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冬眠的蛇

冬眠的蛇

好奇心,這是大多數人都會有的天性;想象力,這是人類發展進步的重要基礎。而以解謎為主要框架的推理小說,用各種謎題勾起讀者的好奇心,又需要讀者動用自己的知識與想象參與分析、判斷、推理,這無疑能夠滿足很多讀者的閱讀需求。

從1979年《譯林》雜誌上刊登了《尼羅河上的慘案》中譯本和《十二怒漢》的劇本起,推理小說逐漸在中國吸引了大量的讀者,在80至90年代,阿加莎?克裏斯蒂、柯南?道爾、陳舜臣、鬆本清張、森村誠一等等作家成了讀者們耳熟而詳的名字。

由於這時候中國還沒有加入世界版權公約,翻譯出版國外的小說也用不著作者授權,於是這期間出版的歐美和日本推理小說頗為豐富。但是很多出版社、書商為了賺錢,出書不鑒別其優劣,隻注重內容能否搏人眼球,所以其中也包含了大量格調低下的作品,渲染暴力□□的細節。而這也導致了89年以後,主管部門對國內圖書市場的約束,使推理小說在國內由盛轉衰。特別是在92年後,隨著我國加入世界版權公約,出版國外的推理小說要先買版權,出版社的熱情也就大為衰落了。

不過,讀者們的熱情仍然是不會消磨的,很多被冠以“法製文學”之名推出的偵探、推理小說,還有那些將凶殺、懸疑、暴力、□□等等元素穿插到一起的作品都在大行其道。例如被假托為香港女作家的“雪米莉”,其以田雁寧、譚力為核心的創作團隊生產出百餘部係列小說,讓書商大賺了一筆。可惜的是因為後來“雪米莉”的作品良莠不齊,再加上盜版和偽作的衝擊,這一輝煌的傳奇還是漸漸殞落了。

此時已是87年的初冬,墨北重生兩年了,家裏人已經逐漸習慣了他的與眾不同,就連孫麗華都習慣了不插手他的教育問題。在學校裏,墨北還是曠課時間比上課時間多,但成績依然保持著年級前三名的位置;在夏老師那裏學英語也有一年了,墨北覺得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他開始著手進行自己的推理文學創作,同時準備翻譯國外的優秀作品。

寫作當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不過前世墨北就曾以寫作和翻譯為生,從創意到文筆都是經過考驗的,現在重新撿起來也不過是多練習幾篇的事。於是那段時間,墨北總是隨著帶著稿紙和鋼筆,還神神秘秘地不給任何人看自己寫的東西。

墨向陽以為兒子是在練習英語,雖然好奇得心癢癢,可為了尊重孩子的隱私,也就沒過於探詢。墨北還趁機要求爸爸給自己臥室的門加了鎖,屋內書桌的抽屜也加了鎖。

孫麗華本來想把備用鑰匙自己留著,可墨北硬是通過墨向陽把鑰匙都要到了自己手裏,把孫麗華弄得又好氣又好笑,抱怨說:“這孩子辦事咋就這麽讓人別楞呢,小心眼子也不知道都裝了啥,自己親爹媽都防著,你還有啥秘密是我們不能知道的?”

墨北想了想,說:“比如抽屜裏藏了個哆啦A夢。”

要到91年哆啦A夢才會被引進到國內,現在孫麗華不知道什麽是哆啦A夢,隻當兒子又在胡謅,倒是墨向陽頗為感興趣地追問,墨北就講了幾段哆啦A夢和大雄的故事。

等墨北講得口幹舌燥,聽得興致勃勃的孫麗華也終於回過了神,先嗬斥墨潔:“光顧著聽你弟弟講故事,作業寫完了嗎?趕緊寫去,不然明天老師罰站。”又教育墨北,“別沒事淨看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多學點有用的。給你買的《十萬個為什麽》你也不好好看,錢都白花了。”

墨北撇撇嘴,一聲不吭地回臥室搞自己的創作去了。

客廳裏,孫麗華悶頭打了一會兒毛衣,突然噗哧一樂,對墨向陽說:“這要是誰家真有這麽隻貓可就好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能從它兜裏掏出來。我得管它要個能自己做飯做菜的工具,嗯,還得有個擦地洗衣服的。”

