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星

克星

幽森林在奧林匹斯的西北端,和天界裏的綠樹成蔭芳草萋萋不同,這裏隻有不長葉子古怪嶙峋的樹木,幹枯的樹枝像一雙雙猙獰的魔爪,連鳥兒也不肯在這裏棲息。

天界的神邸如果犯錯,就會被罰到這裏反省思過,在此期間不得進食不得喧嘩,直到認清自己過錯才能離開。

赫爾墨斯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到這破地方了,隻知道每一次都和宙斯這色老頭有關!

“可惡!”忿忿不平地踢飛一塊小石子,“臭老頭!害我被那潑辣的婆娘噴了一臉口水,還要餓幾天肚子!老子就是那風箱裏的老鼠,被你們吹來吹去!就不給老子幾天安生的日子!我把你們踢飛到銀河係去!”

氣不過,對著一棵老樹拳打腳踢,邊打邊罵“色老頭!臭婆娘!”,可憐那樹本來就沒啥葉子,這下連樹幹也保不住了,嘩啦啦地往下掉。

直到筋疲力盡氣喘籲籲,才想起在這裏還有幾天要熬,算了算了,還是留些體力和饑餓做鬥爭吧。

赫爾墨斯剛想消停,誰知剛一站住,身後一雙大手毫無預警地將他環住,赫爾墨斯一個踉蹌,就倒在了一副溫熱的肉牆上。

赫爾墨斯嚇了一跳,還在想這地方除了自己這個常客還會有什麽神來光顧,耳邊就傳來了調笑的話語。

“我親愛的赫爾墨斯,還是你心疼哥哥,知道我在這裏怕寂寞,這麽快就來陪我。”

這一嚇可不輕,赫爾墨斯差點就蹦了起來,卻被那雙有力的手臂牢牢抱住,死活不讓他逃出去!赫爾墨斯抬頭驚詫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嘿嘿,我還想問你呢!”俊朗的青年更放肆了,低頭在他白皙的肩窩上親了一下,“是不是又得罪赫拉了?”

赫爾墨斯掉了一地雞皮疙瘩:“阿波羅!!你給我滾遠點兒!!!”

沒錯,眼前這條調戲赫爾墨斯的色狼,就是宙斯眾多兒子中最富盛名的太陽神阿波羅!他也是最像宙斯的兒子,有著和他一樣英武陽剛的外表,一樣健碩偉岸的體型,一樣威嚴穩重的氣質,甚至連那帶著色迷迷的又帥氣又痞子氣的微笑也是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是,宙斯偏愛女色,阿波羅更沉迷於男色。

“哎呀,親愛的弟弟,怎麽這麽無情?你可是收了我五十條牛的聘禮,答應嫁到我這邊來的呀。”

赫爾墨斯嘴角抽搐,今天是什麽倒黴日子,不想碰見誰偏偏就碰見誰!

原本以為在這裏能過上兩天清淨日子,沒想到現在連這點小小心願也化成泡影!

“你神經錯亂了吧?我什麽時候收過你聘禮了?快放開我!”

“嗬嗬,你果然忘了,你第一天來奧林匹斯做了什麽……”

關於這“五十頭牛聘禮”的來曆,還得從頭說起。

赫爾墨斯這小子,自來奧林匹斯第一天就不安分。

那天宙斯帶他到處遊覽,告訴他哪裏是哪位神的地盤,對著哪位神要小心要尊敬。

赫爾墨斯十分聰明,說一遍他就記下了。

在半空中飛過一處草木茂盛的山腳,赫爾墨斯低頭一看,一大群牛正在河邊飲水,膘肥體壯十分健美。

牛是財富的象征,有多少頭牛就代表他的主人多有錢,赫爾墨斯看得十分羨慕,就問宙斯:“這群牛長得這麽強壯,是哪位神邸的?”

宙斯嗬嗬笑道:“哦,阿波羅養的神牛都長這麽大了,這孩子真用心!”

赫爾墨斯扯著宙斯的衣角:“父王我初來乍到什麽都沒有,你也賜我幾條牛養養吧!”

