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報局長的兩個願望
第二十一章 情報局長的兩個願望
電話再次響起時,已經是兩個星期後的二零零八年六月二十九日。
楊文峰哆哆嗦嗦放下電話,讓自己冷靜了一下,在紙上寫下“白雲山天南第一峰東坡草坪”一行字,然後又寫下七月一日上午十點十五分,之後再次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他撥通了梁科長的電話。
七月一日早上,楊文峰八點已經等候在醫院門口,八點半,梁科長開著一部有警徽和警燈的麵包車緩緩駕駛過來,停在他旁邊,兩人交頭接耳一陣子,然後梁科長轉了個彎,向醫院保衛出示警證後,把車從側門開進醫院的後院。看到車子進去後,楊文峰放心地從正門走進醫院。
七月一日是中國共產黨的生日,醫院裏顯得空空蕩蕩,正好和楊文峰的心情一樣。他心中本來有太多事,但既然絞盡腦汁都想不清鬧不明,不如什麽也不想,留出一片空白以應付不時之需。
從冷冷清清的門診拐進住院部後,情況就有些不同了,顯然疾病和痛苦不會因為是中國共產黨的生日就偃旗息鼓休假一天。從敞開的病房中,楊文峰瞥見一些病人臉上流露出剛剛從噩夢中醒來時的驚慌,一些患者則在經曆了一晚上的折磨而剛剛入睡,有些患者口中發出了“又活過了一天”或者“又少了一天”的混雜不清的歎息。讓他受不了的,則是醫院的消毒水的氣味。這種可以殺死病菌的衛生氣味也常用來浸泡屍體,從鼻孔刺進去後在人腦中形成絕望和希望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楊文峰加快腳步,向周玉書的單人高級病房區走過去。
心情因為經過那條長長的病房走廊而顯得愈益沉重,推門進去前,楊文峰深深吸了口氣。
周玉書早上的情況比較好,正斜躺在床上看電視。看到楊文峰一大早出現在麵前,他有些吃驚。楊文峰一直沒有告訴老人換器官救命的事,現在就更沒有辦法說清楚了。他走到老人麵前,簡單問了幾句之後,看了看牆上的鍾說:“周伯伯,今天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走走?”
“哦,我推著您,您躺在床上就可以了。”
老人看著楊文峰,沒有說話。
“周伯伯,您多久沒有看到陽光,多久沒有呼吸外麵的新鮮空氣了?”
“記不得了。”
“那我們今天就出去,我和梁科長一起來的,我們帶您出去——”
“醫生不會同意吧,他們說我的心髒受不了外麵的刺激,他們怎麽說?”
“醫生又沒有控製陽光和空氣,再說,醫生能幹什麽?按照他們的意思,什麽也不幹最好,可是結果還不都是一樣。周伯伯,我們瞞著醫生呢。我不想看到您總是躺在這個小房間裏……”
“我明白了!”老人說完,表情複雜地點點頭。
楊文峰一愣,突然明白了老人說“我明白了”是什麽意思。上個星期,國家安全部許征部長親自來到廣州看望他,部長走後,老人就意識到自己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今天楊文峰突然要推他出去,他心裏存著感激和理解。如果隻有幾天好活,如果某個晚上閉上的眼睛將有可能再也無法睜開的話,絕對不應該躺在這裏等死,一定要到外麵看看久違了的太陽和天空,芳草和綠樹,還有白雲和空氣……可是醫生哪裏理解自己的心情?好在楊文峰理解,也幸虧當初把自己臨終的事情委托給這孩子了。
楊文峰知道老人在想什麽,他有些愧疚,但卻並不想解釋。事實上,如果不冒險救老人的命的話,醫生已經明確說過,就是這幾天了,除非插上所有救命的管子,但即使那樣,也最多維持幾個星期。老人的肝髒和腎髒已經完全罷工,心髒雖然在有氣無力地搏動,但醫生說,誰也說不準,明天是否還能跳起來。
“周伯伯,別胡思亂想,我隻是想帶你到白雲山上去玩玩。”
“好好,好孩子,我也想出去,我還有話要對你說呢。”
楊文峰沒有完全理解老人的這句話。也許老人怕自己出去後再也回不來,所以要提醒他,還有沒有要交代的事?
這時,一身警察製服的梁科長推著一架活動擔架床悄悄進入房間,看到老人憔悴不堪的樣子,梁科長心裏一陣酸楚。周玉書看到警察製服微微一怔,心頭一下子湧現許多往事。警察製服一直換來換去,但對於周玉書,年輕時穿的綠色安全警察製服一直是他的最愛。夫妻倆都在情報部門工作,雖然組織上發了一套警察製服,但為了身份保密,不允許穿到外麵。這對年輕的周玉書無疑是一種折磨,記得那時小兩口經常在回家後穿上那一套製服,然後兩人互相欣賞著、說笑著、鼓勵著、憧憬著……
楊文峰狠了狠心,把粘在老人身上的接駁器拔掉,然後兩人小心地把老人移上活動擔架。這時,由於從監控室接收不到周玉書的身體信號,護士小姐出現在門口。
“你們幹什麽?”
“我們要帶病人轉院!”
“什麽?還要轉什麽院,病人已經……”
“你別在這裏羅嗦!”
“可是,沒有醫生的簽字,我不能放你們離開。出了事,我負不了責任的……”
“你現在擋著我們,出了事,你就負得起責任嗎?”
