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征糧
第五十章 征糧
夏家準備了很久的“征軍糧”終於在興王靖難一個月後開始了。彼時絕大多數的老百姓已經從興王起事的震驚中恢複過來,並且天真地以為:“日子和從前比起來也並沒有什麽大不同。”
當興王征糧的命令下來的時候,村民們驚呆了。趙王村裏,一些血氣方剛的年輕村民不免聚在一處,議論紛紛。
有那讀了幾天書的,就斯文一點地訴說著不滿:“受了這麽大的災害,官府沒有撫恤賑災也就罷了,竟然連賦稅都不肯減免一星半點的。如今還要額外征軍糧,這可真是沒有活路了。”
那等日子艱難的聽了就無奈地攤著雙手:“我們家哪裏還有餘糧,再征!?再征就隻能將種子交上去了。”
一旁,日子都無以為繼的老實人聽了,越發無可奈何地說:“你們家裏還有種子,我們家這些日子都是靠著幾個親戚朋友接濟著。”
光腳的粗人就幹脆喝到:“老子要糧沒有,要命就有一條。”
夏家雖然為了這兵糧準備了好些日子,當聽說自家是趙王村征軍糧的頭一家時,還是大吃了一驚。夏秀才看著裏正,不無埋怨地說道:“咱老哥倆這麽些年,您這是要拿我們夏家開刀呀。”
裏正的一張老臉也不免一紅:“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了,村子裏的年輕人都壓服不住了。昨兒個,我家裏的鍋都給人砸了。可是,這交不齊軍糧,我也沒法交差呀。”
次日,到夏家征糧的是護國公的世子薛羽和興王府的郡王周勵,倆個人都穿著箭袖的騎馬裝,外麵一身擦得閃閃發光的罩甲,又各帶了十幾個親兵,後麵跟著幾輛馬車,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夏家。
夏家這裏卻是五哥出來接待,大哥,三哥,四哥,七哥和如海幾個一旁作陪。如海暗自打量了二人一番,當年見到薛羽的時候,薛羽年紀不過十一二歲,如今已經快要十五了。身材雖沒有二叔和六叔那麽高大,但是也隱隱的可以看出身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原本俊美的瓜子臉也多了些棱角,一雙大眼睛總是微微眯著,帶著幾分煞氣,讓人不寒而栗。
就是從前那個略有些傻氣的周勵,經過這半年也大變了樣子。一張臉被曬得黑黑的,原本盛氣淩人的神情早沒了半點影子。一雙眼睛朝人望過來的時候,竟像一頭狼盯著獵物一般。
夏五哥同他們寒暄了一番,這才知道興王世子早已經帶了五百護衛去了北平同逸王會合,周勵則留下來配合薛羽在中原一帶籌措糧草。夏五哥暗暗點了點頭,也明白興王世子這般行事是有幾分做質子的意思。
於是,又說起軍糧:“所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世子需要糧草,夏家自然是願意鼎力相助的。隻是世子這番要得數目實在是太大了,您也知道,今年地裏的收成本來就不好,我們家也隻就留了今年的糧食。”
薛羽聽了嗬嗬一笑:“這方圓百裏誰不知道伯母是謹慎不過的人,這些年來治家有方。你們家如今有將近三十口人,伯母怎麽也要留下六十人的口糧,這心裏才能踏實。”
夏五哥聽他這般抬出自己的母親,臉上立刻顯出幾絲薄怒來。
薛羽卻仿佛沒有看見似的,呷了口茶說:“小弟也不多要,喏!”薛羽說著向外麵瞥了一眼,五哥看著外麵空空的五輛大車,直氣得胸口都要炸開來。
夏五哥沉吟了一下,剛要反駁,薛羽又說道:“雖是給你們留的緊吧了點,但是若進城換成粟米,也還是能挨到明年夏天的。”
夏五哥強忍著心中的怒火,陪著笑臉說道:“不瞞您說,現在就是將家裏存的餘糧都拿出來也沒有這麽多。”說著伸出手掌,按下拇指道:“家裏現在也就能有這些,您好歹給我們留下一點。”說著又彎下食指道:“三車,如何。”
見薛羽但笑不語,隻得又恨恨地說:“再加上半車,著實不能再多了。”
夏大哥在一旁忍不住氣呼呼地說:“你們這般行事,分明是要逼死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薛羽歎氣:“我自然也不想這樣。可是,沒有軍糧,士兵就沒有吃的,那可是要嘩變的。”
夏大哥還待說話,三哥怕他再說出什麽怨憤的話來,連忙截住說道:“也不是不願給,實在是沒有了。我家六弟也在藍國公的虎賁營裏效力,我們如何不曉得前方戰士的辛苦。隻是,唉,六弟媳婦又有了身孕。總得給留些給老人、孩子果腹不是。”
薛羽聽了,垂著眼簾想了想,這才起身長噓一口氣,轉頭示意周勵去裝車。
夏家兄弟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幾十個護衛一擁而上,一眨眼就將三輛大車裝得滿滿的,另外的一輛車也裝了有大半車的樣子。
