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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多終於消停了,兩個人的嘴唇都親腫了,夏多厚著臉皮叫服務生拿冰塊來敷了一下,就又回去應酬。墨北可不好意思跟他一起回去,一個人嘴唇腫了還能解釋,倆人都腫著要怎麽說?索性就窩在沙發裏發呆,等著酒宴結束。

反正不管是廠裏的人還是客戶,誰也沒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當成要認真對待的股東,也就沒人計較他是否缺席失禮。

沒過兩天,夏多又通過夏灣的關係請了個職業經理人過來幫忙——他不可能長時間駐紮在深圳,龔小楠和馮望南又有物流公司的生意要忙,況且他倆對電子行業也不熟悉,所以想來想去,還是隻能借助一下大哥的人脈資源。

對於這點,夏多倒是沒像夏灣想像的那樣有多大的心理障礙或是不情不願之類的。

他借錢打欠條,一是因為任何事情一旦跟錢扯上關係,就容易說不清道不明,即使是血親也難免會有問題,處理不好就有可能鬧得跟仇人一樣,處理得好了也有可能留下暗傷。夏多在這件事上想得很多也很遠,他固然是信任大哥的為人和對自己的愛護,但卻不願意輕易用金錢來考量這種信任,況且在夏灣身後還有其他夏家的人,將來夏灣還會有他的妻子、孩子。

二來,則是因為夏多知道自己未來一定是會向家人出櫃的,他現在的產業都是在為將來他和墨北的生活打基礎。如果事情的發展是他想象的最壞的結果,那麽家人就有可能在他的生意上做打壓來逼他屈服,而夏灣給的錢現在說起來是“給弟弟零用”,將來就有可能成為“投資”、“股份”,然後要求撤資,或是派遣自己的人手介入幹涉經營管理。

與其要在將來麵對這些不確定的危險,還不如現在幹脆一些,親兄弟明算帳,誰也不虧欠誰。

但是請職業經理人就不一樣了,對夏灣來說是舉手之勞,而且幫上弟弟的忙他心裏也舒服,還能通過這個經理人了解一些弟弟在做什麽,也就放了心。對夏多來說,這也屬於可利用的優勢,請來的經理人要是一直心向著外邊,將來他也可以換人。

如果夏灣知道弟弟的這些心思,恐怕會心情糾結得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墨北湊熱鬧地跟著參與了幾次會議和談判,但除了更進一步地肯定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之外,唯一的收獲就是收集了一些寫作素材。幾次之後,他就打了退堂鼓,不管夏多怎麽說都不肯去當小跟班了。

夏多無奈,隻能放手讓墨北自己安排時間。

大部分時間墨北還是宅在家裏,看書,寫作,冥想。此外,他有時候也陪芬妮出去買買菜,或是一個人在深圳這個因為飛速發展而不免顯得處處匆忙潦草的城市裏閑逛。

這天,墨北到美發店剪了個頭發,又去書店買了兩本書——期間還觀察了一下有沒有人買北緯37的作品,並很隱秘地得意了一下……

從書店出來後,墨北正在琢磨是找間咖啡館消磨掉這一下午,還是去“星圖”給夏多個驚喜,忽然就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喬贇。

喬贇和三個男人先後下了車,看前進的方向是去對麵的粵菜館吃飯的。一側眸間,喬贇也看見了墨北,臉色頓時顯得有些古怪,腳步也是一頓。

雖然很奇怪喬贇會在這裏出現,不過既然看都看見了,墨北也就點頭示意,打了個招呼。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先跟他說話的人不是喬贇,反而是喬贇身邊那個中等個子的男人,語氣十分誇張:“喲嗬,這不是那個神奇的墨北小朋友嗎?”

墨北一怔。

那個男人一側嘴角挑起,大步走過來,說:“怎麽?不記得我了?”說著伸手撫上墨北的臉頰,拇指按放在墨北的眼睛上。

“正揚!”喬贇叫了一聲,從後麵趕過來,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嗬,劉正揚?這還真是意外之“喜”啊。墨北摸了摸被按得有點酸疼的眼睛。

十分鍾後,幾個人已經坐在了粵菜館的包廂裏,劉正揚很認真地翻看著菜譜點菜,大華和斌子沉默得像兩尊雕像,墨北和喬贇無言地對視著。

喬贇一直對夏多放不下,也許是對自己喜歡的人會下意識地關注各種細節,所以喬贇早就看出來夏多對墨北是動了心的,隻是不清楚墨北是怎麽想的。

自己苦戀而不得的男孩卻在百般討好追求另一個人,這種對比和刺激大約是任何一個人都受不了的,所以喬贇對墨北的厭惡實在是每日俱增。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對墨北有種難以壓製的惡意,如果一起走在馬路上的話,他會幻想把墨北推到車輪下的場景。

