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第9章(2)

說不怕,是自欺欺人。

紅棗當然怕,那是很本能的反應,尤其周遭的對手們,摩拳擦掌得好火爆,故意弄出聲響,想嚇唬彼此,大鱗女更是口吐黑墨 ,一副……想將如吞活剝的姿態。

除怕之外,一股沸騰衝動,竟油然而生。

緩緩仰首,目光落向蒲牢,他急得滿頭大汗,用嘴形要她快逃,要她別跟那些野蠻雌性瞎攪和……

但她沒有要逃的念頭,完全沒有。

她像個要去搶奪愛人的英雄,勇敢、亢奮、不服輸,很清楚這場戰役何等重要。

從沒有任何時刻,如同此時,求勝欲沸騰旺盛。

她必須要贏,才能得到他……不,應該說,她已經得到他,現在,是要向所有凱叔他的女人宣告——

他,是她的,她一個人的。

她給了蒲牢一個笑,要他安心。

笑得蒲牢嘴角抽搐。

都什麽時候了?!笑得這麽可愛做什麽?!

又不是在比誰的笑容甜美,誰獲勝!

抽簽時,得靠些運氣,她不知算好運與否,避開兒香,卻抽中雌鮟魪。

由於兩兩對戰,勝出者晉級,下一輪再與其他勝者交戰,因人數關係,她和雌編鯨這組的晉級者,能少掉一場爭鬥。

最倒媚的,要屬淚蛟美人倩兒了,首戰便遇上兒香。

倩兒不過是當日受蒲牢營救,芳心暗屬,卻苦無機會報恩,見城內大張榜文,四龍子要比武招親,她便不顧安危,立馬報名, 投入戰局……

然後,慘遭兒香一拳打飛。

傾散的晶瑩泣珠漫天落下,如雨傾盆,接著身影飛得好遠、好遠……

兒香不費吹灰之力,勝出。

場中央的她,叉腰佇足,一手指向紅棗,明白挑釁——看,這就是你的下場!

「兒香真強。」遠遠觀戰的龍子們,忍不住開起賭盤,紛紛下注,幾乎壓倒性認為,兒香會大獲全勝,通殺場邊挑戰者。

「萬一……最後真是兒香勝,四哥會乖乖認命嗎?」九龍子啃著魚醞問。

五龍子籲笑,香煙嫋漫,「當然不會。」那時,就熱鬧了。 「我們先來賭一賭那顆紅棗,能否打敗雌鞍嫉,順利晉級?」七龍子興致勃勃。

下好離手!賭盤馬上要開了——

是的,勝負立刻要揭曉,紅棗與雌鞍嫉踏入場中。

相較於雌鞍嫉的步伐如雷,神情抖擻,紅棗所踩的小碎步,活似個小媳婦兒,氣勢上,高低立判。

蒲牢心急如焚,恨不得衝進場內,偏偏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叫狡倪,狡倪顧看抽香火,全然不理會他,他忿忿磨牙,狠狠狺吼——發不出聲的芍狺吼。