宙斯往他腦殼上敲了一記:“混小孩,父王給你封神了還不夠啊?父王有那麽多孩子,如果個個都像你要這要那的,我的家底還不被掏空了呀。就算是阿波羅,也要自己辛辛苦苦才有這群牛的!你想要啊,自己想辦法去!”

赫爾墨斯吐了吐舌頭,嘴上不說,心底卻道:臭老頭!沒那麽多錢就不要生那麽多兒子嘛!

回去之後,赫爾墨斯開始琢磨,怎麽才能在短時間內快速致富,想來想去途徑隻有一條:偷!

於是他又折回了那處山腳,覬覦著那一群悠悠吃草的肥牛。

趁它們的主人還在天上架著金色馬車,赫爾墨斯打暈了看牛人,用條粗繩子把這五十頭牛的鼻子串在了一起,為了不留痕跡,還在牛腳綁上葦草和樹枝,這才高高興興地往自己的屬地拉去。

把牛藏在山洞裏頭,赫爾墨斯開始後怕,這阿波羅可是除了宙斯之外最顯赫最高傲的神,要是他發現牛被偷了豈能善罷甘休?要怎麽才能保住這五十頭牛又不得罪太陽神呢?

赫爾墨斯冥思苦想……

果不其然,太陽下山阿波羅歸來,發現自己辛苦飼養的神牛被盜,頓時怒不可遏!

他立刻親自去查小偷,山神說盜牛者是個長著褐色頭發的小孩,以前從未見過。

阿波羅順藤摸瓜,很快就查到了宙斯帶來的新兒子赫爾墨斯,就長著褐色頭發!

“好啊混小子!剛來第一天就敢偷我的牛!看我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帶著滿腔怒火,阿波羅闖進了赫爾墨斯的屬地,很快就找到了藏牛的地方。

還未走近,阿波羅就聽到了“叮叮咚咚”的聲音,一陣一陣隨清風繚繞,旋律婉轉曲調動聽。

阿波羅也是位酷愛音樂的神,卻從未聽過如此悠雅的琴聲,禁不住隨著琴聲向前,撥開樹葉探視來源。

隻見山洞口的石頭上,坐著一個看上去有十三四歲的孩子,纖長的十指輕輕撩動著身邊的七弦琴,美妙的曲子像是涓涓細流,從靈巧的指尖中緩緩溢出。手指來回波動,那琴聲化作陣陣春風,吹得人神清氣爽;又似層層海波,湧得人心潮澎湃。

這雙巧手的主人,是一個漂亮的孩子。

淺褐色的頭發在微風中輕輕湧動,白瓷般細膩的皮膚上,鑲著一雙貓兒樣靈慧的眼睛,此時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的琴,迷人的薄唇上噙著一絲優雅的微笑。

這樣一位俊逸的少年,會是盜走他五十頭牛的卑劣小偷嗎?

阿波羅疑惑了。

等到他一曲奏完,阿波羅的怒火已經減去了一半,他從林中走出,出現在赫爾墨斯麵前。

“打擾了,我是太陽神阿波羅。”在事情還沒弄清之前,阿波羅保持著慣有的風度,以免給這個美少年留下壞印象,“我正在尋找丟失的五十頭牛,有人說它們經過你這裏,請問你有看到嗎?”

一聽是太陽神的名號,赫爾墨斯連忙跳下石頭,恭敬地對他行禮:“尊貴的太陽神,我是今天剛來的赫爾墨斯。不錯,今天我在奧林匹斯遊覽的時候,確實看到一群健壯的牛,它們似乎受到了驚嚇,正在山穀中瘋狂奔馳,我就上前把它們製服了,也不知道它們的主人是誰,隻好先把它們帶回這裏,再等主人來認領。既然您過來了,就請看看洞中的牛是不是您的。”

阿波羅見他大方有禮,說得頭頭是道,當下就懷疑這是個誤會,可能是看牛的家夥辦事不力,把牛弄丟了又誣賴被人偷了!

