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夜

第八章 月夜

天熙十七年,中秋之夜,神劍門裏一片佳節和合的景象。

可這種溫暖和諧絲毫影響不了秋少棠冷清的表情,沒有加入神劍門為了中秋的準備,一如八年來的孤獨,秋少棠獨自來到後山那棵海棠樹下,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冷清清的後山上,他的身影益發顯得淡薄起來。

又是中秋了呢,若是八年前,任何一個中秋,恐怕都不能過的如此平靜吧?秋少棠心中自嘲,臉上卻仍然帶著那副淡漠的神色。

“秋師弟好心情呢,居然一個人在這裏賞月,果然和我們這種俗人不同啊。”謝息墨的聲音突然在秋少棠耳邊響起。

“謝師兄,前麵正是熱鬧的時候,你怎麽到這來了?”對於他的突然現身,秋少棠沒有太多驚訝,神色如常地和他交談。

“太吵了,我隻想和你單獨呆著。”謝息墨的語氣和平日頗有些不同。

“我還以為謝師兄是喜歡熱鬧的人呢。”秋少棠繼續仰頭看著月亮。

“我確實是喜歡熱鬧的人,可偏偏你是喜歡清淨的。”謝息墨靠近秋少棠,和他一樣倚在樹邊,抬頭望天。

“師兄這是什麽意思,我喜歡清淨,不代表你也要同我一樣。”秋少棠不是聽不出謝息墨話裏話外的意思,可他不願去懂。

“少棠,你真的要我明說麽?”謝息墨突然轉身,把秋少棠困在自己兩臂之間,語氣嚴肅地說著。

“師兄不必說的,少棠並不想懂。”秋少棠身子不能動彈,隻能把臉轉向一邊。

“晚了!”謝息墨聲音中有些許無奈:“方才來時看見你倚著這海棠樹賞月,那樣子有多美,有多讓人心疼,你知道麽?若是從前,我或許會放過你,可如今,見過剛才那一幕,我想我放不開手了,而且,我等你長大等的也夠久了。”

“師兄醉了麽?竟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秋少棠下意識的閃躲著謝息墨說話間噴在他臉上的灼熱氣息。

“我沒有醉,不要說你不明白我是什麽意思。你懂的,隻是你故意裝作不懂。為什麽?因為我不是李淩霄麽?難道你心裏就隻能有他?這些年你們明明就已經很疏遠了,為什麽我還是不能代替他在你心裏的位置?還是你還在怪我當年刺了你一劍?要是你真那麽介意那件事,我再讓你刺一劍如何?”謝息墨的語氣愈發狂暴起來,同時一把撕開自己的衣襟,好像歡迎著秋少棠隨時捅上他一劍似的。

“沒有什麽誰代替誰的問題,謝師兄和大師兄本就是不同的人,在我心裏又怎麽會一樣?你固然不能代替大師兄,大師兄又何嚐能夠代替你?但我心裏同樣敬重你們的。要說師兄曾經刺了我一劍,我不在意,那時你並沒有傷我很重,些些皮肉傷,不值得記這麽久。”秋少棠仍舊冷淡。

“少棠,不要叫我師兄,叫我的名字,叫我息墨或者墨。”聽他這麽說,謝息墨略有些無奈,語氣中帶了淡淡的祈求。

“少棠不敢如此逾矩。”極為恭敬地拒絕卻更加傷人。

“去他該死的逾矩,你就不能不守這些什麽禮儀規矩?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恭恭敬敬的樣子都讓我覺得很諷刺,你心裏明明就沒有絲毫恭謹之心,幹嘛裝出那副謙卑的模樣?”謝息墨更壓近了和秋少棠的距離。

“少棠不懂師兄的話是什麽意思,少棠是真的心存恭謹的。”秋少棠淡然一笑。

“少棠,我恨你這樣麵對我,既然你不願意以真心待我,那就別怪我來撕掉你的偽裝。”謝息墨收緊手臂,把秋少棠緊緊圈在懷裏,滿臉的侵略。

“師兄想做什麽?”秋少棠感覺得出事情越來越不妙,不由眉頭微皺。

“想做什麽?你很快就會知道了。”謝息墨低低笑著,雙手已經滑進了秋少棠的衣襟,觸到那光滑細膩的肌膚,來回撫摸磨蹭著。

“師兄,住手。”秋少棠沒有太大的激動,隻是輕聲要求著謝息墨停下。

“我不會停的,所以你最好乖乖叫我一聲墨,那樣我會溫柔點。”謝息墨笑得更加張狂。

“師兄最好不要逼我。”秋少棠極力鎮定心神,語氣間依舊淡然。

“哦?這會居然還能這麽鎮定地和我說話?我是不是該說你的自製力太好?可是你的身體比你的嘴要誠實多了呢。”謝息墨在秋少棠身上遊移的手更往下滑了些。

“我是正常的男人,身體有反應也是應該的。師兄還是住手吧,到此為止,我可以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秋少棠的聲音略帶了些低沉。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停手的,你就不要掙紮了,這裏不會有人來,你就是叫出聲也不會有人管,你還是認命吧。放心,我會憐你的。”謝息墨把唇貼上秋少棠的脖頸,輕輕舔舐著。