“何況,你沒有看到你擋著的還有一名正在執行任務的警察?”
楊文峰接著梁科長的話加的這一句起了作用,那小姐不情不願地閃開了。眼巴巴看著兩人推著病人離開,她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忙跑去打電話。這時,擔架已經進入了電梯。
兩人配合默契,很快把老人移進警車裏,由於不是救護車,沒有專門為擔架車準備的車門和支架,等到把擔架車搬上車固定好時,兩人都出了滿身大汗。
這時楊文峰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兩個醫院保安一左一右向這邊走來,他示意梁科長。梁科長會意,跳上駕駛室,轉動引擎的時候,同時打開了車頂上閃閃發出藍色和紅色的警燈。楊文峰坐在擔架車旁邊,緊張地俯下身子。
車啟動後開始慢慢滑行,感覺到滑行的車子並沒有停下來,楊文峰放心了。轉了兩個彎,車子開始加速,但仍然很平穩。
“文峰,有什麽事瞞著我嗎?”老人微弱的聲音把楊文峰嚇了一跳。
“你周伯伯一生追求真相,記住千萬不要瞞我,否則你周伯伯死不瞑目。”老人說著,竟然擠出一些微笑。
楊文峰也笑了,“周伯伯,您怎麽老是死呀死呀的——”
“文峰,我一輩子都信仰唯物主義,你不必安慰我,我看得開。不然,我當初怎麽會找你來,把自己命交給你呢?你不必在我麵前回避死亡這些字眼,我自己知道是什麽狀況。哎,我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我真想……”
老人聲音低沉下去。
“周伯伯,您想什麽?”
“我想的事可多了,不過都不可能了!”
“可是,周伯伯您總有最想的……
“文峰,別轉彎抹角的,你是問我的願望嗎?”
楊文峰默默地點點頭。
“孩子,我有兩個願望,一是多活幾個星期,看到奧運會在北京順利開幕,看到中國運動員拿世界第一的金牌,打敗美國。”
楊文峰心裏一熱。以前和周玉書在一起時,他經常“逼”老人講自己的經曆以及自己最得意的情報工作。這些當然是保密的,但被逼急了的老人,拗不過楊文峰,也多少給他講一些,更何況,遲暮的老人也想找人傾訴自己輝煌的過去。
中國當時申辦2000年奧運會時,國家安全部掌握了大多數奧委會成員將投票給中國的情報。為保險起見,我駐外外交官和情報部人員又多次接觸奧委會成員,當時絕大多數成員都信誓旦旦暗中表示會投中國一票。可是結果出來後卻大相徑庭。國家安全部受到高層指責。當時負責此事的情報局長周玉書百思不得其解,決定全力部署情報力量,搞個水落石出,並在申請2008年奧運會時吸取經驗教訓。
周玉書部署情報搜集任務後不久,就有情報顯示國際奧委會已經淪落為一個到處吃吃喝喝,到處受賄騙錢的機構,當初那些委員爽快答應投中國一票,事情並沒有完,其中多數在釋出這一“好意”後(按照規定,國際奧委會委員在投票前不得透露自己投票的意向),在“以觀後效”,他們在等中國政府通過不同渠道行賄他們。但這些國家奧委會成員哪裏想得到,在世界貪汙受賄排名榜中名列前茅的中國竟然在國家場合“潔身自好”,堅決不行賄受賄。這也是當時中央政治局的明確指示。結果大家都知道了,左等右等等不到什麽好處的國際奧委會委員在投票時,對北京投了不信任票。
獲得了內幕的周玉書為難了,因為北京在申請2008年奧運會時,將遇上同樣的困局。全國上下貪汙腐敗透頂的中國政府偏偏要在國際上維護清正廉潔的形象,中央政治局下令,全力以赴申辦奧運但卻不允許行賄奧委會委員搞任何有損“國格”的歪門邪道。問題在於,奧委會委員中有相當一部份已經被靠行賄而申辦成功的政府寵壞了,這些人不管奧運設備、國家能力、人權狀況,他們隻認錢和撈到手的好處。當北京加入申辦奧運會的行列時,奧委會中的害群之馬們暗中竊喜,以為這次大家情投意合,肯定可以撈一大筆。
奧委會中大多委員還是好的,可是在中國舉辦奧運會這個問題上,親中和反中的勢力基本上壁壘分明,勢均力敵。這種情況造成那些沒有立場、隻認錢的委員的票數尤其重要。作為情報首長,周局長充分明白,為了達到某個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卻絕對不能違背中央政治局的指示。在這種情況下,在決戰前夕,周局長利用手裏搜集到的各奧委會會員受賄的證據,通過特別渠道,散布小道消息。消息聲稱,中國絕對不使用行賄的手法申辦奧運,但是如果申辦2008奧運會再次失利,中國將公布手中掌握的所有奧委會委員受賄的證據。
這一招果然奏效。按說,隻要是正常人,就應該明白,北京作為一個正在崛起的大國,不可能使用國家情報機關搜集奧委會這類世界性機構的醜聞作為要挾進行敲詐甚至公布於眾。可是,奧委會委員中的腐敗分子本來就不是正常的人,更加糟糕的是,他們認定北京和自己是一丘之貉,什麽勾當都幹得出來。這樣一想,他們唯一擔心的就是中國申辦失利。
當時周局長講給楊文峰聽,楊文峰先是笑不停,之後表情誇張地盯著他左看右看,嘴裏連連稱奇道“沒有想到周伯伯也會使用這種‘敲詐勒索’的手段”。周玉書隻好尷尬地笑笑,連聲以“國家利益”來聲辯。
即便這樣,突然聽到周局長說出自己的最後願望之一就是看到奧運會順利開幕,也不覺暗中感歎。楊文峰自己對於奧運會興趣不大,特別是對於金牌,這些年他逐漸生出些許的反感。從許海峰當年在洛杉磯獲得中國第一塊金牌到2004年希臘百年奧運會上中國金牌總數占據第二,中國金牌數字直線上升,他的熱情卻逐年下降。他知道,中國培養一名金牌得主的費用平均超過八百萬元,這些都是國家從國庫中拿出的納稅人的血汗錢;他不知道全國情況如何,但他知道,僅僅河南一省,貧困的農民死於無錢醫治本來可以治愈的疾病的人數每年都超過十萬人。由於國家窮加上也顧不上他們,九億農民至今沒有任何醫療保險,當他們生病時,如果沒有錢住院支付醫藥費用,隻能被親人拖回家,眼睜睜等死。但是為了能夠讓我們的奧運健兒搶金奪銀,中國花費了天文數字的金錢從小培養國家運動員,給他們配備營養師、醫師和教練員,讓他們在各種國際賽事中為國爭光。對於楊文峰這個骨子裏還是一個農民的人來說,這屬於國家的光榮的代價對於中國農民來說也太大了點!
