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殘忍

第十四章 殘忍

秋少棠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簡單地死掉,謝息墨自然也是一樣。但是,從懸崖上跳下來,也不可能有什麽舒服的處境。此刻,謝息墨一手緊緊握著秋少棠的手腕,一手抓著峭壁上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在陣陣寒風中,掛在空中,來回擺動著。

“師兄,為什麽要跳下來?我選擇跳崖就是不想連累你,你又何苦這麽做?”雖然此時的景象實在是險象環生,可秋少棠的語氣居然聽不出一點緊張,隻有淡淡的無奈。

“別吵,我現在沒有什麽力氣管你那些氣死人的胡話,你隻要給我記住,你的命是我的,我永遠不可能眼睜睜看你去死。”謝息墨一邊大口喘息著,一邊喝令秋少棠閉嘴。

比起秋少棠的“悠閑”,他現在可是痛苦萬分。剛才一番激戰,不僅讓他身受重傷,連體力也幾乎耗盡。如今身邊全無借力之處,隻能憑著峭壁上一顆近乎脆弱的植物,吊著兩人的性命。左邊肩膀上的傷因為拉著“重物”已經被撕得生疼,腰側的傷口開始不停地淌著血,連那株暫時保住他們性命的植物都似乎在欺負他似的,莖幹上生滿了倒刺,他卻必須以右手緊緊抓握著,真是苦不堪言。

“師兄,放手吧,再這樣下去,你我都隻有一死。”秋少棠歎了口氣,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這樣待他。

“閉嘴,不想我現在就被你氣死,就給我閉嘴。”謝息墨的喘息聲更是明顯。

“為什麽呢?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是不肯放棄我?”秋少棠的聲音中帶了絲若有似無的哽咽。

“你不知道麽?”謝息墨的聲音變得惡狠狠的:“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肯信?我愛你,在你成為我的之前,別想丟下我。”

“是麽?”秋少棠突然笑了,那樣輕鬆的笑、恣意地笑,讓謝息墨忍不住暗暗咒罵一聲,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什麽好笑的,他現在倒比較想哭。

“師兄,放手吧。”秋少棠這回說的話帶了很明顯的笑意。

“你給我閉嘴,要不然我就把你……把你……”說到一半謝息墨突然鬱悶的發現他居然想不出威脅他的話來,“把你扔下去麽”?這麽威脅他的話豈不是用不著讓他閉嘴了。

“我不是讓你丟下我,我是……”秋少棠的話突然停了下來,因為那節承載他們體重的小小枝條終於不堪重負地斷折了。

風聲獵獵,兩個人急劇地下落著。謝息墨心中暗歎,這回真的完了。

謝息墨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隻能抓緊了掌中的細膩柔滑。能和他一起死,他也該覺得知足了吧?

可還沒來得及體驗墜落的極限刺激,謝息墨就覺得腰間一緊,繼而驚訝地發現耳邊那呼嘯的風聲停止了,而且他似乎沒有再接著下落了。睜開眼,謝息墨發現不知何時起他和秋少棠已經緊貼著峭壁,停了下來。而秋少棠正一手抱著他的腰,一手攀著岩壁,似笑非笑地斜睨著他。

這是怎麽回事?

“放心,我們沒事了。”秋少棠輕聲的淺笑滲進了謝息墨的耳邊,帶起一片激動的戰栗。

“我們,沒事了?”謝息墨仍舊不敢相信,在他終於筋疲力盡,隻能認命的放棄的時候,上天給了他一個奇跡麽?

“放輕鬆,我們真的沒事了。”秋少棠眼中透著笑意,聲音中透著笑意,渾身上下無不透漏著笑意。然後又是輕輕一提,已經帶著謝息墨在懸崖峭壁間飛掠起來。如此險峻的山壁,常人根本毫無攀附之處,他竟然是如履平地一般。

不多時,兩人停在了山壁間突出的一小塊坪岩上,隻見秋少棠用力拉了一下旁邊垂下的一叢藤條,原本平滑一片的山壁間就裂開了一個洞口來。輕輕一扯怔愣不已的謝息墨,秋少棠已經閃身進了那洞口。洞口瞬間閉合,絲毫看不出痕跡。

進得洞來,才知這裏別有洞天,石床、石桌、石椅一應俱全,洞的深處隱隱有水聲,洞內還有一些水果幹糧,竟似常年有人居住一般。

謝息墨一直處於極度震驚的狀態下,嘴張得極大,久久不曾閉合。

秋少棠則笑著把謝息墨半扶半抱到了石床之上。然後開始動手脫起謝息墨的衣服來。

謝息墨這才回神,一把按住秋少棠正在剝除自己衣服的雙手,咬著牙一個使勁,把秋少棠壓到了身下,似是調笑地說道:“怎麽?這麽急著和我親熱麽?”可秋少棠卻聽出了他聲音中竭力隱忍的惶恐。