“師兄該聽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吧?”秋少棠咬著自己的唇,硬擠出幾個字。

“什麽意思?”謝息墨抬起頭,有些警惕地看著秋少棠。

“就是這個意思。”秋少棠說話間已經猛地用力將牙關向自己的舌頭咬去。

謝息墨反映的極快,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頜骨,及時阻止了他近於自盡的行為。

“該死,你就如此討厭我麽?”那樣決絕的神色,那樣無情的舉動,讓謝息墨的心猛顫地緊縮,就差這麽一點,要是真讓少棠咬了下去,他一定會殺了自己。

秋少棠被他捏住下巴,說不出話,可眼中的神色卻愈發冰冷,帶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好,好,秋少棠,算你狠。放心,我不會再逼你了,永遠不會!”謝息墨冷笑著放了手,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了。

秋少棠放鬆了下來,揉了揉自己被謝息墨捏的生疼的下巴,眼中的笑意重新湧現,卻不能從他眼中滲入心底。

“你沒事吧?”溫和的聲音,從秋少棠身後響起,帶著深深的擔憂。

“大師兄早就到了吧?如何?這戲好不好看?”秋少棠沒有整理自己淩亂的衣衫,沒有掩飾自己潮紅的臉色,就這樣坦然地對上李淩霄詫異的眼眸。

“對不起,我不是……”李淩霄想解釋些什麽,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大師兄不用介懷,我開玩笑的。”秋少棠依舊冷淡的語氣,讓人覺不出絲毫情緒的波動。

李淩霄歎了口氣,走上前,替秋少棠整理著淩亂的衣衫,一切這樣自然,仿佛他還是八年前那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少棠,不論是我還是息墨,或者任何人都可以,放一個在你心裏好麽?不管誰住進你的心裏都好,就是別自己住在那。你這樣,我……會心疼。”說完這話,李淩霄臉上已經染了淡淡的紅霞。

“今晚是怎麽了?師兄們都喝醉了麽?”秋少棠任由李淩霄整理自己的衣衫,口氣隨意得像是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息墨今晚的舉動是有些過分,可我知道他本意是好的,他心裏是有你的,你不該怪他。我看得出,你不討厭息墨。如果可以,就讓他陪著你好麽?或者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隻是我們都不希望看你這樣孤單下去了。”李淩霄已經停下了手,眼神鎖著秋少棠的雙目。

“大師兄,很多年你都沒有這樣和我說話了,少棠還以為你討厭我呢。”秋少棠淡淡一笑,轉開話題。

“我怎麽可能討厭你。”李淩霄也微笑起來。

“我記得那年你說過,讓我不要對著你笑。”秋少棠的語氣中聽不出傷懷或是怨懟。

“我是不希望你違心地笑,那時你雖然在笑,可我覺得你心裏在哭,為了你那樣的表情,我的心幾乎痛到要碎了。”李淩霄無奈的搖著頭。

倒沒料到他如此坦白,秋少棠有些微的詫異,不過隨即也就平靜如常,繼續道:“師兄這些年來一直很勤於練劍呢?”

“這是自然的,師父若是真的願意把掌門的位子傳給我,我就一定會讓神劍門在我手中發揚光大,自然要勤於練劍。”李淩霄說的明白,這或許是這些年來他頭一次,有些微承認自己想要神劍掌門的位子的意思。

“師兄願意再為我舞劍麽?我還記得八年前你舞劍的樣子,好想再看一次。”秋少棠看著李淩霄,提了個小小的請求。

“好。”一瞬的詫異過後,李淩霄已經拔劍在手,瀟灑地舞動起來。其實,隻要是秋少棠的願望,李淩霄都願意為他實現,隻是這樣的心意他從未說出口過,他也會在心裏怕,怕少棠反而因此更加疏離,對於謝息墨那樣的舉動,他李淩霄沒有勇氣嚐試。

李淩霄手中握著劍,對著秋少棠笑了一笑,隨即舒緩卻毫無遲疑地舉起手臂, 劍光一閃,隨著他的動作,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劍的走勢很慢,卻是劍勢綿延不絕,動作毫無斷續,一氣嗬成。其形飄渺、其勢柔緩,一轉一動皆如曼舞。若浮雲飄於崇山之間,似清風舞於九天之外。

就在此時,隻聽李淩霄一聲輕嘯,劍勢忽轉,從剛才的柔緩突然變得激昂。劍氣如虹,劍勢如破,靈動輕快,其形似風。同時口中吟道:“一舞風雲動,再舞山河空。劍過星月皆無光,欲刺九天問蒼穹,天下誰英雄?”

