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債
還債
秘書官安東尼發現，主人阿波羅最近有點怪。
他變得很沉默，時常凝神若有所思，有時要叫上三句才應一句，一次上台階還不小心踉蹌了一下，晚上也不愛鶯歌燕舞了，關起門來早早睡覺，甚至不叫上一兩個男寵去侍寢……
直覺告訴安東尼，這事肯定與神使赫爾墨斯有關，主人一定又在他那裏碰釘子了，可是這麽多年撞了這麽多鐵板，他也應該習慣，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百無聊賴意誌消沉。
想要問他怎麽了，鑒於身份又不好開口，隻好在心中隱隱擔憂……
直到第七個晚上，阿波羅又要獨自就寢時，安東尼終於忍不住問：“主人，要不要找人來陪陪您？”
阿波羅看著安東尼，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你跟我的時間最長，說實話我是不是很多毛病？”
安東尼訝異了一下，隨即微笑道：“在我心目中您就是最完美的。”
阿波羅笑了笑，歎了口氣：“下去吧，我還是一個人睡好了。”
“是……”
安東尼隻好退出房間，將房門闔上。
阿波羅枕著雙臂躺在床上，眼睜睜地望著床幃發呆。
七天過去了，赫爾墨斯的那頓痛罵依然如雷貫耳。
自戀……自私……自大……
阿波羅記得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在成為太陽神之前，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保護母親和妹妹躲過赫拉的追殺，親手為他們撐起一個簡單而溫暖的家。
父親宙斯告訴他，想要得到尊敬就得靠自己的實力，所以他從未想過依靠任何人，獨自一人在人間經受種種磨難，霜刀風劍磨練出了錚錚鐵骨，歲月風塵培養出了勇氣和信心，當他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取得匹配的地位時，才來奧林匹斯找宙斯……
果不其然，他收服了難馴的天馬，跳上了烈焰滾滾的太陽車，登上了陡峭險惡的天路，順利地走完了全程……在眾神的驚歎與歡呼聲中，他被宙斯封為太陽神。
離開家的那天，母親諄諄教誨，無論對誰都要保持尊重和謙遜，哪怕他是曾經迫害他們的赫拉……
最開始他是有記在心上的，是什麽時候漸漸遺忘的呢？
是從那些緊緊跟隨在身前背後無數傾慕豔羨的目光開始的……？
是聽到那些對太陽的歌頌讚美並紛紛建起神廟祭祀開始的……？
是因為有太多的俊男美女主動投懷送抱還爭風吃醋開始的……？
這些虛無的榮耀就像一雙雙無形的手，將他托到了天空的最高處，當他看見腳下無數人跪地膜拜的時候，已經飄飄然不知所以……
如今的他別說是赫拉，恐怕是連宙斯也沒放在眼裏了……這樣的處境很危險，而自己卻渾然不知。
赫爾墨斯罵得好啊……赫爾墨斯……
這個名字，如今變成了心頭的一根刺。
沒想到身邊圍繞著那麽多人，還不如他看得透徹。
如果就這樣失去他，就像在心裏挖了一個大大的洞，再多的讚美再多的男寵再多的神廟再多的祭品也無法將這個洞彌補！
焦慮，幽怨，愧疚，失落……折磨得他食不知味夜不成眠。
這，就是所謂的愛嗎？
如果，這就是愛，那麽，他一定要表達出來！
如果言語已經不能讓他相信，那就用行動來證明吧！
要讓他知道自己的決心，要讓他看見自己的改變！
如果說在人間經受磨難是為了得到崇高的地位，那麽這一次，為了追尋激烈衝撞著胸腔的那份感情，他甘願付出！
對，阿波羅，你一定做得到的！
第二天一早，阿波羅趁著不用巡天，叫來了秘書官安東尼。
“去把後宮裏頭和我有過歡愛之情的人都請到正廳裏來。”
安東尼不明就裏，還是趕緊照做。
不多久，大廳裏麵就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他們中間有人已經許久沒見過太陽神，現在又得到他的召喚，顯得那麽興奮。
阿波羅環視一周，有些麵孔已經變得陌生，有些認得臉卻想不起名字，真正認識的不過十來個……
安東尼清點了一下，一共七十六人。
這裏麵有歌姬舞者，侍酒少年，男寵女仆，曾經侍衛，還有一些是他在凡間遊玩時覺得長得不錯，就擄到宮裏收藏起來……這些人平時在做些什麽呢？守在房中天天等不到他回來，心中必定充滿著寂寞和怨恨吧……