然而楊文峰完全理解周局長的心情,老人家剛剛不是說了“奪取金牌第一,打敗美國”嗎?恐怕這後麵的“打敗美國”才是老人潛意識裏最大的心願。自從半個世紀前從羅湖橋上回到祖國的懷抱,老人最大的心願就是在各個領域,讓自己的祖國趕英超美。
車子離開北環高速後減慢了速度。進入白雲山區,楊文峰鬆了口氣,看起來這裏確實比較隱秘,那個護士就算打電話報告了周玉書的失蹤,他們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追蹤到這裏來。車子在離天南第一峰隻有五百米的路邊停下,前麵已經沒有路了。放眼望去,一大片綠油油地草坪。七月的廣州火燒火燎,然而這白雲山由於山高樹木多,加上滿地的綠草紅花的,讓人仿佛置身於江南的春天。
擔架車推出時,老人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興奮,他用勁呼吸了一口山裏草坪上的空氣,臉上浮現了一絲顏色。楊文峰覺得不可思議,按照醫生的說法,拔掉管子後會陷入昏迷直到死亡。可是,眼前的周玉書卻不是這麽回事。莫非是回光返照?楊文峰不敢想下去。周局長看到他臉上變化的表情,說道:“文峰,如果就讓我在這裏住下去,我就可以活到下個月的奧運會呢!”
“周伯伯,這是什麽話?您當然能夠活到……”
“文峰,我都告訴你了,你周伯伯一輩子追求真相,難道到頭來,連自己的死期都搞不清楚嗎?我都告訴你我的最後願望了。”
“對了,您剛才告訴我你現在有兩個願望,還有一個呢?”楊文峰打斷老人,想轉移話題。梁科長趁這個機會到附近察看地形。按照他們的指示,到時隻有楊文峰可以推著老人跟他們去。可是他四周看看都無人煙,隻有遠處一些違章建築的小別墅,被查封後日曬雨淋,有些已經成為殘磚斷瓦。他有些擔心到時楊文峰是否可以應付,決定暗中行事,必要時出手。
“還有一個願望:孩子!”
楊文峰等著。
“孩子,孩子!”
老人加重語氣連喊兩聲,楊文峰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老人的第二個願望就是關於在美國的孩子的。楊文峰開始還以為周局長在叫自己。
“哎,他身上也流著我的血,為什麽不理解爸爸呢?爸爸這一輩子……我知道虧欠他很多,可是想想爸爸的工作和事業,難道就不能原諒我嗎?”