隨著他劍訣吟畢,劍勢已收,一朵海棠花正落在他劍鋒之上。李淩霄隨手撚起那朵海棠,抬手想要別在秋少棠鬢邊,卻被他躲了過去。

“大師兄……”秋少棠一邊避過李淩霄的手,一邊輕喚一聲。

李淩霄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尷尬一笑,放下了那朵海棠花。隨口問著:“少棠覺得我劍舞的如何?”

秋少棠笑了笑,回話道:“少棠想起兩句話‘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想來形容大師兄剛才的樣子正是合適。”

“少棠真是胡說,那是《洛神賦》裏的句子,怎能用來形容我一個男人?”李淩霄也笑了,無奈的搖搖頭。

“師兄不喜歡這兩句?那‘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這兩句又如何?”秋少棠依舊微笑著打趣。

“少棠!你是誠心把我比洛神了?”李淩霄更是無奈:“要我看還是你更像這洛神風姿‘?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真真竟似是專為你而寫的。”難得的,李淩霄也說了賭氣的話。

“大師兄,少棠難比神?,是你抬愛了。”秋少棠依舊含笑,眼中卻有更多不明的神色:“今天是中秋,我們還是去前麵吧,師父不見了你,怕要找的。”說完當先朝著前山去了。

“少棠,你在師父他老人家身邊也有八年了,師父心裏必是喜歡你的,若不見了你,想來心裏也會著急的。”李淩霄追上秋少棠身側,沒有施展輕功,隻是陪他慢慢走著。

“我知道,師父心裏自然疼我。”說這話的時候,秋少棠的聲音頗有些戲謔。

李淩霄歎了口氣,也不知該再如何說才好。

等李淩霄和秋少棠來到了崇劍廳,江雁離的臉色才好看了幾分,聲音有幾分清冷地說道:“正是團圓的時候,怎麽一個個都不見了人影?”

“我見外麵月色好,拉著秋師弟賞月,一時忘了時辰,師父恕罪。”李淩霄趕緊把原因攬在自己身上,生怕江雁離尋著秋少棠的不是。

“罷了,佳節難得,今晚不必拘禮,你們師兄弟都樂一樂吧。為師就不在這礙著你們了。”說完江雁離竟是走出了崇劍廳,回禦劍閣休息去了。

這時廳中的氣氛明顯的輕鬆了許多,一眾年輕的弟子,都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猜謎的猜謎,喝酒的喝酒。

謝息墨自是也在這崇劍廳中,方才他一見秋少棠和李淩霄一起進來,心裏就更是發堵,一個人拿著壇花雕,猛喝悶酒。

秋少棠也看見了謝息墨,臉上居然沒有絲毫尷尬的樣子,走過他身邊時還淡淡一笑,似是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隻是他這樣的舉動,更讓謝息墨心頭難受,這酒也喝的更是苦澀無比。自己的所作所為在他秋少棠眼裏就如此不值一?麽?讓他連和自己計較都不屑?

這時有幾個年輕的小師弟找上謝息墨,笑著說:“謝師兄,我們這有個燈謎你要不要猜猜?”

“沒心情,你們找別人吧?”謝息墨又灌一口酒,把臉轉向一邊。

“師兄,你好像不太高興啊?有心事?”溫青青也走上前,看著謝息墨自灌悶酒,不由眉頭緊皺。

“我沒事,今天中秋,高興,多喝兩杯。”謝息墨苦笑。

“謝師兄真的是高興麽?”齊雪衣也來到一旁,看著謝息墨,神色間很是不解。

“自然。”謝息墨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好了,師弟師妹們,讓我安靜會吧,想玩鬧找別人去。”他實在是沒精力再在他們麵前強顏歡笑了。

大家見他精神不是很好,雖然奇怪,倒也沒有再深究,紛紛去了別處,自顧玩樂去了。

此時,謝息墨手中一壇花雕早見了底,他隨手一丟,又撿了一壇女兒紅,一搖一晃地出了崇劍廳,隻想找個清淨的地方收拾自己的情懷。

信步走間,也不知是走到了什麽地方,隻覺冷清清的沒有人聲,便坐在旁邊一塊青石之上,大口地喝著酒,一會大笑,一會痛哭。幸而旁邊沒有人在,不然還真要以為他是瘋了。沒多久便醉了個人事不知、不省人事,躺在地上就睡了過去。

這時,謝息墨身邊才響起一聲歎息,一道人影遮住了明月灑在他身上的光輝,輕聲說道:“你這又是何苦?”

那人言畢卻也頗覺無奈,扶起謝息墨的身體,將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一路晃晃悠悠地送他回了他自己的居所,把人放在床上,替他蓋好了被子,這才退了出來。又望了眼天邊的明月,苦笑一下,離去了。

明月無情,總笑人間多癡兒,明月多情,照遍人間酸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