高考結束後,三劍客計劃要為夏多辦個prty慶祝他脫離高考生的苦難生活,可沒想到夏多一聲不吭地就在朋友圈中失了蹤。後來喬贇才知道,夏多和墨北來了深圳。在這之前,為了不影響夏多複習,同時也是希望自己能“忘”了夏多,喬贇已經許久沒有和夏多見麵,到了這會兒,他實在克製不住想念,就跑到了深圳來。

來了之後喬贇才覺得自己的可笑,難道真要□裸地送上門去,讓人看出來自己相思入骨嗎?可是如果不去找夏多,那自己又何必走這一遭呢?

就在這種糾結矛盾中,喬贇巧遇劉正揚,劉正揚倒還記得他,左右兩個人都沒什麽正事,就搭個伴一起遊玩。喬贇是個聰明人,雖然不致於露骨地巴結劉正揚,但既然有機會給他留個好印象,自然也不會放棄。而且他也覺得劉正揚和當初有了很大變化,相處起來倒也沒什麽為難的。

可是又巧遇墨北,這讓喬贇又是煩躁又是暗暗歡喜——都看到墨北了,那夏多還會遠嗎?

墨北一向敏感,又很清楚喬贇和夏多之間的事,不可能看不出來喬贇討厭自己。所以這兩年不僅是喬贇有意避免跟他見麵,他也在盡量避免和喬贇出現在同一場合。現在這樣對視著,兩個人全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就這些吧,上菜快一點兒。”劉正揚合上菜譜,對服務員說,而後微笑地看著墨北,“想不到你都長這麽大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是啊。”墨北淡淡地說,其實他更想吐槽劉正揚這種鄰家大哥哥般的語氣。

不知道劉正揚這三年經曆了什麽,他身上的氣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年劉正揚恨不得讓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叫囂“我是瘋子”,可現在看起來,至少外表上很正常。但是從他剛才一見麵時的舉動和興奮放大的瞳孔來看,墨北判斷他的瘋狂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浮於表麵。

換句話說,當年的劉正揚隻是在努力裝成一個可怕的瘋子,而現在,他不用偽裝了。

“那麽,我們勇敢的墨北小朋友,怎麽會在深圳呢?”劉正揚高高地挑起眉毛,好像對這個問題真的非常有興趣一樣。

“來旅遊的。”墨北回答得很簡短,順便把問題拋給喬贇,“你呢?”

喬贇剛想說話,劉正揚就一擺手,眼睛始終盯著墨北,興致勃勃地說:“聽說你命很大,當初被人綁架都沒事。”

墨北想了想,很慎重地說:“受了些傷,腳踝骨折,還有高燒引起的肺炎,昏迷了兩天,差一點就死了。這樣不能說是沒事吧。”

服務員進來上菜,等她們出去後,劉正揚示意喬贇等人吃飯,三個人似乎早已經習慣了劉正揚的作派,也不相讓,悶聲不響地吃了起來。

劉正揚說:“沒死沒殘就算沒事嘛。”

墨北隻好說:“嗯,我命大。”

“所以,”劉正揚的眼睛幽幽地發著綠光,“你是怎麽做到的?”

“什麽?”

“讓柴狗子殺了老山羊。”

喬贇嚇了一跳,猛然抬頭,吃驚地看著墨北。

“我被他們綁在椅子上一動都不能動,還發著燒,暈暈乎乎的,一直不怎麽清醒。後來才聽警察說那天晚上柴狗子把老山羊給殺了。幸好我命大,柴狗子沒來得及殺我。”

劉正揚對墨北的回答不滿意,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墨北,像個在等荷官開盅的賭徒。“嘿,說謊可不是好孩子,鼻子會變長的。小墨北,別把我當成跟那些警察一樣的白癡,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

他話裏雖然帶著笑,可眼底卻是一片肅殺寒意,仿佛隨時會把對麵的墨北溺死在那碗白蛤冬瓜湯裏一樣。

墨北的手指在桌上很有節奏地輕輕敲了幾下,抬眸,淺笑,“柴狗子被執行死刑之前,你見過他。”