於是就和赫爾墨斯進洞裏去認領牛群,清點了一下,這群牛果然一隻不少毫發無傷,阿波羅當下就放心了。

“不錯,是我的牛,多謝你照看了。”

“不必客氣,既然是您的牛,就請牽走吧。”

阿波羅拉起自己的神牛出洞,赫爾墨斯又回到洞口的大石頭上,繼續撫弄他的七弦琴。

這動人心弦的琴聲,又留住了阿波羅的腳步,就連不懂音韻的牛群,也聽得安靜了下來。

等這一曲奏完,阿波羅湊上前問:“兄弟,我府上也有類似的琴,怎麽就走不出這麽動聽的樂曲?”

“這是我自己改良的琴,我把它叫做裏拉琴。兄弟要是喜歡的話,送給你當禮物吧。”

“好啊,”阿波羅高興地跳上石頭,“讓我彈彈看。”

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兩位年輕的神,就在那裏一團和氣地研究起眼前這種新型樂器。

赫爾墨斯指點阿波羅指法,教他剛才的曲子,阿波羅輕輕一撥,發現這琴聲果然比自己府上的琴要清冽許多。

一直聊到快要黎明,阿波羅才想起自己要去巡視大地了,隻好依依不舍地對赫爾墨斯說:“今天隻能到這兒了。”

“好的,我們以後再聊,這琴你就帶上吧。”

阿波羅接過了琴,他知道赫爾墨斯其實是喜歡這群牛的,於是慷慨地說:“作為回禮,這五十頭牛就留在兄弟你這裏吧!”

“這怎麽行呢,太厚禮了……”赫爾墨斯嘴上推托,心裏卻在暗笑。

“就這麽定了!”阿波羅爽快地拍了一下赫爾墨斯的肩膀,“也當是你剛來奧林匹斯的賀禮!”

“謝謝你,哥哥。”

赫爾墨斯笑得如沐春風,用溫潤清甜的聲音叫他“哥哥”,阿波羅微微一怔,心潮暗湧。

“我改天再來看你。”奈何天要亮了,阿波羅隻好拿起琴,匆匆地跑回林中。

等他走遠,赫爾墨斯歡天喜地哈哈大笑,為自己的勝利高興不已。

“一把破琴就換了五十頭牛,堂堂太陽神真是蠢得可以!”

赫爾墨斯臉上帶著勝利者狡黠的笑靨,他並沒有想到,這其實是一樁不劃算的生意。

打那以後,阿波羅隻要有空,就會跑來赫爾墨斯這裏研究音律。

剛開始也沒什麽,赫爾墨斯也想攀附這位有權有勢的哥哥,可是後來就不大對勁了,赫爾墨斯發現他的心思不在琴上,教了一遍兩遍都學不會,自己在心裏暗暗罵他笨。

阿波羅似乎更喜歡和自己勾肩搭背,那手的位置從最初的拍拍肩膀,摸摸後背,到後來開始輕撫著他細致的腰肢,甚至有一次還滑到了腰部以下……

赫爾墨斯像觸電一樣猛地跳開,慌張地指著他問:“你、你幹什麽……”

阿波羅熱切的眼神已經像太陽光一樣難以遮擋,隻好對他表白心跡:“赫爾墨斯,我喜歡你!”

“哈?”赫爾墨斯呆得像尊雕塑。

“赫爾墨斯,我喜歡你!做我的情人吧!”

這話像一盆冷水將赫爾墨斯兜頭澆醒,他打了個冷顫,結巴著道:“可可可……可我們都是男的,還是兄弟啊!”

“性別並不妨礙愛情!我們又不生小孩,血緣又有什麽關係!”

阿波羅向前靠近一步,赫爾墨斯嚇得倒退了三步,一邊退一邊喝斥:“別、別過來!”

“赫爾墨斯,”阿波羅壞壞地笑了,“我們可是交換過信物的啊!”

“什麽信物?”

“你送了我一把裏拉琴表達愛意,我送你五十頭牛當作聘禮……”

“啊呸呸!五十頭牛還給你,以後別再來找我!”

他赫爾墨斯雖然貪心,但可是有原則的,那就是:絕!不!賣!身!

阿波羅可不依:“送出去的禮物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來的道理?親愛的赫爾墨斯,乖乖地讓我親一親吧!”

