼前的都記住。然而,我連他一個影子都看不到,他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將或者找別的女人,既使我們見麵也是行同路人,無話可談。我的理智和我的忍耐到了一個極限,我很想暴發內心的煩惱卻找不到暴發的地方。正如有些人所說的:戀愛中的女人是最傻,也是最缺少智慧的。我並不知道我的情緒會影響我的工作,李啟民的情緒也會影響我的工作。在處理一些日常事物和管理工作中有些事情在我看來是幹得很聰明,很能幹、或者說很完美的事情,可到了李啟民那裏卻是不會拐彎、缺少工作經驗、得罪人的方案。總有人在背後挑拔我與李啟民的人際關係,致使我們之間的關係相處得很緊張,我們由無話不談的朋友變成冷戰中的對手。這是我萬萬沒料到的,也是我最痛苦、最傷心的。在與他分開工作不到一年,周圍的環境和工作壓力逼得我不得不向李啟民提出辭職請求,這是我不想要的結局,也是我不願意看到的結局。當我再次踏進李啟民的辦公室大門時,我看見他望我的眼神還是那麽溫柔隻是顯得有些慌亂,我知道在他內心深處還是喜歡我的!隻是周圍的環境限製著各自的感情。我知道我不可能再留在他身邊工作,那樣會嚴重影響他的工作、家庭和事業。我無可奈何,我唯一的出路就隻有一條停薪留職。當我把辭職報告送給他時,我發現他的手在抖動,臉有些發青,我知道我這一做法在深深地剌疼著他的心,隻見他很生氣地把桌上的書扔到了地上。幾乎是咆哮著問我:“你一個女人到外麵怎麽生存?你知道我們單位跑出去的有多少人都找不到工作又跑回來求我!你為什麽要跟我賭氣”。我說:“我不是賭氣,我是很無奈,你放我走吧。”他說:“你不後悔?”我說:“不後悔!”其實那時我心裏根本就沒底,我不知道我未來的路在那裏?我該何去何從,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避這個我還深深愛著的人。李啟民見我態度冷漠、固執不得不很失望地簽了字,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坐到椅子上,我看得出他很痛苦、很失望、很無奈。而我的心在流血。此刻我想起了曾經廣泛流傳意大利的一首彌蓋朗琪羅的詩:

如果兩個愛人中間存在著貞潔的愛情、高超的虔敬、同等的命運。如果殘酷的命運打擊一個時也打擊另一個;如果一種精神一種意誌統治著兩顆心;如果愛神在一枝箭上同時射中兩個人的心;如果兩人相愛,如果兩人又自愛;如果千萬個愛情不能及到他們愛情底百分之一;如果兩人希冀他們的快樂與幸福有同樣的終局,那麽一個怨恨的動作會不會永遠割裂他們之間的關連。彌蓋朗琪羅的詩句仿佛是給我和他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