阿波羅這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麽荒唐的事，為了一己私欲禁錮了他們的自由，全然忘記了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有血有肉……
偌大的正廳裏鴉雀無聲，大家都在仰望著太陽神，眼神之中充滿期待，不知他會說出什麽話來。
如果就這樣讓他們走，他一定會怪自己薄情寡義；如果將他們留在身邊，就永遠無法和他在一起……
阿波羅心情沉重，他注定是要讓他們傷心了。
“各位，我很感謝你們長久以來的陪伴，我曾和你們度過許多個美好的夜晚，無疑當初，我是很喜歡你們的。但是現在，我的心已經被另一個人奪走了，我已經……已經無力再愛你們，對不起！”
全場一片震驚，眾人麵麵相覷，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主人，我的殿下！不論您新愛上的人是誰，我們都會和他好好相處的，請您不要趕走我們！”一位曾經十分受寵的少年含淚哀求道。
“我可愛的小鳥，請不要哭泣。”阿波羅擦拭著他眼角的淚滴，“如果我不再愛你，卻把你留在身邊，讓你在漫長的等待中絕望，這才是不負責任，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下去了！讓我放你們飛翔吧，去追尋你們的自由和快樂！我給不了你們的，總有一天會有人給你們！”
大廳裏麵依然安靜，眾人都低下了頭，沉浸在一片悲傷之中。
阿波羅心裏難過，卻不得不做，這一刀不論多痛，都必須切下去。
“我答應你們，讓你們在其他地方過舒適的生活。為了彌補我犯下的過錯，我將用一年的時間，為你們每個人做一件事情。不論是什麽事，隻要合法合理，隻要我能做到，我都會為你們去做！”
太陽神阿波羅一諾千金，眾人也都知道他的能力，隻要他願意，人間的榮華富貴，乃至一國之君，甚至長生不死，他都可以賜予。
看到他眼中的決心，想必是主意已定，在他這裏已經無法得到愛情，那些長期守候無果的人漸漸動搖，開始為自己日後打算。
一部分人帶著祝福離開，他們得到了大量財寶，足夠回凡間過上富足的生活，阿波羅允諾守護他們一生。
一部分人帶著怨恨，他們愛他愛得那麽深，這些濃烈的愛現在都化作了利刃，狠狠地刺向了負心的人。他們提出了刁鑽的要求，有的要阿波羅在充滿水怪的尼斯湖底撈出最圓最大的珍珠給他，有的要阿波羅在凡間劃給他一塊豐饒的土地讓他當國王，有的甚至要阿波羅倒立著在奧林匹斯走一圈，這樣一定會引來諸神的嘲笑，而這位愛麵子的大神一定忍受不了……
然而，讓他們驚訝的是，阿波羅一一答應了。
這些是債，終究要還的。
就當是最後一次，為他們做一點事吧。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年當中，阿波羅東奔西跑地忙碌著。
每一天忙完公事，他推卻了一切的宴席應酬，甚至連人間奉上的祭祀都沒時間享受， 一心撲在了為舊情人們實現願望的事情上麵。
有時候他出現在高山懸崖為他們摘取孤豔的花朵，忍受著看護花朵的巨鷹叼啄著他的身體；有時候又出現在尼斯湖底采珍珠，差點就被水怪困在了水裏；不辭辛勞地在一片新土地上建造宮殿，完成一名男寵當國王的心願；後來又古怪地在奧林匹斯的山間倒立著走路，引來了諸神暗地裏的嘲笑……這是讓他感到最難堪的事情，感覺就像赤 **遊街示眾，把他身為大神的尊嚴都扒光了……
然而，這些都不要緊。
做錯了事情，就要勇於承擔，這才像個男人！
當經曆了這些洗禮之後，他將拋開過去獲得重生，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在赫爾墨斯麵前說一聲“我愛你”！
他知道，赫爾墨斯在看著他，他絕不能停下！
阿波羅的行為成了眾神茶餘飯後的談資，赫爾墨斯當然也知道這事。
他保持著緘默，自己也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看著喜歡的人為自己付出，高興嗎？感動嗎？
好像是有，又好像沒有。
比起這些虛榮感，更擔心他的安全，雖然身為大神的他死不了，可是為了采一朵花被怪獸咬一口，還是會疼的吧？
真是個笨蛋啊……
早知道這樣，當初那麽風流幹嗎？！
活該去死，被怪獸叼走了再也回不來才好！
赫爾墨斯躺在床上罵罵咧咧地，輾轉難眠。
菠蘿：偶還要熬多久啊？
格蕾：不知道也，看心情吧。
菠蘿（抓住死命搖）：後媽！後媽！再吃不到小受偶就把你和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