楊文峰傾聽著老人的臨終願望,心直往下沉。周局長的兒子比自己還大好幾歲,到美國後自謀生路,經過一段餐館洗盤子的艱苦奮鬥,現在已經適應了美國生活,他開一家電腦公司,目前業務已經從波士頓伸展到紐約和華盛頓。周局長一直沉湎於工作和事業之中,在兒子出國的關鍵時刻並沒有利用職權拉他一把;然而最讓兒子耿耿於懷的是媽媽去世時,爸爸還在拚命工作,所以直到今天,兒子一直沒有原諒作父親的。平時楊文峰在周局長麵前像一個兒子一樣孝順,而且為了不讓老人難過,也盡量回避他兒子的事。沒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後日子裏,老人心裏念念不忘的是希望兒子理解自己原諒自己。
楊文峰明白,如果這次手術成功,老人的第一個願望算是達到了。但第二個願望卻是自己無能為力的。自從病後,周局長身在太平洋那邊的兒子隻打過幾次電話回來,有兩次楊文峰還在周局長身邊。談電話時,老人雖然話不多,但卻明顯有些緊張和期待。然而,從話筒裏傳出的美國兒子的聲音在楊文峰聽來卻是冷冰冰的,而且有一句沒一句,沉默的時候多過交談。楊文峰現在回想起來,老人那時一定想聽到兒子的安慰或者聽到兒子不顧生意立即飛回來的承諾。
不知道怎樣可以讓老人實現這第二個願望,如果無法實現,那麽減輕他痛苦的任何事,楊文峰都願意做。
這時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來。是台灣人打來的,他指示說,車就停在原處,由楊文峰把周局長推過去,司機不得跟著。推到哪裏去,楊文峰問。電話裏傳來台灣人的聲音:向東邊那幾棟廢棄的別墅推過去,會有人接應的。
楊文峰叫過梁科長小聲交待了幾句,然後推著周局長慢慢走過去。周局長在離開時發現梁科長眼裏噙著淚水。老人微笑著吃力地點點頭。
向東是下坡,推起來一點不吃力。按照平時,老人折騰這麽久,早該昏迷過去了,就算沒有昏迷,他也應該按照事先那邊吩咐的,把安眠藥混進老人的飲料裏。那邊吩咐,推過去的周玉書必須是昏睡的或者糊塗的。
可是多月不見陽光的老人自從被推出病房後,就越來越精神,眼睛雖然沒有能夠全睜開,但也沒有像平時那樣完全閉上。楊文峰也在這個時候聽到了老人的兩個願望。他不想讓他睡過去,他對那些人的手術還是半信半疑,他還有些猶豫,他覺得這段時光特別寶貴,他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另外,他覺得還有好多事情要同老人說,還有問題需要老人告訴他答案。其中王媛媛前段時間提出的問題一直折磨著他。
“周伯伯,還記得我們的調查嗎?”
老人點點頭。
“我們都相信了,我是說編輯部的同事。我們還在研究如何戳破他們的陰謀,如何阻止台灣利用盲流製造混亂——”
“沒用的,文峰。他們既然製定了好多年,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破壞的。北京之所以不相信我們的調查,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他們找不出更多的證據,從這點可以看出台灣秘密計劃隱藏之深、運作之周密了。”
“周伯伯,我有一個問題,台灣為什麽要這樣做?”
老人看了他一眼,又微微抬頭看著白雲山上空的幾片發光的白雲。“我本來想告訴你的,孩子,這是我心中最大的秘密,也是我今生今世最大的遺憾……”
楊文峰推擔架車的手都有些汗濕,老人說話的表情讓他害怕。該不是觸動了老人心裏最深處的痛楚?他陡然有些後悔問出這個問題,畢竟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在周伯伯生死攸關的時刻,除了生命,還有什麽是值得一提的?
“孩子,你停一下吧,等我講給你聽。我其實不是有意想隱瞞你,隻是覺得不知從何說起,而且一躺進醫院後,我的房間被偷偷裝了竊聽器,如果我告訴你真相,有人可能不會放過你。”
楊文峰驚恐地站在那裏。
“孩子,如果我告訴你,台灣當局想利用奧運會搞台獨,你肯定不會有異議,因為這些年他們一直在通向台獨的道路上走走跑跑,從來沒有停過。自從台獨之父李登輝十年前提出‘北京辦奧運那年,將是台獨最後也是最佳的機會’,我們也清楚奧運會是台灣走向台獨可以利用的一張王牌。但是,文峰,你是學習國際關係的,而且又是我見到的最善於獨立思考的人。我也知道你早會想到,台灣當局為了台獨會利用各種機會,使用各種手段,可是他們卻絕對不敢主動挑釁大陸、挑動起義、和大陸全麵對抗,對不對?”
楊文峰點點頭,心裏有些慚愧,因為雖然自己心裏一直有疑團,但提出這個問題的卻是王媛媛。台獨主要是台灣一些政客挑撥起來的,而他們挑撥台獨的目的也是為了一己或者一黨之私利,斷然不會為了台獨而挑起最終讓自己覆滅的戰爭。
“再把我扶高點,”周局長微微翹了下頭,“文峰,我告訴你吧!”
楊文峰輕輕搖了搖擔架床,老人的頭慢慢升高了些。
“文峰,生命真好,活著真好!你周伯伯真不想死……”
“……”楊文峰張了張口想安慰,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可是我以前不是這樣看待生命的!後來才慢慢有了變化。你周阿姨去世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生命的存在,但當我意識到生命的存在的時候,也是同時感到生命無可奈何逝去的時候……”
四周寂靜得很,烈日和清風在白雲山上完美結合,楊文峰瞥見梁科長在遠遠地跟著,別墅那邊沒有什麽動靜,但陽光照在一棟別墅的院子裏,有玻璃反光。楊文峰定睛一看,破舊的別墅門前停著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一定是那個別墅,裏麵一定有人在用望遠鏡觀察這邊,不過按照約定,楊文峰隻能把沉睡的周局長推過去,他們也不會在周局長還在開口說話時就貿然出來接應。
有時,他信心十足,有時卻對自己卷入的事情沒有一點把握……太多事情無法解釋清楚,可是他隻要想到這是在挽救周伯伯的生命,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他也懶得去想了。像今天這樣,從醫院“劫持”國家安全部情報局老局長,如果周局長死在途中,不管醫生已經下過什麽結論,他楊文峰就是重犯;再如,他現在一步步把老人推進那間臨時手術室,他們到底會對他作什麽呢?還有,還有一直梗在他喉嚨,塞在他心頭的疑問:如果他們為周伯伯換那麽多器官,器官從哪裏來!?那些人當時說在中國更加方便,可以就地取材又是什麽意思?楊文峰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嗎?還是假裝自己不知道?在周伯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希望他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去想!