雌鼓鯨有口利牙,咬合時,卡卡作響,額心螢光閃爍,照得臉龐忽明忽暗,有種詭話的光影。

快逃!不要跟她打」你打不贏的!會死——你會死的!蒲牢吼著。

「別說我欺負你,我站著不動,讓你三招。」雌鞍鯨長相凶狠,性子卻出乎意料的寬大。

「可以嗎?」紅棗眸兒微睦,意外她的仁慈。

「你那種軟綿綿的拳,打了也不痛,當心些,別自己骨折了。」雌鞍統對自己一身堅硬,很具信心。

「那……謝謝你了。」紅棗真心誠意道謝,並深深一鞠躬。

「廢話不多說,盡管來」喝!雌鞍皺馬步紮穩,站定,要接下紅棗三招。

紅棗慢慢走近,抬起手,不是掄握拳頭,而是伸出一根食指。

瞄準目標,按。

原先站得直挺挺、氣昂昂的雌鞍,驀地一軟,砰然癱倒。

場邊一片靜寂,背負評判大任的魟醫,也看得呆住,忘了該要查看,直到有人咄喝提醒,他才如夢初醒,蹲到雌鞍鯨身旁檢視 狀況。

「呃……安康康選手昏、昏睡不醒,勝者,皇甫紅棗」魟醫拉著紅棗的手,高高舉起,揚聲宣布。

賭輸的龍子們,睦目結舌,「那是什麽回事?……古怪武功嗎?」

「穴道。」北夷替眾人解惑,「她按了安康康的睡穴。」

紅棗將海底生物的各處穴位,記得滾瓜爛熟,那些藥書她沒有白讀,關於每類物種的弱點,習性,摸個透透徹徹。

「原來如此,但是同一招,能用多少次呢?」大龍子淡淡挑眉,聲若音律,悠揚、清冽。

紅棗下了場,由第三組人馬開戰,她喝 著茶沫水解渴。

胸口蹦蹦直跳,是殘餘的緊張,還有,獲勝的血脈債張。

「你那是什麽妖術?」」兒香站到她麵前,一臉訝異又戒備的神色。

兒香還沒看穿這種小伎倆嗎?嗯,不該意外,畢竟兒香和蒲牢是同一類人,遲鈍……實屬正常。

「你真的跟蒲牢好像……」紅棗有感而發,脫口笑歎,就各方麵來看……

「你是指……夫妻相?」兒香眉字綻笑,驚喜問道。

並不是。

場內戰況正熾,纏鬥不休,紅棗及兒香誰也無心關注。

紅棗望看兒香,那張倔氣而美麗的俏顏,忍不住與她攀談。

「你喜歡蒲牢……有多久了?」

兒香瞄來一眼,目測紅棗的年紀,嗤了聲。

「比你當人還要久。」這隻雌人類,絕對不超過二十。

好長久的時間……

她望塵莫及的一段光陰……

兒香愛著蒲牢,愛了那般的久遠。

雖然清楚,愛情不是誰愛得久,便歸誰所有,有人愛了一輩子,心裏的那個人,仍不屬於自己所有。

愛,無關日子長短,便與先來後到並不對等,但兒香的癡,她不由得心疼起來。

「你願意跟我聊聊,你與蒲牢相識的經過嗎?」語氣放得輕柔、友善。

「咦?你想聽哦?」

紅棗點頭。

反正閑著也閑著,第三組勢均力敵,互毆得正琳漓,短時間內難分高下,後頭四五組亦等在那兒,既然這隻雌人類想聽,講講 又何妨。

兒香豪邁坐下,腿兒交疊,開講,「我遇見蒲牢的第一天,就不小心把他吞到肚裏去了」

吞到肚裏?

呀,她忘了,兒香是鯨嘛。

「我那時嘴張得好大,顧著覓食,根本沒看到蒲牢,大口一吞,稀哩呼嚕,就把他掃進嘴啦!」一開始,兒香還佯裝冷漠,故意說得毫不熱絡。

不過,兒香性子畢竟直爽,不一會兒,她便比手畫腳,演來活靈活現,抑揚頓挫, 越說越高昂。

紅棗專注聽著,這更加鼓舞了兒香,她起勁續道:「蒲牢氣得在我肚裏大吼大叫,威脅要打破我的肚子,因為太疼了,我一直哭、一直求、一直拜托他不要,他後來竟然真的停手了門那時,她險此以為死定了!」那時,她險些以為死定了!

紅棗的眸光總受他吸引,此時,不自覺地,又覷現被言靈縛綁的他。

同樣的,他也正在看她,用一種……擔心煩惱的眼神,生怕兒香對她不利。

「不猛捶我肚子,不在我腹中翻天覆地。」兒香補充。紅棗明白,因為蒲牢是個溫柔的男人。

粗獷的他,對待比他弱小之人,有其特殊的細膩。

「他給我時間,讓我想辦法找人將他弄出來,而又不需把我大卸八塊……口氣非常凶惡——」

確實像是蒲牢的習性。

語調懷、表情獰,戰牙咧嘴,撂出狠話,但——

心腸、軟。

「最後,是大龍子救蒲牢出來的,出來後,蒲牢他呀,一臉想打爆我的很勁,又忍著不能出手,我則是嚇得半死,縮在角落,半句話也不敢哆嗦……」

「蒲牢是麵惡心善之人……不,他的麵容也並不嚇人,他有雙明亮的眼,眸裏紅光醞酞r像一簇火焰,溫暖、炙熱,看看人時,仿佛要將人融了一般……」紅棗說這番話時,始終凝望蒲牢。

兒香腦袋歪一邊,流露困惑。

「會嗎?我隻覺得他那雙眼,很凶惡,要瞪穿人一樣……我一開始很怕很怕他。」相較起來,冰夷的眼睛還要美多了,彎彎的,暖暖的,時時都在笑。

「非常的怕,夜裏夢到他時還會驚醒,接連幾十天都夢見他,我姊妹們才跟我說, 我應該是愛上他了。」

「咦?」紅棗對於兒香此番「前因後果,聽得相當不解。

夢到蒲牢,會驚醒,接連幾十天都夢見他……應該是愛上他?

明明聽起來……像是受驚過度,夜裏不斷發起惡夢……

「因為愛,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想起他的模樣,胸口急躁亂跳,有一種……好慌好悶的感覺。」兒香認真道,這也 是姊姊們說的。

「……」怎麽……越聽,越怪?