劉正揚愣了愣,興奮地笑了起來,在喬贇肩膀上用力拍了幾下,像是在招呼他一起觀看什麽稀罕事物一樣,“他猜得到!他居然猜得到!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喬贇一臉搞不清楚狀況,正常人和瘋子在一起總會有些膽戰心驚的,喬贇現在就有這種感覺,他開始後悔跟劉正揚走得這麽近了。

劉正揚搓著手,問:“你還猜到了什麽?快說出來。”

墨北歪歪頭,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喬贇明顯被他這個笑給驚到了——認識墨北這些年,他還從來沒見墨北有過這麽孩子氣的神情。

“你不是一個人去的。”

劉正揚抿抿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大華和斌子。

墨北輕輕一笑,這兩個保鏢和劉正揚幾乎是形影不離,一般人自然會認為和劉正揚一起探監的會是他倆。“不是他們。”

“哦?”劉正揚的瞳孔興奮地放大,一臉期待。

“是一個很懂心理學或精神病學的人,他能讓柴狗子把那天發生的事較為清楚地複述出來,並做出比較準確的判斷和推測。這可不太容易。我的意思是說,柴狗子當時的精神狀態可不怎麽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喬贇覺得墨北的微笑有些詭異,他這才覺得這些年自己都沒有真正看清楚過這個孩子,一時又想到了夏多,夏多會不會也被墨北給蒙蔽了?喬贇的心髒狂跳起來。

劉正揚張著嘴,啪啪地鼓掌,“聰明!實在是聰明!”

“那個人,是誰?”

“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看來他對你很有影響力。”

“怎麽說?”

“按照你當年的脾氣,知道柴狗子殺老山羊的事有問題,居然沒有馬上來找我,一直等到現在偶然遇到了,才忍不住問出來,是因為他不讓你來吧?”

劉正揚斂去了笑容,冷冷地說:“你是很聰明,但是你聽沒聽說過,太聰明的小孩很多都活不到長大。”

“你都說了,我命大。”墨北的笑容不變,似乎全然沒有受到劉正揚壓迫過來的氣勢的影響。

劉正揚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又露出方才那種興奮的笑容:“別光說話,吃菜,吃菜。”挾了一筷子菜放到墨北麵前的食碟裏。

墨北很歉然地:“沒食欲。”

劉正揚關心地問:“是不是天氣太熱,有些中暑了?”

墨北搖頭,“不是,看到你就沒食欲了。”

劉正揚臉色一變,這回連一直悶頭吃飯的大華和斌子都吃驚地抬起頭來看著墨北,他們還從來沒見過有人這麽不給劉正揚麵子。

“小孩子不能說謊嘛,不然鼻子會變長。”墨北很誠懇地把剛才劉正揚的話重複了一遍,滿意地看到劉正揚的嘴角抽搐起來。

喬贇這頓吃得很胃痛,他一直在擔心劉正揚會突然發瘋弄傷墨北,可在擔心的同時又暗暗期盼著這一幕的發生。可是,如果墨北真的在自己麵前受傷的話,那夏多會不會遷怒到自己身上呢?

在糾結著這些的同時,喬贇還有更深的疑惑,當年墨北被綁架的事他也知道,可聽劉正揚的意思,似乎綁架者之一老山羊的死是墨北的緣故。這怎麽可能呢?當年的墨北可是隻有十一歲的小孩子,他怎麽可能在被兩個成年男人控製住的情況下,讓其中一個殺死另一個呢?難道是魔法嗎?

還有,現在墨北的表現太詭異了,雖說他一直就覺得墨北這小孩古裏古怪,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體會得深。墨北長得很好看,嘴角那一抹淺淺的笑十分狡黠,可喬贇卻覺得從脊梁竄上來一股涼氣,有種想要回頭看看是不是有什麽“好兄弟”的衝動。

劉正揚身上有種讓接觸他的人感覺不安的氣息,誰也不知道此刻和藹可親的他下一刻會不會突然變得瘋狂。喬贇覺得,現在墨北似乎也有這種令人無法確定無法把握的危險氣息,比劉正揚更讓人不安的是,他看起來很正常,而且會一直都這樣正常,但是,你又分明知道,這種正常恰恰是以瘋狂為根基的。

這是兩個瘋子,誰比誰更瘋一些還真不好確定。喬贇想。

瘋子的對話突然就恢複到了正常人的水準,劉正揚和墨北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談天氣談景點,隨便聊了一會兒。劉正揚還把喬贇也給拉到聊天中來,喬贇一邊對深圳速度發表看法,一邊腹誹:裝得好像真的一樣,你們倆個真對這些話題感興趣嗎?