任由他壓著,秋少棠輕輕歎了口氣,慢慢道:“別急,真想做別的事也等我處理好你的傷口再說。”

這一回,謝息墨徹底愣住了,呆怔的表情惹得秋少棠又是一陣淺笑。微微用力,秋少棠重新起身坐好,繼續把謝息墨身上的衣服完全剝了下來。

看著那肩頭和腰側的傷痕,少棠一向冰冷淡漠的眼眸中竟然染上了一點點氤氳的水氣。那樣子美的讓謝息墨幾乎窒息。

這不是夢吧?這麽的不可思議,這麽的美妙動人。他一直的努力無非為了換取一點少棠眼中片刻的在意。可如今……那眼中的溫度是為了他麽?

伸手撫摸上那血紅的傷口,秋少棠眼中流淌出淡淡的溫柔,開口問道:“很疼吧?”受了傷,再加上墜崖的一番折騰,那傷口如今是更加的觸目驚心了。

謝息墨在被秋少棠撫上的一刻狠狠的顫抖了一下,立刻按住那還想遊移的手,嘴中有些慌亂地答道:“不算什麽的,你別擔心。隻要能讓你有些在意我,這點傷也受的值了。”

“傻瓜。”秋少棠搖了搖頭:“我一直都很在意你的,你不知道麽?”

“一直都在意我麽?”謝息墨的眼中蒙上一點迷離。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出手的,那樣你也不用受這麽多苦了。”拉起謝息墨被倒刺刮得滿是血痕的手,秋少棠心疼地貼在臉側。

盯著秋少棠看了很久,謝息墨才歎了口氣,似有些悲傷地說道:“你用心藏了十年的武功,怎肯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我而輕易顯露。”

那語氣中的傷感和絕望讓秋少棠詫異了一下,擰起眉,思考著什麽,終於還是無奈地聳了聳肩,站起身離開了床邊。

秋少棠的突然離去,讓謝息墨眼中的悲傷更加蔓延,靜靜地閉上了眼,終究還是抓不到他的心吧?

謝息墨本以為少棠生了他的氣,哪知他卻隻是去拿傷藥和紗布而已。

重新坐回床邊,秋少棠開始認真地包紮謝息墨的傷口,肩上的,腰上的,手上的,連一些微小之極的傷口也上了藥,秋少棠這才撿起謝息墨的衣服重新替他穿好。

自始至終,謝息墨都靜靜地看著秋少棠為他做這一切,眼中閃動著的是感動也是激動,還有一絲幾不可查的傷痛。

等處理好了謝息墨身上的傷口,秋少棠也在床上躺了下來,一隻胳膊墊在了謝息墨的脖頸下麵,另一條手臂隨意地搭在他的腰側,再把頭靠在他沒有受傷的右肩上,合了眼,輕聲道:“累了吧?好好睡一覺。”

漸漸平靜的呼吸聲,表示秋少棠已經睡熟了,可謝息墨卻睡不著,身上的傷倒不是主要原因。而是這麽短短的時間中他經曆了太多的意外。

原本以為是不懂一點武功的小師弟,居然功夫好的讓他甘拜下風;原以為自己今日必死無疑,如今卻躺在這個神秘而又美麗的小山洞裏安穩地睡覺;原以為少棠心裏根本沒有他,卻發現他的眼中也會為了自己而有波瀾變化……這一切真的不是夢麽?

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謝息墨確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隨之而來的掙紮卻又讓他無所適從。

本以為少棠不會武功,所以師父的死多半和他並無關係,就算是有關,也絕不是少棠親自動手殺害了師父。所以他願意背叛整個神劍門也要保得少棠性命無憂。可如今呢?他不確定了,少棠的武功很好,甚至比自己的還要好,起碼單就輕功來看是這樣的,而且少棠在跳崖前不肯立誓說師父的死和他無關,那麽也許少棠真的是加害師父的凶手。如果真的是這樣,他的堅持、他的執著、他的背叛還有任何的意義麽?他還可以拋開一切,隻為了少棠而活著麽?

就算他願意這樣留在少棠的身邊,少棠又如何呢?如果少棠真的像從前一樣的弱小無助,他為了活下去就隻能依附自己,可如今少棠明明完全有能力自保,他還會願意留在自己身邊麽?或許等風聲一過,他就會離開自己,消失的無影無蹤……

想到這裏,謝息墨嚇出一身冷汗,不,就算死,他也不要放開少棠!