薛羽交過護衛低聲問了幾句。隱約聽得護衛說著:“確實再沒有了。”
夏家的兄弟的麵上才算鬆了鬆。
薛羽曬笑著說道:“記得小時候,每逢秋天就到這裏來玩耍。”說著信步在院子裏走了一會兒,眯著眼指著柴房說道:“舅母常常存些當年收上來的糧食在這裏。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了。”言罷麵色一凜,就有護衛如狼似虎地衝了過去,一腳將柴門踹開,三下兩下就找到個地窖的入口。
夏大哥氣得太陽穴突突亂跳,一個健步衝過去就要揍薛羽。幸虧三哥一直在一旁盯著,連忙攔腰抱住了。
薛羽也繃著臉不言語,又指了兩三處從前武夫人藏糧食的地方,竟是一袋子也沒有給夏家留下,滿滿地裝了五大馬車。
等薛羽帶著護衛離開院門的時候,就聽院牆上一聲清脆的嬌叱:“薛羽,你這頭不要臉的中山狼,吃我一腳。”薛羽不由抬頭向院牆望去,心中不免奇道:“這麽遠,如何能一腳踹過來。”正想著,一隻繡花鞋直奔麵門而來。一時也來不及躲閃,硬生生地挨了一鞋底子。
夏家的莊戶們本就在外麵看著,見主人家被征走了這麽多糧食,也跟著心疼。此時見了小雨飛去一鞋,都覺得十分的解氣,紛紛有樣學樣。連八哥,如辰他們都脫下腳上的鞋子,摔在護衛們的臉上。
薛羽的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正望見夏大哥站在前麵,就指揮著身邊的護衛將夏大哥拖走了。旁邊的莊戶們見了,嚇得連忙向後退去,再也不敢向薛羽他們扔鞋子了。
唯有夏大嫂見了,立刻哭嚎著奔了出去。三嫂、四嫂也連忙跑出來,硬是將她架著拉了回來。五哥也急忙喝住要衝出去的七哥、八哥。三哥和四哥則抱住著了如海,如山。
待到薛羽他們離開,這些莊戶人才奔過去撿了自己的鞋子。隻是小雨丟出去的那隻繡花鞋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小夏婆子不免又訓斥了小雨一頓,小雨就抽抽涕涕地說:“當初真不該救這個沒良心的混蛋王八蛋,簡直就是一頭中山狼。”小夏婆子也不曉得她是真的傷心,還是耍奸想要逃避責任。倒是,夏秀才見了心疼的不行,哄了半日。
五哥和四哥急忙騎馬進了城。四哥進了軍營,尋了熟識的將官求了情,總算是發落到了縣衙裏。五哥又到縣衙的監獄裏打點了一番,雖然一時不能放出來,倒也不會讓夏大哥受什麽大委屈。
夏大嫂這次卻是將小雨恨上了,坐在莊院的門口罵了小半日的小喪門星:“縱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可害了我那苦命的男人了。”
小夏婆子和夏秀才也不出來阻止。還是她自己罵得累了,才回屋歇了。
於是,趙王村附近的人很快就聽說了夏家的事,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份量,覺得實在是不能跟夏家相比,雖然不情願,卻也紛紛交上了官府擬定的數目。待到鳳翔縣的糧食收得差不多了,夏大哥才被放了出來。原本粗壯的莊稼漢子,一下子消瘦了不少,兩個腮幫子都凹了進去。
老夏婆子心疼的不行,偏偏家裏又沒有什麽可以補一補的,隻急得眼淚都下來了。三哥和五哥帶了些銀子進城,打算從米鋪裏買些糧食。哪裏想到,這會兒城裏的糧食也貴得嚇人,帶來的銀子也隻換來了一小袋稻米,又勉強買了兩三袋粟米。
薛羽聽說了,倒是便裝去了夏五哥的家裏,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直說職責所在,也是無法。夏五哥伸手不打笑臉人,隻得將這一頁揭了過去。不免又跟薛羽提起趙王村的狼患。如今莊子裏一點糧食也沒有,大哥和四哥兩家打算先搬回趙王村,那裏挨著大山,總能進山采些野果,打些野味。這般,也能熬到明年夏天。
薛羽聽了,倒也沒說什麽,過了幾日就跟周勵帶了些護衛進了山。頭天出來,就帶了七八頭狼和幾隻獐子,送到裏正那裏讓拿去給村民分了。這般,又進去了幾次,幾支狼群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起來,再也不敢到村子裏搗亂了。村子裏的人也敢結伴進山尋些吃的回來。
薛羽也不知道從哪裏聽說,小雨有一次差點抓到一隻老虎。沒多久又悄悄地送了夏家一張虎皮,兩隻虎牙和幾塊虎骨。這般做作下來,雖然夏家心裏還有幾分不痛快,麵上卻也不大好再發作了。
倒是夏大哥回來聽說小雨同夏大嫂的嫌隙,狠狠地將夏大嫂斥責了一頓。隻是他年紀大小雨太多,隻好吩咐了如海、如山去給小雨賠禮。夏大嫂聽了,越發的又氣又恨,倒是如海看出了其中的門道,暗暗歎氣,規勸了母親幾日,總算一家人麵上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