“我在深圳還要待幾天,找時間叫你朋友也一起出來吃頓飯,聊聊天。”走出粵菜館的時候,劉正揚客套地對墨北說。

墨北笑笑,沒作聲。

劉正揚也不在意,問喬贇:“我要回酒店,你呢?”

喬贇猶豫了一下,墨北說:“不如你跟我回去?夏多要是知道你來了,肯定高興。”

喬贇說:“還是不了,我今晚的機票回雲邊。等你們回去了我們再見吧。”本來他是想去看看夏多的,可是墨北一提這個茬,他反而第一反應就是要撇清,話說出口了,心裏卻後悔得不得了。

墨北也沒再說什麽,幾個人互相道別,劉正揚上車離開,喬贇和墨北也分別叫了出租車。

墨北抱著新買的書,直接去了工廠,夏多正挽著袖子在辦公室跟經理還有幾個技工討論生產線的事,看到墨北過來,果然很開心。墨北示意他們繼續忙,自己在一旁待著。

年長的張工笑著對夏多說:“夏總,認識你這些天,一直看著你很沉穩,看著都不像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這會兒倒是見著你年輕浮躁的一麵了,這眼睛盯著圖紙,心可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經理談霖也笑:“可見你們小哥倆兒感情好,這是準備下了班出去玩?”

夏多忙看向墨北,墨北搖頭:“沒想去哪兒,就是出來買東西,順便過來等你下班一起回家。”

夏多兩隻眼睛彎成了新月,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北北來等自己下班!北北說下班一起回家!艾瑪,太溫馨了!太有小兩口的感覺了!

原本忙了這一天,夏多無論是腦力還是體力都感到疲憊了,可現在所有人都感覺得到,他好像充足了電,不僅思維運轉得更快,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幾個分貝……

墨北反正聽也聽不懂,幹脆就站到窗前去擺弄窗台上的那幾盆花,又隨手抽了幾張打印紙撕窗花玩。感覺到夏多在看自己的時候,便對夏多笑一笑,直笑得夏多心都亂了,好容易把事情說得差不多,便攆人:“就這樣吧,張工、李工,您二位是老前輩,這次更改生產線的事主要由您二位負責。有什麽狀況咱們再商量。”

把人都送出辦公室,順手反鎖了門,過來抱住墨北就是一個深吻,甜甜膩膩地說:“一會兒和楠哥說一聲,咱倆在外麵吃,吃完飯去看電影。好不好?”

墨北說:“我在街上碰著喬贇了。”

夏多愣了一下,心虛地問:“喬小二來……來旅遊的嗎?他在哪兒呢?”

墨北說:“本來我想帶他回家去,晚上一起吃飯的。可是他說今晚的機票回雲邊。不過,我看不太像真的,大概他是覺得跟我們在一起會尷尬吧。”

夏多對喬贇是真覺得挺為難的,當朋友相處了好幾年,感情是真有,雖說後來感情變了質,可喬贇的追求隱忍而耐心,從不輕易觸及夏多的底線。時間一久,他那份無助的守望就更加讓人同情,夏多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拒絕得是不是太殘忍。

不過每次有動搖的時候,他就會想到墨北。他想和墨北在一起,兩個人親親密密的,中間再也不可能插下另一個人。那麽對喬贇有再多的不忍,也必須狠下心來,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這會兒他也隻是猶豫了幾秒鍾,便又無賴地抱著墨北膩歪,說:“既然他這麽說,那就當他是真的吧。吃火鍋還是吃炒菜?”

墨北說:“我還碰見劉正揚了,跟喬贇一起。”

夏多對劉正揚記憶深刻,這會兒真正是吃了一驚,忙問道:“他沒對你做什麽吧?奇怪,喬小二怎麽會跟劉正揚在一起?”

墨北說:“好像他倆也隻是碰上的,劉正揚跟以前不一樣了,表麵看著沒那麽變態了。”他隻是覺得碰到這兩個人的事應該跟夏多提一下,至於跟劉正揚那些意在言外的交鋒,卻是不必對夏多說的。

他是對劉正揚的那個神秘朋友很在意,可是劉正揚若是不說,他再怎麽在意也是沒轍。索性就把這事放到一邊,和夏多去吃飯看電影,好像個約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