“我把整個生命獻給了黨,獻給了國家,獻給了黨和國家的情報事業,在我看來,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奉獻。在我們偉大的黨和國家麵前,個人生命本身沒有意義,除非你賦予它們以意義,而把自己的生命與黨和國家的命運連在一起,生命也就有了大意義。我既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我獻出我的一生,投身於黨和國家的情報事業之中……”
有那麽一忽兒,楊文峰懷疑老人是不是失去了邏輯思維能力,因為好像他離自己開始的話題越來越遠。但當他看到老人臉上的表情,立即知道自己錯了。老人想說什麽?要把自己帶向哪裏呢?正如老人今天始終沒有問楊文峰要把他推到哪裏一樣,楊文峰也決定不問,隻是用心傾聽。
“一直在我身邊默默支持我的老伴先我而去,那時正是我在處理美國轟炸南斯拉夫大使館事件的時候……老伴走了——我是一名唯物主義者,早就接受了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道理,然而——聽不見廚房的鍋碗瓢盆的聲音,出門前沒有她慌張小跑過來為我拉扯領帶和衣角,回家後聽不見她的問候……走在路上,我的手還是想習慣地握住她的手,可是,抓住的隻是風……孤獨,寂寞,彷徨和痛苦與日俱增——老伴不但帶走了她的生命,也帶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我想,孩子,從那時開始,我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
生命的意義!楊文峰小聲重複著。
“後來退休後,我來到南方,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擺脫那和共產黨員不配的悲傷和痛苦,讓我和老伴的靈魂都解脫出來。可是,一旦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我就再也沒有停止下來。後來我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慢慢走到盡頭了……”
小別墅有個人影出來到車旁邊晃了一下,又進去了,楊文峰知道那人是在暗示自己。已經快到十點鍾,但老人沒有疲倦的跡象。
“文峰,有一天,我突然認識到,生命本身確實沒有意義,因為生命的意義本身就是生命。沒有了生命就沒有生命的意義,沒有了生命,一切都毫無意義!……”
老人像說繞口令一樣,而且由於上氣不接下氣,有些字的音並沒有發出來,然而聚精會神的楊文峰卻覺得自己聽得清清楚楚,而且立即理解了。
“在我的生命中,黨和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我把一切都獻給了黨和國家的情報事業,可是——文峰,你說我是不是忽視了生命本身?老伴離開我了,我自己的生命也留不住了,我……孩子,告訴我吧,我的生命到底有什麽意義?生命如果離開了生命還會有意義嗎?”
“周伯伯!”老人有些激動,說出的話帶著顫音,楊文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周伯伯因為老伴的去世而自責自己忽視了生命本身,一味去追求所謂生命的意義。這一點對於一個垂死的老人,應該是人之將死的哀哉之言!他可以理解,但從骨子裏,他並不認為周伯伯忽視了生命本身。
“周伯伯,如果您認為自己忽視了生命,那我得告訴您,絕對不是這樣!您老人家為黨和國家奉獻了自己的一切,我認為是達到了生命的升華,您追求了生命的最高意義。不錯,生命的意義本身就是生命。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就應該是生命本身,世界上萬事萬物,都應該圍繞生命運轉,而不是生命去圍繞其他的東西運轉,所以無論是民族、黨派還是國家,都應該為生命服務和效勞!可是,周伯伯,這樣說和您的一生一點也不矛盾。您為了國家和黨奉獻了一生,您的生命非常有意義。為什麽這樣說呢?隻要想想您為什麽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黨和國家就清楚了,您不是為了中國強大,人民富足嗎?您不是希望每一個中國人都能過上好日子,都能過得幸福平安,永遠擺脫解放前那些擔驚受怕白色恐怖的歲月嗎?!您的生命的意義已經超過了您自己一個人的生命,您的生命的意義是讓更加多的中國人的生命活得更加安全、富足和精彩……”
周玉書沒有等楊文峰說完,長長呼了口氣,打斷了他:“可是,我做到了嗎?”
“你做到了!你把自己的一生都貢獻出去了……”楊文峰突然感到老人感歎的並不是他自己是否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是否有意義。他的底氣陡然間顯得有些不足,於是回答也有些支支吾吾起來,“不必太自責,周伯伯,這個國家很大,黨員也眾多,不是一個人可以……”
“孩子,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吧!”
楊文峰凝望著臉色發白的老人。
“我是說‘致命武器’!”
