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怎麽又一個人

6怎麽又一個人

武林山莊如今有兄弟兩位莊主,大莊主譚笑書,擅以漢字筆畫入招,一支判官筆使得出神入化,二莊主譚笑劍,則以劍招入字,一柄龍吟劍未逢敵手。兄弟倆年輕時同闖江湖,一筆一劍,揚名立萬,江湖並稱“談笑二生”。後娶了衡山派掌門辛守陽的一雙明珠,兄弟對姊妹,一時傳為佳話。自慕家莊沒落後,武林山莊也因他兄弟倆聲名鵲起。如今二人年歲雖長,但老當益壯,在江湖上威望更甚。兼之後繼有人,譚笑書之子譚中楊與譚笑劍之子譚中柳均得乃父真傳,在江湖上也都闖出了些名堂。今次眾武林同道上山拜壽者即為大莊主譚笑書,並恭賀譚中楊之子的滿月。

梅牽衣此來武林山莊,不過是跟著梅青玄見識一下世麵,場麵的那些應酬,自有梅青玄和金穀川,梅疏凝和金雨朵在江湖上也有些名頭,被人讚著“後生可畏”“長江後浪推前浪”雲雲,而她則隻需要跟在身後,跟著打著哈哈,到有人問起時,“叔叔伯伯”、“大俠大哥”地喊幾聲,順便接受對方幾聲誇讚。

“世侄女如此才貌,難怪梅兄藏得深護得緊啊。”

梅牽衣汗顏地接受著別人口不對心的誇讚,表現出一副愧不敢當的模樣。倒是梅青玄絲毫不掩飾對女兒的溺愛,甚是自豪地道:“我家牽牽就此寶貝一個,我這個當爹的不護著,誰來護啊。”

來客互相見過之後,江湖輩份高的主客便被邀至內廳敘話,一些後輩們則留在外廳,由武林山莊的幾名弟子招呼。梅牽衣跟著梅疏凝和金雨朵,與慕氏十三劍一起找了個人少的桌子坐下。大家邊吃著瓜子點心,邊閑聊些江湖趣事。

在座的眾人有不少是和梅牽衣一樣初入江湖的,如今長輩們不在,大家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有故人相見的,聚一處說鬧;有新認識人的,互相介紹;之前有過節的,如今也先拋開不理,各自說說笑笑。

梅疏凝在江湖露麵較多,尚未落座時,就有人打招呼,現在也有不少人過來寒暄問好,末了補上一句:“這位是……”

梅疏凝微微一笑,禮貌作答:“舍妹梅牽衣。牽牽,這位是……”替來人一一介紹。

對記憶中熟悉的場景,心中已能平靜看待,跟著問好,然後百無聊賴地剝著瓜子,一顆一顆瓜子仁放在描著青花的瓷盤裏,看著它們越堆越高。

金雨朵見狀,也剝了瓜子仁和她的堆在一塊,不一會兒,那瓷盤裏就堆起了小山一樣的瓜子仁。梅牽衣小心翼翼地在頂上又放了一粒瓜子仁,確定它不會滑下來之後,彈開瓜子殼,再一粒一粒地從上頭揀瓜子仁吃,努力保證撿起一顆,不讓其他瓜子仁滑落,可惜,每次都不成功。她皺了皺眉,泄氣了。

“說起這三十年江湖上最傳奇的人物,那當然少不了武林山莊的‘談笑二生’前輩。當年兩位前輩在衡山回雁峰上與辛掌門的那一戰,那可真叫傳奇!”

梅牽衣趴在桌子上,聽著廳上眾人的話題不知何時都聚成了一個,整個大廳十幾張桌子百號人,閑聊能聊成一個話題,倒也著實可貴。

“談笑二生”與辛守陽的那一戰,她那個夢裏也如此聽說了,如今得到確認的故事也簡單。當年年輕氣盛的“談笑二生”看上了衡山派的“衡山雙秀”,上門求親,辛守陽問他二人何以求親,他二人道:“我兄弟聯手,不出四十招,必勝辛掌門。”辛守陽笑後生小輩大言不慚,於是許諾,隻要他二人能抵得住他四十招,就把“衡山雙秀”許給他兄弟。誰知,“談笑二生”筆劍合璧,共寫一句“青天七十二芙蓉”,筆畫入劍招,劍招寫筆畫,來來去去反反複複隻四十招,卻有一千多種配合招式,渾然天成。劍氣劃過山壁,留下蒼勁有力的一行提書“青天七十二芙蓉”。辛守陽撐到百招之後,便欣然作罷,心甘情願將一雙女兒嫁給他們兄弟倆。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衡山回雁峰的山壁之上,依然保留著當日那一戰所留下的痕跡。

這不過是江湖中一個旖旎浪漫的傳奇故事,若要她說這江湖中的傳奇人物,誰能傳奇過展涼顏?到今天為止,江湖無人聽說展涼顏,但兩天後,他在武林山頂,如雷神臨世,晴空霹靂,從此掀起江湖血雨腥風。