赫爾墨斯渾身起雞皮,眼看阿波羅就要撲上來,幸好他還有全天界飛得最快的寶貝,趕快兩腳一蹬,“嗖”地一下飛得無影無蹤。

從此以後,赫爾墨斯就像躲著洪水猛獸一樣躲著阿波羅,但阿波羅還是窮追不舍,整個天界都知道赫爾墨斯是阿波羅五十頭牛下聘的情人。

纏得凶的時候,赫爾墨斯連自家府邸都不敢回,隻好睡在宙斯神殿的偏房裏,整個天界也隻有這裏最安全了。

但阿波羅還是不死心,隻要赫爾墨斯一離開宙斯的神殿,就會像蒼蠅一樣纏了上來。

赫爾墨斯毫無辦法,隻好哭喪著臉求宙斯救他。

“嗬嗬,你個混孩子,阿波羅是那麽好惹的嗎?現在知道錯了吧?”

宙斯數落了這個聰明過頭的孩子一頓,心底還是疼愛他的,親自去了阿波羅那裏當了說客。

“好了阿波羅,別再逗你弟弟玩了,我還要讓他辦正事呢。”

有宙斯這棵大樹在前麵擋著,阿波羅隻好怏怏地收回了狼爪,然而卻是狼心不死,吃不到嘴裏的肉,讓他心裏更是癢癢的。

眼見今天這塊肉又落到了手裏,哪裏有不吃光抹淨的道理?

阿波羅幸運地笑笑,手中臂力更緊。

赫爾墨斯知道掙不開他,隻好放棄抵抗,再想想辦法。

“你怎麽會在這裏的,阿波羅?”

“前兩天那幾匹神馬受到驚嚇,金色馬車偏離了軌道,所以受罰。別提這個了,我們來做些快樂的事吧……”

“嗬嗬,太陽神你自從駕馭這輛金色馬車之後就沒出過差錯,難道不是你為了討好情人擅自讓他駕駛馬車嗎?這事要是讓宙斯知道,恐怕不是反省幾天這麽簡單吧!”

阿波羅的笑容倏地收斂住了:“你怎麽知道的?”

“哼,好說了,這天上地下的風吹草動,可瞞不過我赫爾墨斯的一雙眼睛!”

赫爾墨斯是有名的“八卦天神”,喜歡暗地裏收集眾神們的正事私事,但他收集八卦卻不傳播八卦,而是把這些埋在心裏,等到哪天要用到的時候,這些把柄就會成為攻擊別人的利器。

“不錯,確實有別人駕著我的馬車上天去了,但他並沒有經過我的應允。”阿波羅也不驚慌,隻是淡淡笑了,“雖然我挺寵愛他,但還沒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我拒絕他之後,他竟然偷走我的馬車飛走了,自己控製不住,掉到海裏去了。”

對於一個不聽話的男寵,阿波羅連一點兒惋惜都沒有,就像在敘述別人的事情。

“這關我什麽事?”

“赫爾墨斯,我喜歡你的聰慧,如果是你的話,絕不會做這種蠢事。”阿波羅輕撫著赫爾墨斯耳邊的碎發,又不急著下手了,像他這樣美妙的人,在這裏媾和就太委屈他了,於是強壓住了欲火,隻是在他耳邊輕聲地說,“赫爾墨斯,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赫爾墨斯並沒有抬頭,也沒看見阿波羅真切的眼神,隻當他是在重複對著其他情人說過的話。感覺他的雙臂鬆懈了些,趕緊掙開他的懷抱。

“離我遠點!你敢對我出手,我讓宙斯把你貶為凡人!”

赫爾墨斯虛張聲勢地威脅阿波羅,像一隻兔子似的,撒腿躲進了森林深處。

“沒事,我有足夠的耐心……”阿波羅總是充滿著自信,他輕聲地對自己說,又像是對赫爾墨斯說,“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阿波羅和赫爾墨斯,希臘神話中一直很萌這兩隻。

希臘神話裏,赫爾墨斯剛出生不久就敢去阿波羅家偷牛了,在這裏改成了剛來奧林匹斯不久。

因為這件事,兩人不打不相識,從此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至於是什麽“深厚情誼”,大家腦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