墨向陽也樂:“你倒是不貪心,我覺得它那個任意門要是能直接開到銀行金庫裏去,那可就好了。”

孫麗華嗔道:“這你也敢想,那可是犯罪。”

墨向陽說:“想想又不犯法。”

孫麗華說:“犯法的事想都別想,老老實實過日子多好。”

“咚!”重物墜地的聲音把錦昕給嚇醒了,她猛然睜開眼睛,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雖然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但錦昕卻格外清醒,五感似乎也格外敏銳些。她聽到又是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震得樓板好像都起了共鳴,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男人含糊不清的叫聲,聲音時高時低,高時就像垂死掙紮的嘶吼,低時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絮叨。

錦昕捂著怦怦直跳的心口側耳聽了一會兒,判斷出這聲音是從對門的劉愛芳家裏傳出來的。她裹緊被子,小心地伸出一隻手按亮床頭的台燈,□□的手臂一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就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錦昕打了個寒顫。

男人的叫聲還在繼續,那是劉愛芳的丈夫周清。周清比劉愛芳小了七歲,今年剛三十一,人長得很英俊,可就是周身都透著股子邪氣,總愛跟年輕姑娘調笑。相比之下,劉愛芳已經去世的前夫林醫生可要比他人品好多了。

…………

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隻穿著一條內褲,他一隻手抓著一把一尺多長的切西瓜刀,另外一隻手上是一團紫紅色的東西。他從胸至腹都被利器剖開,腸子都流了出來,血流了一地。他的眼睛瞪視著站在門口的錦昕,臉上血紅一片,仔細看就會發現那是因為這張臉已經被利器劃成了蜘蛛網一樣的碎片。

…………

“也許,這個疑點我永遠都無法知道答案,或者不如說,我寧願不知道。就像劉愛芳自殺前說過的,這樣的結局已經是最完滿的。”

寫下最後一個句號,墨北放下鋼筆,活動著酸痛的手腕。屬於孩子的手還是太嬌嫩,才寫了個一萬五千字的短篇,手指就已經被筆杆磨得生疼了。

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墨北完成了醞釀已久的《吉祥苑謀殺案》、《鋼琴疑案》、《大一女生失蹤事件》、《魔術師的鏡子》等七篇短篇推理小說,分別投稿到《啄木鳥》、《收獲》、《青年文學》等雜誌。

接著他就開始著手翻譯《時間的女兒》。

《時間的女兒》和很多國內讀者習慣了的推理小說不太一樣,這本書裏沒有撲朔迷離的疑雲,也沒有波洛或福爾摩斯式的偵探,甚至沒有大多數推理小說中必備的屍體。

在這本書裏,病床上的探長格蘭特無意中看到一副理查三世的畫像,對於這個在曆史上惡名遠揚的國王,格蘭特意外地發現他的臉竟然並不邪惡——格蘭特認為,把臉一一分類雖然不可能,但把特別的臉的特色描繪出來卻是可行的,然而理查三世的臉卻顯然不屬於罪犯。這引起了格蘭特的興趣,一個有著這樣正直氣質的理查三世,真的是傳說中為了謀奪王位不惜殺害兩個年幼的侄子的惡徒嗎?

作者約瑟芬?鐵伊通過格蘭特的推理,將人們公認的曆史盤剝繅絲,推翻了一個流傳了四百年之久的曆史定論。

老實說,墨北真的不知道被各種刺激的布局、詭計、手法給養刁了胃口的讀者們會不會喜歡這本小說,會不會覺得它散文般的筆觸過於疏離,會不會覺得書中大量繁雜的貴族人物關係和曆史事件過於乏味,會不會被作者的尖刻給刺痛,會不會讀到最後被曆史的陰暗死角給壓抑得難以喘息……

不過,這本被譽為獨一無二的曆史推理小說的作品,在英國罪案小說家協會的百大票選中名列第一,一直被推理迷們奉為奇書。那麽,在此時的中國,它也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知音。

