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善事

第一章 善事

清晨,太陽從薄霧裏慢慢地擠出整張臉來。

小鎮的客棧門前的石板路上,一個瘦瘦的少年,穿了件藏青的箭袖騎馬裝,正尖著嗓子跑前跑後地套車備馬,忙得不亦樂乎。

不一會兒,客棧裏走出一個清矍的中年男子,國字臉,身上穿了件天藍色的道袍,神色怡然。那少年見了連忙笑眯眯地迎了上來:“爹,車馬都準備好了。”

中年男子頷首讚道:“嗯!九兒長大了。”

那少年立刻就露出了幾分孩子氣來,瞪大眼睛糾正道:“是潤身。”一歪頭,又眯著眼說:“夏九爺也行。”

正是一路往北寒去的夏家人。

爺倆正說著話,客棧門口兩個中年婦人攜手而出,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瘦削的聽了立刻顰眉叱道:“你爹還沒稱爺呢?”

做了男裝打扮的夏小雨立刻涎著臉湊過去:“兩位太太起的早呀。車都給您備好了,小的扶您上車。”說著伸手扶了母親和盧夫人上了車。

小夏婆子正要叮嚀幾句,小雨卻瞥見二嫂出來了,立刻泥鰍般的轉身奔了過去。

小夏婆子看著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歎了一口氣。盧夫人在一旁安慰道:“還小著呢。再大一點就好了。唉,若是能一輩子這麽開心就好了,姑娘家能無憂無慮地,也就這麽幾年。”

小夏婆子聽了也隻得搖頭作罷。

小雨安頓了好了二嫂和如瀾,又進了客棧看著五哥退了房,付了房錢,飯錢和草料。也不急著走,隻同那小二攀談,問了前方哪裏有打尖吃飯的地方,哪裏有個城鎮客棧,附近可有流寇,打聽清楚了,這才跟著五哥和鍾敏興高采烈地縱馬追了上去。

出了城,也不過走了一兩刻鍾,就看見自家的兩輛馬車。這般跟著走了一個時辰,就不耐煩起來,同鍾敏說:“鍾姐姐,咱們前麵探探路去吧?”

鍾敏裝作沒聽見,隻在小夏婆子的馬車旁跟著。小雨無法,隻得策馬一會跑到隊伍前麵,一會兒又墜在後麵。

二哥看看天色已快到午時,便讓五哥跟陳鵬幾個小心跟著車輛慢慢走。自己帶著小雨縱馬到前麵尋個打尖的飯館、客棧。

果然如那客棧裏的小二所言,跑了沒多遠,就看見前方有個小小的集市。二哥同小雨騎著馬跑了一圈,尋了個看得過去的小飯館。門麵不大,不過七八張桌子,布置的雖然簡陋,東西倒也幹淨整齊。

小雨就同二哥商量:“我在這裏點菜,哥哥你去接爹娘他們過來吧。”

二哥見她這幾天行事都很妥帖,又是這樣的小集市,便一個人騎馬回去了。

小雨點了七八個菜,每樣都要了三份。又指揮著小二燒上一大壺開水,擦了擦桌椅,備上十幾副碗筷。這才坐下來尋了個略微靠外的桌子坐下來,一麵啜著茶水一麵看著外麵的熱鬧等二哥他們過來。

不一會兒,外麵進來一個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門邊的椅子上長籲短歎起來。小雨一麵抿著茶水,一麵打量他。隻見他頭上胡亂包了一塊深藍色的方巾,身上穿了件粗布短衣,衣肘處磨得薄薄的。腰間係了條褐色的布條,在正中打了個結。下麵露出一小截洗得發白的褲子,褲腿被塞進了白色的綁腿裏。卻是一身地道的莊稼漢打扮。

那小二見了忙湊過去倒了一杯茶水,問道:“劉三哥,怎麽?又和東家鬧氣了?”那劉三沮喪地耷拉著腦袋,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又示意小二再添一杯。這才哎呀了一聲,拍著桌子怨道:“這賊老天,隻護著那有錢人,哪裏有半點憐惜我們這些勞苦人。”

小雨在一旁低頭盯著自己的茶水,耳朵卻好奇地支起來仔細地聽著。

那劉三又跟小二怨道:“這有錢的人,每日不做活,日日用那錢生錢。我們這等窮人日日累得要死,也不過十幾個銅板,連老婆孩子都養不活。。”

這麽抱怨著又跟小二要了一碗麵。一麵吃還一麵同小二說著:“家裏的孩兒也不省心,又懶又饞,幹活也毛毛糙糙的。婆娘就是整日價要錢,叫補件衣服,你看看,到現在也沒空。”說著又摸了摸快要破洞的手肘搖了搖頭。

小二就笑著說:“嫂子的好手藝,這一帶遠近聞名。做的東西多精致的,都是拿到城裏大戶人家裏賣了,哪裏有時間補你這個。”

劉三愁眉苦臉地搖頭:“一會兒,還要進城去個張員外家的花園種植些花草,他家老太爺過些日子要過壽。唉。日日夜夜不停地做、做、做,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說罷又將那剩下的麵湯喝得幹幹淨淨,這才遞過兩枚銅板抹了抹嘴垂著頭走了。

這人剛走沒多久,又有一個身穿豆綠花綢道袍頭戴青色雲巾的人走了進來。衝著小二略一點頭,又瞥了小雨一眼,這才尋了個靠裏麵的清靜位子撩了撩道袍坐了。

小雨趁著端起茶盅抿嘴的功夫就瞥見他撩起的道袍裏麵穿的是件雪白的白綾褲和白綾襪。

店小二顯見也是認得的,立刻滿臉堆笑地湊過去:“張二爺!您今兒個還是老樣子?”