“那頂多叫英雄事跡,還算不上傳奇。我要說一個,那才叫傳奇。”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自將所崇拜的江湖老一輩的英雄人物當作傳奇來說,鄰桌一個藍布衣衫的漢子突然放大聲音,振振有詞。

梅牽衣掀眉看了一眼,依稀記得那是洛陽回刀門的大弟子王惜山。隻見那王惜山喝了一杯茶,清清嗓子,很有長篇故事開始的架勢。

“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二十多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現了一對夫妻……”

梅牽衣的背稍稍直起了一些,慢慢想起來。王惜山說的那對夫妻,憑空入世涉足江湖,絲毫不懂武功,沒有任何背景來路,卻插手江湖紛爭,解決江湖難題,隻一年時間,在武林中逐漸樹立威信。他們自稱“飛梁鎖燕”,響當當的名號無人不知,正道魔道無一不買其賬,當之無愧稱之為“大俠”。但很快,江湖局勢風雲變幻,兩年後,不知道是得罪了什麽人,被引入陷阱炸死了。其實這都沒什麽好奇怪的,怪就怪在,據說後來有人想去收揀他們的屍骨,結果挖地三尺連一個骨頭碎片都沒尋到,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初始以為是他們逃過了一劫,但事實證明,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對夫妻就像突然出現時一樣,突然又消失了。

當初聽到這個傳奇時,初出江湖的梅牽衣非常非常好奇,纏著那個王惜山不停地追問,後來呢,後來呢?可惜,王惜山也答不上來,問了半天,他也隻能說,當時他十來歲,在洛陽回刀門曾有幸見到過那夫妻倆,丈夫容顏精致,斯斯文文,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不過腳步虛浮,一看就知道手無縛雞之力;妻子則說不上特點,倒是挺有親和力,兩人走在一起,若非神態親熱,極易被人當成是富家公子帶著貼身丫鬟。

這個傳奇沒有任何下文,梅牽衣在夢裏等到了她死的那一天,都沒有再聽到過這對夫妻的任何事情。或許所謂傳奇,本就是留有無數的猜測謎題讓人去猜想的。她也隻當聽聽就過了,現下也沒工夫去琢磨那些與她無關的事情。

回過神來,正好看到金雨朵纖細的手指從她麵前的瓷盤裏拈一顆瓜子仁吃,姿勢優雅無比,更重要的是,她拿起上麵一粒,下麵的瓜子仁沒一粒晃動的,更別說滾到小山下麵去了。

梅牽衣驚訝地盯著她,看她再拿第二粒,第三粒……

“金魚姐姐,你怎麽做到的?”

金雨朵早知她在看,微笑地再揀起一粒瓜子仁,用中指和拇指捏著,道:“拈花拂穴手。牽牽,你又忘了是不是?”

梅牽衣訕訕地笑了笑,抬頭望了望通往內廳的那扇門。“爹和舅舅怎麽還不出來?”

金雨朵頗訝異地看了她一眼,道:“武林前輩難得集聚一堂,要議的事、說的話自然不少。覺得無聊了?”

相鄰的梅疏凝聽到這話也湊過來,懷疑地問道:“牽牽覺得無聊?”

梅牽衣抬手撫了撫額頭,道:“還好,還好。”

是,她是喜歡聽江湖軼事的,但是,重複聽過的故事,多少會有些無趣。更何況,此刻在這繁花似錦,綿柳如煙的武林山背後,正有一隻魔手隱在平靜的湖麵之下,隻待時機一到,破水而出翻手為雲覆手雨。到時,這裏……數數,至少兩成的人,將無法看到後天的月亮,而近一半的人,活不過下個月。隻可惜,大家都渾然不覺,還幻想著未來某一天能像他們口中的那些傳奇人物一樣,揚萬江湖,留名史冊。

“本來就很無聊嘛,這算什麽傳奇。要說傳奇,還不得說我爺爺……”

“瑜兒!”

坐旁邊的慕夏瑜聽到梅牽衣對這些故事覺得無聊,頓時起了“同道中人”的感慨,忍不住便插嘴要加入自己的傳奇故事,卻被大師兄俞夏木製止。她平時對這大師兄呼來喝去沒什麽,但隻要大師兄認真嚴肅起來,她就又敬又怕,當下隻得吐吐舌,悻悻然住嘴。

慕夏瑜的爺爺慕仃伶,就是當年領著慕氏十三劍,將靈嬰樓一舉打敗,趕出中原,直趕到東海以外去的傳奇人物。梅牽衣有所耳聞,卻從未親見。但對這等過往風流人物,她也沒什麽好奇,伸手指了指門外,表情尷尬。“金魚姐姐,我……”

金雨朵意會,道:“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跟哥哥在這裏,我很快回來。”

不等金雨朵再說什麽,她快步出了大廳,旋即往左拐,經過一道花籬,路遇來往的小廝丫鬟,見到她也沒驚訝什麽。梅牽衣麵色坦然地往後廳去,過一個園子時,突然另一邊窗口傳出一句:“靈嬰樓竟如此囂張!”