真理是時間的女兒。

墨北在稿紙的第一頁,鄭重地寫下這句英國古諺。

格蘭特躺在他的白色病床上嫌惡地凝視著天花板。對這塊白色平麵上的每一道新裂縫,他都清楚得很。他曾把這塊天花板變成了地圖在其中探險:穿梭在河流、島嶼和陸地之間。他還用天花板玩猜謎遊戲,尋找其中隱藏的形體;幻想著各式各樣的臉孔,禽鳥和魚類。他還用天花板做數□□算,重拾他的童年;背誦定理,測量角度和做三角幾何。不過現在的格蘭特除了盯著它看,已經完全無事可做。他恨透了他眼中的這塊天花板。

跟隨夏丞玉的學習還在繼續,盡管墨北已經很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學習進度,但他的表現還是令周圍的人驚訝。不少年紀比他大的學生——事實上,在這裏比他還小的學生隻有一個,目前還在學蘋果是apple蜜蜂是bee這樣的簡單詞匯——在夏丞玉忙不過來的時候,都會拿著問題向這個小天才請教。衛嶼軒更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拿墨北當半個家教來用。

墨北不是個多有耐心的人,更不是個好老師,也就是衛嶼軒的求教他才會認真輔導,至於別人就得看他心情了。好在他年紀小,別人就算被冷落感到不滿,也不好意思說他什麽。

夏丞玉有時候直歎氣:“墨北啊墨北,有個性是很好,可是不要讓個性變成尖銳的錐子,戳痛了別人的同時也在傷害著自己,沒有人願意在被紮傷的威脅下和錐子做朋友的。”

墨北說:“唉,年紀大了,性格都定型了,不好改啊。”

夏丞玉:“……”

這孩子是八歲,不是八十歲吧?她沒記錯吧?

“姑姑姑姑姑姑姑姑——”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跟老母雞似的咕咕叫著撲騰了進來,整個人裹在灰藍色的羽絨服裏跟個大麵包似的,圍脖拉得太高遮住了大半張臉,同時也遮擋了他的視線,直接把墨北給撞了個跟頭。

男孩費勁地把圍脖給拽到了下巴下麵,低頭一看,樂了:“喲,沒看著這還有個小不點兒!”一伸手把墨北給撈起來,啪啪地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灰,“撞疼了沒?來,哥哥給你糖吃。”

手掌裏托著兩塊椰子糖,墨北一扭頭,躲夏丞玉身邊去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就是人形坦克,他得躲遠點。

夏丞玉說:“夏多,把鞋上的雪磕幹淨了再進來。”

男孩子便又蹬蹬地跑出去了。

夏丞玉低頭對墨北說:“他是我小侄子,叫夏多,都快十二了,還沒你穩當呢。”

說話間夏多又進來了,羽絨服也脫了,露出內裏的淺灰色V領羊毛衫,羊毛衫裏竟然穿了件白色襯衫。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一般家庭都不會給穿得特別講究,一個是孩子發育得快,今天穿著合身的衣服下個月沒準就顯小了;另外則是因為男孩子一般都淘氣,爬個樹、踢個球、打個架,一件好衣服就給糟改了。看夏多的衣服就知道他家境不錯,而且不太像是雲邊本地人。

夏多咧著嘴衝夏丞玉笑:“姑姑,您瞧!”手一伸,一條草蛇搭在他手上,也不知道是冬眠了還是死了。夏多邀功:“我在小樹林子裏看到的,拿回來給您泡酒喝。”

夏丞玉苦笑:“謝謝,我不喝泡酒。這是活的還是死的?小心一會兒緩過來咬你。”

夏多揪著蛇尾巴玩:“我看爺爺的酒瓶子裏就泡著蛇,還有人參、枸杞,嗯,好像還有海馬。”

夏丞玉:“那你給你爺爺送去?”

夏多:“那也行,等過年回北京我把它放書包裏裝著帶回去。”

夏丞玉:“夏多,姑姑是開玩笑的,你不能把蛇帶上火車。你看小弟弟都被你嚇著了,快把它放了吧。”

墨北覺得夏丞玉放在自己頸後的手掌冰涼,便一臉鎮靜地點頭:“我害怕!我要哭了。”

夏多很遺憾地把他的獵物給放生了,墨北沒忘替夏丞玉叮囑他扔得遠點兒,於是夏多又裹得像個麵包似地跑了——他把蛇送回發現它的小樹林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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