楊文峰大吃一驚,這四個字好像有什麽魔力,在兩人談話中出現,讓他在烈日下打了個寒噤。他還記得上次當他和王媛媛談論美國電影時,自己提到喜歡的一部美國好萊塢大片,其中由李連傑扮演反派的電影的名字《致命武器》(Lethalweapon)時,王媛媛那吃驚失神的表情。
擔架床上的周玉書示意楊文峰靠近一點。
“國民黨跑到台灣後,兩岸同胞一直隔海相望,由於大陸的軍事力量滯後和長期陷入混亂的政治局勢,兩岸形成了目前的現狀。無論是毛澤東還是鄧小平都並沒有急著要解放台灣,原因很多,但其中重要的原因則是,台灣是中國的,跑不到哪裏去。既然已經把國民黨趕到小島上,勝敗已分,也沒有必要趕盡殺絕了。可是自從李登輝上台後,一切都變了。我們有確切的情報顯示,李登輝在美國康奈爾大學讀書期間接觸過美國情報界,但當時美國情報部門對他並不感興趣。等到李登輝回到台灣突然受到蔣經國的重用,美國中央情報局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又想方設法重新接觸李登輝,李登輝此人本來就是個雜種,共產黨他也加入過,後來又加入國民黨,而他骨子裏始終把日本人當他的親老子,現在再偷偷撲進美國人的懷抱,頂多是多接幾個客人的婊子,對他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李登輝能夠在台灣順利接班,有很大一部份功勞應該歸功於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暗中運作,這樣說,你就知道,為什麽李登輝上台後台灣開始一步步走向台獨……
“到1997年的台海危機,黨中央和軍委決定發射導彈,遏製台獨氣焰——為了不誤傷台灣人民和避免擦槍走火,我們在發射飛過台灣島的導彈裏裝上空彈頭——沒有想到,台灣不但肆無忌憚,而且美國也把自己的航空母艦駛近台灣海峽……平時宣傳是一回事,搞教育又是一回事,可是說到美國人的航空母艦和他們比我們先進20年的常規武器,中央當時慌了神,最後為自己找了台階下,匆匆結束飛彈演習。可是國際上誰不清楚,我們輸了!我們搞導彈演習把人家的航空母艦搞過來,我們看到自己打不過,最後草草收場……當然美國也沒有贏,他們也很狼狽,結果,最大的贏家是台獨之父李登輝——受到美國勢力支持的李登輝高票當選,從那時起,台灣走上了台獨的不歸路,也是從那時開始,中央下定決心,開始研製出對付美國和台灣的殺手鐧,也就是致命武器……”
楊文峰一字不露地聽,這時他忘記了老人的身體狀況,事實上,老人這時一點也不像一名垂死的病人。
“可是,文峰,談何容易呀!現代化的武器需要先進尖端的科學技術,建國後我們黨和政府一直折騰科學家和知識分子,最後把他們折磨得一個個都好像失去了靈性的猴子。殺手鐧和致命武器光靠國家安全部從海外偷竊技術能夠建造起來嗎?再說我們軍隊,有目共睹,誰不知道已經腐敗透頂?唱唱卡拉Ok還可以,真打起仗,連軍委主席也知道,肯定不堪一擊。民間不是有這樣一首詩來形容解放軍嗎?‘共軍不怕喝酒難,千杯萬盞隻等閑,鴛鴦火鍋騰細浪,生猛海鮮煮魚丸。’唉,這樣的軍隊拿著過時二十多年的武器,別說解放台灣打退美軍了,就是人家真來侵略我們,我們又能怎麽樣?大家記得‘九一八’固然好,但更要記得小小的日本把大半個中國霸占了八年之久、燒殺**無數的恥辱……日本人殘暴自不在話下,但我們國家當時政治製度腐敗,軍隊腐敗,各黨派爭權奪利,難道不是人民受到日本帝國主義欺淩的重要原因?!
“靠科學家發明殺手鐧遙遙無期,靠解放軍給台獨份子致命一擊更是異想天開,可是台灣當局搞台獨卻是千真萬確的。那些天,為了黨,為了國家的統一,為了民族的尊嚴,我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中國要想粉碎台獨,擊退美國的武裝幹涉,必須使用超越‘武器’和‘解放軍’的‘致命武器’。什麽樣的‘致命武器’?我也聽說解放軍中有人開始研究超限戰,例如信息戰,不對稱戰等等,可惜他們始終沒有跳出現代化和現代人的思維圈子。他們的超限戰剛好也是一種高科技的戰爭,請問,說到高科技,那不正是美國人比我們先進至少20年的玩意嗎?以己之弱對人之強,豈不是拿雞蛋碰石頭?!”
老人還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為了減少消耗,他閉上眼睛,楊文峰也隻能把耳朵貼得更近才可以聽清楚。
“我們的強項在哪裏?回想一下我們共產黨當初怎麽使用小米加步槍就把幾百萬擁有美式裝備的國民黨趕到台灣島就明白了。不錯,就是人民戰爭,發動人民群眾……後來我想,如果要解放台灣,阻止美國的介入也隻有人民戰爭是唯一的出路。但人民戰爭必須配合新的形勢使用新的形式!”