那張二爺揚著眉笑道:“也就是這幾樣東西能吃。”說著咦了一聲,吸了吸鼻子,皺著眉頭四處望了望,又笑著說:“新上的茶葉?聞著倒還不差,嗯,也來一壺吧。”

那小二微微一愣,才略微尷尬地低聲道:“是那邊的客官自己帶來的茶葉,隻是用了我們這裏的熱水。”

那張二爺聽了倒也不生氣,卻把小雨上下又打量了一番,小雨神態自若裝作沒有看見。

不一會兒,那小二就擺了花生米,鹵牛肉放在那張二爺的桌上。又斟上剛剛燙過的酒,殷勤地勸道:“您慢慢用,有什麽要添的盡管吩咐我。”因這會兒沒什麽客人就陪著笑問道:“怎麽今兒個有空到這鄉下來。”

張二爺抿了一口酒,辣得眯著眼說:“我家老爺子就要過壽了,出來尋些稀罕玩意給他做壽。”

那小二微微哈了哈腰奉承道:“這窮鄉僻壤的哪有什麽稀罕玩意?”

張二爺哈哈一笑:“想尋些罕見的草藥,虎骨什麽的。”

那邊小夏婆子見隻有夏二哥一個人回來,不免有些擔心:“隻怕她又闖出什麽禍事來。怎麽將她一個人留在那裏了。”

倒是夏秀才不以為然安慰道:“她五哥這個年紀都到衙門做事了。”

小夏婆子撫著胸口不停地催著馬車快些,口中嗔道:“這是姑娘家,家裏那麽多小子,哪裏用得到她拋頭露麵的。”

夏二哥笑道:“母親莫要小瞧了她,這些日子,可不都是她跑前跑後地張羅。她是沒出來過,唉,也是在家裏被拘的可憐。好不容易出來了,看什麽都新鮮。再過兩日叫她去操辦,她都嫌麻煩。”

五哥聽了也笑道:“可不是,這幾日撒歡地跑馬。我累得不行,她還喜滋滋地忙前跑後的。要不是她呀,這路上可少了不少樂子。”

眾人這般笑鬧著不一會兒就到了集市。

小雨聽見動靜連忙出來幫著卸車拴馬,小夏婆子見她果然高高興興地忙個不停,也隻能搖頭招呼盧夫人坐下。

五哥在一旁飛快地環視了一下左右,因是午飯時間,集市上買賣東西的都過來吃飯。多是些鄉下的莊稼人和幾個四處走腳的貨郎。

五哥吃完了飯,又到集市上補了些路上要用的東西,一行人收拾妥當便又出發了。

小雨騎馬跟在陳鵬旁邊,也不知道兩個人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麽,一會兒就縱馬跑到遠了。

“咱們也要進城,他們也要進城,快些跑兩步肯定能碰上。”

陳鵬被她纏的無法,隻得快馬又趕了一會兒,果然見前麵有一匹白馬悠然自得地緩步走著。馬上端坐著一個中年人,斯斯文文的,卻是那個張二爺。

小雨也不理他,又催馬向前。走了不多時,就見前麵有個莊稼漢打扮的人正低頭快步走著,正是小雨在飯館裏看到的那個劉三,小雨連忙回身朝陳鵬擠了擠眼睛。兩個人又催馬走了一會,恰好兩旁都是樹林。小雨指指道路右麵:“就這裏,就這裏。”說著翻身下馬,陳鵬無法隻得也跟著下來,將韁繩往馬脖子上一搭任它們自己在林子裏吃草。三四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小雨尋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拉著陳鵬伏在路邊。

不一會兒那劉三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卻還是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小雨忙拉了拉陳鵬的衣袖,見陳鵬沒動又緊扯了兩下,陳鵬無法隻得從腰間拿出個小小的碎銀子。朝著那劉三的腳旁邊丟了過去。那銀子帶著勁風貼著草地飛出去,不巧正砸在劉三的腳麵上。

直痛的劉三抱著腳,嗷嗷叫了半天。又看著頭頂的天罵道:“賊老天,就知道欺負我們窮人,走路都要踢到石頭。”說罷還不解氣,抓了地上幾塊石頭胡亂朝空中丟去,又跳著腳罵了半天才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雨呆望了半晌,才氣呼呼地扭頭看向陳鵬:“你不是說百發百中的嗎?”

陳鵬扯了扯嘴角。

兩個人一時也沒看清銀子飛到哪裏去了,還是被那劉三抓了當石頭丟了,隻得貓著腰在草叢裏四處翻找。

正找著,遠處又傳來嘚嘚嘚的馬蹄聲,兩個人也顧不得找銀子,連忙找了個草木茂密的地方躲了起來。

卻是張二爺騎著馬,慢慢悠悠地走過來。及至走到他們身邊,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翻身下了馬。到了一側的草叢裏揭起衣服就蹲了下去。

小雨見了大窘,連忙背過身去。

不一會就聽見那張二爺咦了一聲,陳鵬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那張二爺匆匆提了褲子,在草叢裏翻了兩下,就掂起一小塊銀子來,對著陽光看了又看,這才歡喜地揣進懷裏。

陳鵬看著張二爺騎著馬走遠了,不由噓了一口氣,回身對小雨說:“走了,走了。銀子也被他撿去了。”

小雨聽了陳鵬的話,不由瞪大了眼睛驚叫道:“啊!怎麽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