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深淵

深淵

一月的夜晚,中京的天氣還帶著刺骨的寒意。

劃過臉頰的風透著冰涼,連鼻翼都被凍得通紅,可是沈曦卻像是感覺不到冷,站在那裏貪婪的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明明這種空氣沈曦已經呼吸了幾十年,可是這一刻,沈曦沉醉的閉上了眼,竟是仿佛能觸摸到空氣的味道。

那是自由的味道,是沈曦心心念念了整整十年的味道。

滿足的沈曦緩緩的睜開了眼,炫目的霓虹燈下,“殊途”兩字安靜的掛在那裏,吸引著這個城市一波又一波的夜歸人,這裏是沈曦除了沈家之外最為熟悉的地方。從15歲開始,沈曦就是這裏的熟客,相比起冷冰冰的沈家,沈曦更喜歡殊途的熱鬧。

沈曦在這裏笑過、鬧過,醉生夢死過,最後也是在這裏,命運對沈曦開了一個玩笑,他親手斷送了自己的一切。

如今,時光回轉,沈曦站在門口,定定的看著殊途兩字,嘴角緩緩的勾起,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大聲的笑了出來。

笑聲中,沈曦記起自己是如何眼巴巴的等著田文耀來陪伴自己一起度過十八歲的生日,也記得自己如何一點點失望,心灰意冷後在一幫狐朋狗友的攛掇下吸食了大量的迷幻劑,又是如何摸到一間空屋子隨意的睡到在地,直到半夜突然驚醒。

接下來的事情他在以後的十年中一次次的在夢境中重複,他感覺到了背叛,感覺到了恥辱,他憤怒,他暴躁,他心中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忍受著寒冷在夜風中守候了幾個小時,義無反顧的開車撞了上去,最後在滿眼的血色中,他倉皇的被警察帶走。臨走前,他無意中回頭,殊途兩字大大的刺入了眼底。

這一世,沈曦沒有憤怒,他清醒而冷靜的走出了殊途。站在殊途的門口,感受著自由的氣息,沈曦大笑完畢,徹底將其拋在了腦後。

沒有開車,沈曦就這樣一個人沿著馬路漫無目的的行走在深夜的中京。沒有了之前的心潮起伏,沈曦此時才靜下心來安靜思索自己這一世打算要走的路。

上一世沈曦前十八年懵懂,後十年麻木,他從沒有清楚的想過自己的路。

不,沈曦其實也想過。

那還是剛剛入獄之時,沈曦因著田家在獄中過的十分艱難,他要小心提防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暗算,整日麵對的都是各種惡意的眼光。田家並不打算直接弄死沈曦,反而如貓戲老鼠一般一點點設法折磨沈曦。最開始,沈曦經常身上帶傷。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沈曦都會痛的睡不著。沒有醫生沒有藥,沈曦隻能拚命的咬著牙忍著,然後在疼痛中一次次的假象如果他沒有開車撞向田文耀和沈容,他的生活又會如何?

沈曦為自己設想了各種美好的生活,然而想的太多,一旦理智回到現實,巨大的反差之下,沈曦隻能是加倍的痛苦。

隨著沈曦在獄中一日日的過下去,隨著自由越來越無望,直到沈父撲滅了沈曦對自由的最後一點向往,沈曦終於是徹底了死了心,每日隻想著如何活下去。閑暇之餘,他再也沒有想過那個問題,如果他沒有開車撞向田文耀和沈容,他的生活又會如何?

現在站在高大的人行天橋之上,夜色中的中京燈火輝煌,沈曦突然有瞬間的惶恐,十年監獄的非正常生活,他還能適應這個世界嗎?

記憶中十八歲的沈曦,陰鬱、暴躁、桀驁不馴,日日同一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十年後的沈曦,陰鬱依然,性子卻隱忍了許多,身上的菱角被歲月一點一點磨平,最後變得麵目全非。這樣的兩個完全不同的沈曦,還能是同一個沈曦嗎?

沒有了剛剛重生的狂喜,沒有了得到自由的興奮,沈曦站在天橋,夜風帶著呼嘯掠過了他的身體。刺骨的寒意中,沈曦拷問著自己,他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如果說十八歲的沈曦是一隻迷途的困獸,他的心中充滿了恨意卻不知該如何宣泄出來,隻能通過酗酒、飆車、同家人一次次的衝突來發泄的話,二十八歲的沈曦其實同十八歲的沈曦並沒有什麽大的區別。他的心中依然充滿了恨意,隻不過慘痛的經曆讓他明白這一次自己該換一種方式來發泄。

沈曦冷冷的凝視著沈家的方向,那裏今夜一定和以往沒有什麽不同。父親會在書房帶著沈繼熟悉公司的事務,而同時,兩人又一同等待著晚歸的沈承。待得父子三人團聚,開始上演天倫大戲,而自己永遠是被他們所遺忘的那一個。更不要說他們中還會有誰記得,今夜是他的生日,是他們血緣上的兒子,弟弟的十八歲生日。

沈曦想起方洛維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你若是日日凝視著深淵,深淵也會日日凝視著你。”彼時方洛維拿這句話勸沈曦放棄心中的仇恨。沈曦想,他當時是怎麽回答方洛維的?似乎是說,他不需要日日凝視深淵,因為他就生活在深淵裏麵。

沈曦不是方洛維,他沒有那麽寬廣的胸懷,能對傷害過自己的人一笑而過。他心胸狹窄,他睚眥必報,他對所有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傷害都一點一滴的記在心裏,然後尋找合適的機會狠狠的報複回去。因著如此,後麵的幾年再也沒有人敢隨意對他出黑手,因為大家都知道除非弄死他,否則他一定會報複回來。

想到了方洛維,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可惜他隻知道五年後方洛維會來中京,而五年前方洛維在哪裏卻是一無所知。上一世他們是在獄中相遇,方洛維比他晚五年入獄,陰差陽錯兩人成了朋友。方洛維同他不同,陽光、正直,堅守底線,若是方洛維現在在他身邊,肯定會說難得有重來的機會,你一定要放開過往,好好生活。

沈曦想著想著,一個人笑了出來。

他也想如方洛維那般放開過去,可是沈曦想他怎麽能輕易忘記呢?不說十年的監獄生活,他又怎會忘記僅僅十八歲的他,是怎麽養成了那種陰鬱、暴躁的性子。

有記憶以來,父親看他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毫不掩飾眼中的厭惡,他是不被父親期待的孩子。母親雖然愛他,卻因著和父親感情不和而太過關注自己的情緒,徹底的將他忽略在了一旁。六歲那年母親更是決絕的從三樓的窗台一躍而下,隻留給他一個模糊的背影。唯一全心全意愛他的外公,也在他六歲那年和母親一起離他而去。名為大哥的沈繼對他冷淡無比,從來都將他當成一個陌生人,更不要提名為二哥的沈承自小到大對他的各種欺負了。

不受家人的喜歡,沒有朋友,這樣的自己除了陰鬱、暴躁還能是什麽樣子?

說起來,沈曦覺得自己也真是可憐,漫長的十八年中,除了母親和外公,唯一給過他溫暖的竟是田文耀,可惜他心中所珍視的溫暖,也不過是對方隨意的一個賭約而已。

腦海中負麵的情緒喧囂而上,沈曦閉上眼,既然我已在深淵,那麽你們都一起來陪我吧。

對於一向自覺清水,連肉沫都不是的我,隻有一個詞來形容這種心情

攤手,無語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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