“民意可用,”楊文峰插了一句,“全國人民對於台獨早就義憤填膺了,十三億人民的民意是強大的……”
“不要插話,孩子,你錯了,十三億人民的民意也都是在片麵的宣傳和煽動之下鼓動起來的,一旦真想利用他們,把這種民意變成摧毀台獨的‘致命武器’,那要困難得多。我這裏說的人民戰爭是另外一種嶄新的形式,是我從1997年後開始認真思考,結合手中掌握的資料,經過電腦推演和科學運算精心製定的。這種致命武器其實是一種計劃,一種策略——”
楊文峰凝神靜氣。
“我們的武器設備和美國比起來雖然老舊,但對付台灣還是沒有問題的。特別是我們的導彈數量足夠可以把半個台灣轟炸成焦土,到2006年台灣修憲時,我們的東風十一、十五型彈道導彈已經達到825枚,可以對台發動五波次、持續十小時的飽和轟炸攻擊,加上我們的巡航導彈可以點穴攻擊他們所有的重要目標——問題是,我們沒有理由動武,更沒有辦法讓美國人知難而退置身事外。台灣當局雖然在搞台獨,但他今天小跑,明天一小步,今天踢一下紅線,明天又把一隻腳伸過去,這樣搞來搞去,他們不斷把我們的底線向最底層踩下去。結果我們這邊一讓再讓,卻始終無法找到動武的最好借口。如果能夠找到最好的動武借口,而且這個借口又讓美國無論從道義和利益上都無法動武的話,那就成功了一半。同時,還要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大陸目前所處的艱難處境。摧毀台獨的戰爭不打則已,一打則必須是大打,是以占領台灣島為目的的大打。以目前局勢推斷,任何聲稱要懲罰或者警告台獨的小打小鬧都隻能讓台獨在台灣更加猖狂,讓美國更加肆無忌憚地支持台灣。可是考慮到占領台灣,就必須得移民,需要大量的人口移到台灣島。這在連占領都沒有可能的情況下,就更難了。另外,我在製定這個計劃的過程中,還重點研究了美國的戰略戰術。美國從二戰後就一直領導世界潮流,而且它為了自己長治久安,幾乎無孔不入地為這個世界製造‘標準’‘規則’和‘法律’,你要想獲得它所控製的‘國際社會’的公認的話,你就必須按照他製定的遊戲規則玩。可是如果你按照它製定的遊戲規則玩的話,你就永遠別想贏它。就這麽簡單!例如美國在打仗中,把軍民嚴格分開。當然把軍隊和平民百姓分別開來,這從某種意義上是積極的,但是從另外一方來說,就行不通了。因為美國無論從軍隊和武器來講,都是世界第一。後來的事實也證明這點,例如美國在伊拉克打正規軍勢如破竹,但和伊拉克遊擊隊和反對派武裝周旋則屢屢失利,就因為這些遊擊隊並不按照美國製定的遊戲規則出牌……”
老人需要休息一下,楊文峰有些擔心,擔心他就此昏睡過去。這擔心是多餘的,老人仿佛也在等著今天的到來,堅持要把話說完。
“中國的流動人口與日俱增,當時在我製定‘致命武器’計劃時,散布在沿海和開放省市的青壯年盲流就達一億人。如果以一種人不知鬼不覺的方法把他們暗中組織起來,一聲令下之時,從祖國寶島對麵的福建沿海各地萬船齊發,直奔台灣島……你想象一下,會有什麽結果?”
老人停下來喘氣,楊文峰驚恐得氣都出不來。不用想象,那種情景已經呈現眼前。福建沿海早從幾年前就開始搞什麽開發,吸引了大批盲流,報紙上雖然很少報道,但李昌威去過,並告訴了自己。如果這些盲流突然因為失業或者受到別有用心的鼓動(例如,先到台灣可以獲得一塊土地的獎勵!),爭先恐後地奔向台灣島,那情景並不難想象,而且,從各地征調的民船以及當地的漁船,加上他們這些年建造的各種小船足夠在短時間內輸送幾百萬盲流的。
這種情況一出現,台灣將麵臨致命的困境:哪怕誤放一槍射殺一個盲流,那麽台灣當局就犯了反人類罪!盲流是這個世界上比難民還要悲慘的一個群體,他們投奔台灣可能隻是誤信傳言,去找好的機會生存,最重要的是,他們是在“一個中國”的前提下,在自己的國家內流動。但是台灣當局卻對他們開槍——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些盲流裏還有一些人手持攝像機,而攝像機的鏡頭直接連接到太空中的通信衛星——世界上絕對沒有一個國家會支持台灣當局對手無寸鐵形容憔悴背井離鄉的盲流開槍的;即使是美國,也不可能為了台灣而犯下反人類罪,更何況為了台灣,不值得得罪全世界。美國讓台灣和大陸脫離是符合美國國家利益的,但在這種情況下協助台灣屠殺盲流的話,則絕對不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
楊文峰越想越激動,這個方法確實不錯!也隻有周局長這樣的大智大慧的人可以想出來。
台灣當局隻要一開槍,那麽大陸就完全有理由以反人類罪而對台灣實行致命打擊,視乎台灣當局屠殺的盲流的多少,大陸甚至可以使用核子武器攻擊台灣!而且在全世界看到台灣當局向上千萬湧向台灣的中國盲流開槍的時候,中國大陸使用任何武器都顯得是正義之舉,是符合法律的。最絕妙的是,美國將隻能幹瞪眼。
當然,台灣當局也可以選擇不開槍,而使用船舶和鐵絲網把盲流攔在台灣海峽裏,可是風急浪高的台灣海峽把盲流拋到海裏的鏡頭同樣讓台灣當局成為曆史的千古罪人——如果台灣當局手足無措,放任盲流爬上台灣島的話,那麽當第一個盲流爬上台灣島的時候,就是兩岸統一之時。前怕虎後怕狼的解放軍到現在還沒有能力在短時間內投放兩個軍的兵力到台灣島,但勇敢勤勞的中國盲流絕對有能力在短時間內讓台灣島的人口翻一番……
為了讓周局長稍事休息,楊文峰附在他耳朵旁邊把這些推測快速地講述著,他越講越激動,而周玉書則越聽越痛苦的樣子不時點著頭。
“周伯伯,您的‘致命武器’計劃真精彩,簡直是人民戰爭的與時俱進版!在現階段的情況下,隻有您的計劃才可以給台獨分子致命一擊!您真是天才!台灣要回到祖國懷抱,中國要統一了,您是中國統一的功臣,中華民族的驕傲……”
楊文峰的聲音慢慢低沉下來,他興奮之中,忘記了周玉書越來越慘白悲戚的臉,他以為老人累了,他以為老人知道自己無法看到祖國統一的一天而難過——但他顯然錯了,老人眼角竟然流出了幾滴渾濁的淚水。
“文峰,你不理解我,難道連你也不理解我?我製定這個‘致命武器’計劃才是反人類,反生命的呀!讓這些盲流去冒險,還不知道台灣是否會開槍,而且台灣海峽的大風大浪又不知要吞噬多少條年輕的生命——他們的生命和我的生命一點區別也沒有,我憑什麽製定這種讓他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卷入進去的戰爭?改革開放以來,這些可憐的盲流犧牲得還不夠多嗎?祖國的統一,黨的榮耀,中國的和平崛起,中華民族的千秋統一大業,這一切每天被我們掛在嘴上的東西本來就離生活在最低層的盲流那麽遙遠,現在我竟然製定了讓他們付出更多的‘致命武器’計劃,可是他們大多都一貧如洗,他們‘更多’的就隻有他們的生命呀!”