可是,內心的負罪感,背叛師門的沉重壓力,害怕少棠離開的恐懼,讓謝息墨不安而痛苦。加上身上本就受了重傷,他竟然發起燒來。意識開始不甚清醒,卻依然掙紮在該怎麽處理現在的情況的複雜心境中。迷迷糊糊中,竟然升起一個極端的想法來——如果殺了少棠再自殺,就既不會對不起師門,又可以永遠和少棠在一起了吧?少棠將會永遠屬於他,永遠……

感受到身邊強烈的殺意,本就沒有熟睡的秋少棠很快醒了過來。當他看見謝息墨用匕首貼著自己的頸側的時候,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慌亂,而是安靜鎮定地看著謝息墨。隻不過原本已經有了幾分溫度的眼眸瞬間變得冰冷無情,仿佛重新戴上了那層虛假的麵具。

“少棠,我最後問你一遍,師父究竟是不是你殺的。”謝息墨一邊劇烈喘息著,一邊努力穩住自己的手不要顫抖。

“現在問這個問題還有任何意義麽?是我殺的怎樣,不是我殺的又怎樣?師兄還想替師父報仇麽?若是這樣,當初何必拚死救我,直接讓我死在山上不是更省事?”秋少棠唇角含著譏嘲的笑,不肯直接回答。

“少棠,哪怕騙我,說不是你,師父不是你殺的。”謝息墨已經有些失控了,頭腦更加昏沉。

“我不想做任何解釋,師兄想要怎麽做,就請便吧。”秋少棠似乎並不在意貼在自己頸側的匕首。

“別逼我,你再這樣,我就隻好和你一起死。”謝息墨雙目通紅,內心做著最後的掙紮。

“那就動手吧,你還等什麽?”秋少棠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退了下去,隻剩一片平靜無波的冰冷。

“不,不要,少棠,不要這樣。”謝息墨另一隻手撫上少棠的臉,已經顫抖到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匕首。看著少棠眼中的冰冷,他終究是無法下手,隻能悲歎一聲,舉手將匕首送進自己的胸膛。罷了,終究無法對他狠心,那麽就讓他這個罪人去地下向師父賠罪吧。

天旋地轉,謝息墨手中的匕首,輕而易舉地被秋少棠奪了下去,人也被他壓倒了身下。

少棠伸手覆上謝息墨的額頭,眼中重新升起些擔心的神色,歎了口氣道:“果然在發燒呢,還真不讓人省心。”說完在謝息墨額上落下一吻,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道:“你還真傻,一定要這樣為難自己麽?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就安心養傷不好麽?什麽事都等過幾天再說,我保證不會讓你真的做出什麽對不起神劍門或者對不起師父的事情來。我和神劍門的事雖然麻煩,可我對師父從來就是真心的敬愛,你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再不好好睡覺,我就隻好點了你的睡穴,那樣怕你會不太舒服的。”

“我……”謝息墨已經非常難受了,身體無力,頭腦昏沉,被秋少棠這一番說辭,更是弄得想不明白任何事,身上一軟,終於還是跌入了夢鄉之中,隻不過隱約似乎又有些明白了少棠不是殺害師父的凶手,心中輕鬆了不少,伴著少棠特有的甜美氣息,他終於睡著了。

看看已經沉入夢境的謝息墨,秋少棠有幾分無奈地搖搖頭,暗笑自己的別扭。自己真不愧是邱傲然的兒子,連這對待感情苛刻到近乎殘忍的性情也學了個八分相像。要愛就要求對方全然的接受、忍讓和臣服,否則就寧肯毀掉。

若不是息墨寧肯拋棄一切也要陪自己一起跳崖的舉動,讓自己有了動搖,隻怕連這個試探的機會也不會給他。他就是這麽無情,就是這麽冷漠,在那樣的絕境中,息墨也不肯放開抓著他的手,才真正讓他有了一點動心的感覺,所以願意讓他看到自己的真實,願意給他一個貼近自己的機會。

可是,會被他用刀子逼著卻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讓自己好不容易才打開的心,差點又關了起來。幸好他最終也沒有忍心真的刺下那一刀,幸好他是不忍心的。他的要求很高,明知是為難,卻還是要求就算息墨以為是自己殺了師父也無法動手。這樣的執拗究竟實在為難息墨還是在為難自己,秋少棠也無從比較。

可他知道,如果息墨真的會對他動手,就算自己能放過他,這一生他也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的感情了。如果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那他會變成什麽樣子,會做出什麽事情,他自己也不敢想象。或許他會比自己的父親更加危險也更加瘋狂,那樣才不枉他血液中流淌著那天生的嗜血和無情吧?

好在,還有息墨,好在,他對自己真的如此執著。

再次歎了口氣,秋少棠撫摸上謝息墨的額頭,發現那熱度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立刻起身去找藥。一番翻找之後,尋到了一瓶靈藥,也不管那藥是多珍貴難得的東西,就喂謝息墨吃下兩粒。而後重新把人緊緊抱在懷中,這才安下心,摟著他睡了。

就這樣吧,就算息墨再醒來時,還是有殺他的心思,也就隨他去吧,他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