梅牽衣的心咕咚一跳,忙屏住呼吸,想了想,又放開來,反而走遠了兩步,沿著□來回,故作觀賞風景,耳朵卻巴巴地豎起,聽著窗子裏的人繼續談論。

“自慕家莊慕老前輩不管江湖事後,最近幾年,江湖雖未出什麽大事,卻形同散沙。想必靈嬰樓也打著這算盤,趁機卷土重來……”

“……老朽何德何能?此次大費周章邀請諸位來此,不過是借個理由,江湖同道朋友共聚一堂,好讓靈嬰樓知難而退。若他仍舊執迷,有在座諸君助陣,老夫也就不同他客氣了……”

斷斷續續,或近或遠,或高或低,梅牽衣也聽出了個大概。站在小徑上,揚手扯下一片細葉,無意識地湊在鼻尖嗅著那清香,卻不期然聞到了一陣墨香。

“牽衣姑娘,一個人在此?”

譚中柳一身柳綠春衫,憑空出現一般地站立在她前麵,依然是左手合著一本書,右手執一隻狼毫,漫不經心地在指尖轉著。

“怎麽又一個人?牽衣啊,夜寒露重,至少多加件衣服相陪。”腦海裏一個聲音突然跳出來,梅牽衣眼眸微閃,輕垂眉睫掩飾,道:“譚大哥不是也在此麽?”

譚中柳微怔,哈哈笑道:“說的也是。那麽,在下路經此處,牽衣姑娘在此又是為何?”

話裏有試探和戒備,不是那個他啊。梅牽衣斂起心神,看了前麵的窗子一眼,怯生生囁嚅道:“我……想找我爹。”

譚中柳又是一愣,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她一遍,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沿著小徑遠離那窗子,往園子裏走去。梅牽衣沒有掙開,任由他拉著,跟著走過去。

譚中柳把她拉到一個小石頭旁,按著她肩膀讓她坐下,然後半蹲在她麵前,柔著嗓子用哄騙小妹妹的語氣道:“來,牽衣妹妹,坐這兒。”

梅牽衣一聽到那句“牽衣妹妹”,覺得皮膚頓時凸起了一層細紋,不由得伸手使勁擦了擦,雞皮疙瘩還沒擦下去,又聽譚中柳繼續哄著:“告訴譚二哥,你今年幾歲啦?”

梅牽衣一愣,當即啞口。梅青玄是個活寶爹爹,老喜歡玩笑地把她當小孩子對待,以前她不認同,總喜歡跟他唱反調,嘲笑他幼稚,現在反過來,想讓爹高興,就配合著他,有時候也學著小孩子的說話語氣跟他鬧。剛才見譚中柳懷疑她有偷聽的意圖,她情急之下又以小孩子的身份吵著要爹爹,難怪這譚中柳要懷疑她的年紀了。

想到此處,梅牽衣頓時哭笑不得,站起來拍了拍裙子,鈴鈴的銀鈴細響不絕於耳。末了,果真裝作未成年的小姑娘笑嘻嘻地道:“譚二哥,我今年十八歲啦,爹說可以成親嫁人了。”兩頰紅紅,清亮的眼眸亮晶晶,一派天真無邪的表情。

譚中柳呆愣了半晌沒反應過來,直直地瞪著麵前言笑晏晏的嬌顏,直到手裏的書漸漸滑落,在脫手的刹那,他才驀地回神握緊。來不及有任何回應,耳邊就衝來一句:“爹沒說過!”

梅青玄站在拉開的窗子裏,隔著稀疏的園木,朝他們這邊吼著。吼完還不解恨,幹脆按著窗沿往外一跳,石青色的身影頓時就落在園外小徑上,大步朝他們走來,那氣勢,就像是準備去找殺父仇人拚命一樣。

梅牽衣抬手捏捏額角,朝譚中柳揚眉一笑,道:“實在對不住,譚二哥,我爹反悔啦。”語未畢,梅青玄已到近旁,老母雞似的護住她,瞪著譚中柳道:“二公子,我家牽牽還小,你別當真。”

梅牽衣又忍不住抬手捏著額角,她這個寶貝爹爹,真是給道菜就得意忘形地開流水席了。以前她不配合,他自己一個人玩“大人和小孩”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現在有她偶爾配合了,就更加變本加厲。她敢肯定,現在那扇窗子另一邊的江湖群雄,十有□都在笑她的寶貝爹爹了。

哎,丟人吶!

梅牽衣任梅青玄牽著她沿著小徑離開,兩旁紅花綠葉,芳菲萋萋,她一身雪白的衫子,飄飄仿佛若流風回雪。路旁的花枝牽住她的衣擺,牽衣留戀,清風拂動她袖口的銀鈴,叮鈴鈴輕響,聲若蚊蠅,像遠從天際而來,又像近貼耳鼓,細小卻悅耳。

風中頓時沁滿了白梅冷香的味道。

譚中柳看得出了神,突然朗聲追著那背影喚一聲:“牽衣姑娘。”

梅牽衣回頭。

“晚上我去找你,帶你去個地方。”他說完,朝她眨眨眼,滿臉疏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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