楊文峰突然想起來剛剛本來就是在討論生命的意義的,他木然地站在那裏,盲流的生命和周局長的生命是一樣的,就像姐姐的兒子李昌威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一樣。對於一個盲流,當他在為了祖國統一的“致命武器”計劃中喪生在台灣的槍彈下或者怒海之中時,祖國對於他們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生命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們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伸手為老人揩掉眼淚。老人突然睜開眼睛。
“文峰,我想製止‘致命武器’計劃的執行!”
“這‘致命武器’計劃什麽時候實行?”
“我提出這個計劃後不久就退休了,後來軍隊高層很感興趣,就接手了。具體情況我不清楚,但我從很多跡象感覺到,北京正有人在部署這一‘致命武器’計劃。前軍委主席***在2004年初拋出了‘台海必有一戰’的強硬話語,外界推測***是為了連任軍委主席,故意激化兩岸矛盾,我當時心裏明白,如果沒有找到必勝的辦法,他不會如此狂妄的。後來,我發現我被跟蹤和竊聽,而且跟蹤我人的不止一起兩撥,我才覺得情況嚴重。不然誰會對一個退休的情報局長感興趣?但是直到發現台灣也在暗中策劃南方的盲流造反起義時,我才能百分之百肯定北京正在實行我當初製定的‘致命武器’計劃。我從台灣實行‘決戰境外’計劃的時機判斷,‘致命武器’也必然是在奧運會期間施行!”
“也就是說,台灣其實是因為大陸要啟動‘致命武器’計劃才啟動他們的決戰境外的?”
“不錯!否則,台灣怎麽會愚蠢到飛蛾撲火,自找死路!他們畢竟是知道已經沒有退路,才決定背水一戰的!”
“兩岸統治者怎麽這麽心意相通……”
“大家本來都是中國人,又鬥了這麽多年,誰還不知道誰?何況我自己當初最早想到利用盲流時也是從台灣得到的啟發。因為當初中國出現盲流時,台灣國安局非常重視,派多名重要的特務潛入大陸搜集盲流的相關情報。”
“這可倒是天下烏鴉——,不但都是利用盲流,而且都選擇奧運會期間進行!”
“因為奧運會是最佳時機!2008年奧運會不但是中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奧運會本身象征和平。你想一想,北京正在舉行象征和平的奧運會,台灣如果悍然對盲流開槍,會如何?再想一下,北京一邊舉辦和平奧運會,一邊用坦克鎮壓廣州和另外珠江三角洲地區的起義盲流的情景!奧運會期間北京的盲流要清場,僅僅北京就要趕出200萬盲流出城,這些人當然也是台灣國家安全局早就打定主意,‘安排好了’的!”
“可是,正因為奧運會期間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國,也就是說,兩岸可能都無法對盲流下毒手——台灣不敢開槍,大陸不敢派坦克壓?”
“不!這隻是雙方在製定利用盲流計劃時的一廂情願,當危及到自己的統治的時候,統治者會如何做,隻有北京和台北自己知道!何況我們在談利用盲流發動戰爭,可是凡是戰爭,一旦啟動,將不會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所謂計劃都隻是紙上談兵。我擔心,兩岸的計劃一旦啟動的話,最後死傷的都是盲流……”
楊文峰心頭一緊,仿佛一隻無形的手伸進去抓住了他的心髒。
“周伯伯,我明白了!”
“希望你真的明白了,孩子,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你周伯伯的生命和任何一個盲流的生命都是一樣的,我自願把生命獻給黨和國家,目的是為了讓這個國家中的每一個生命都活得好,活得安全,活得幸福。我真後悔當初為了民族大義,為了祖國統一,為了黨的榮耀而去製定有可能犧牲無數盲流生命的計劃。當我重新認識了生命的意義之後,我知道,任何民族大義祖國統一和黨的利益都應該是讓每個個體生命活得更加精彩和更加安全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