「因為愛,所以我一定要來見他,每年起碼要來一次,見到他,我就可以安心回家去,等下一回再遊來龍骸城。」兒香雙手撐在臀後石椅上,身子後仰,舒展肢體,一副了卻大事的模樣。

紅棗聽出了一些……勉強。

像是強迫自己一定要來見他,見著了,了事了,又能開心地走,不聞半絲離情依依。

紅棗正欲提出見解,場邊傳來A喝,打斷了她。

原來是第三組的勝負已分,由雌獅細獲勝。

場地大略整理過後,第四組人馬上場。

「我講完了,你也要說,我要聽你跟蒲牢的相識經過。」兒香比她先一步開口。

「我與蒲牢……」

太甜蜜的部分,你不要講,我會吃醋」兒香警告說在前頭。

兒香的不矯揉造作,讓紅棗會心微笑。

「我第一次遇見他,以為他是魔教中人……」武林軼聞錄裏描繪過的詭異族派。

「魔教中人是什麽?」兒香沒聽說過。

「是書中出現的一種邢教,不屬於名門正派,行事率性自我,狂放不羈難以用禮教約束。」

兒香有聽沒懂,胡亂點頭,也不求甚解了。

「我沒有見過他那樣的男人,既高大,又強壯,逆看光,向我走來……」

輕易便能回想起。

初見時,他帶來的震撼,他喊她名字的沉沉聲調;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有,他遭她以竹帚亂打,不閃不躲,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

再見麵,是他的龍形真身,接下來,則是她全然意外的生命轉折……

紅棗娓娓說著。

說沇川鎮的河神娶親;說娶妻之日,白蛟現形;說白蛟之後,是火般的紅龍,將其吞噬,說她投身入海,蒲牢等在那兒,接住了她——

「為什麽你一提到蒲牢,就會紅紅的?」兒香指指她的雙頰,不懂它由白哲轉粉嫩,變成好好看的色澤。

「因為,想到了他,想起了開心的事。」紅棗輕笑,以及,甜蜜的事。

「我剛提到蒲牢時,有像你這樣臉紅紅的嗎? 」兒香疑惑問她。

「沒有。」紅棗實話實說,兒香方才在說件有趣的事兒,隻是有趣,其中卻沒有女孩兒情竇萌綻的氣息。

「一定有!是你故意裝作沒看到!」兒香控訴道。

紅棗淺淺歎息。

「你確定……你是真的愛上蒲牢嗎?當你閉起雙眼,浮現眼簾的他,是笑意,或是怒著?當你靠近他,是更渴望靠近,還是看他一眼 就好?當你離開他會想念他、會依依不舍,抑或是大鬆了一口氣?」

兒香被問倒了,有些潛藏的心緒,確實讓紅棗說中。

「蒲牢待你的態度,若易地而處,他那般淡漠的眼神,冰冷的語調,發生在我身上,我會非常、非常的疼痛,像是數把刀刃割 剮在心上,淩遲一樣的劇痛,兒香,你呢?」

「呃……」她完全無感,一點都不難過,她習慣了……

對,是習慣了……吧?

「所以我才說,你跟蒲牢好像,你們都鈍鈍的,遲鈍得有些可愛,有些……傷人。」

「傷了真心喜愛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從錯愛中清醒的人。」

尚未問完,便遭打斷。

「你們還有閑工夫聊天?!下一場,換你跟我打!」佇立在兩人麵前,是雌獅細鮋。

當紅棗與兒香談得正起勁之際,第一輪的比試已經全數結束,即將展開第二輪續戰。

雌獅鮋正是兒香此輪的對手。

兒香瞪她一眼。

「你剛才完全沒看見我和海蟄的比試吧? 這是你的失策,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可把你首戰的招式,瞧個仔仔細細,你勝不過 我的——喂!你怎不聽人說完話?」雌獅細氣呼呼,追趕起身就走的兒香,在她身後喳呼。

一上場,魟醫才喊了「開戰」,兒香一拳找昏雌獅細,沒有半點累贅動作,又折回場邊。

「到底是誰?」兒香追問紅棗,心急想知道答案。

那個真心喜愛她,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從錯愛中清醒的人,是誰?

「你希望是誰?」紅棗眸光溫柔,反問,而不直接回答。

她不能幹涉兒香的想法。

愛或不愛,不該由他人口中為誰作答。

那是自己才知道的答案。

一個名字,一張容顏,躍進腦海,快得教兒香還來不及思考。

不不不……怎麽可以跳出「他」?!「他」老朋發耶!

「他」是她每回來到龍雕城,都會順路繞過去,同他說上幾句話的好朋發!

兒香心裏猛烈甩頭,甩開那張不該浮現的臉孔,努力再思忖,到底還有誰與她關係密切……

呀,有了!

「是……最愛跟在鯨身旁,吃鯨背上小蟲子的……」

唉,紅棗幽歎。

冰夷,抱歉,我盡力了?一

你,好自為之吧。

場上,第二輪的對戰,仍在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