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先救誰

先救誰?

這時候雲邊市的新華書店還不是開放式的櫃台,顧客得隔著高度到腰部的玻璃櫃台伸長脖子去看裏麵架子上的圖書,然後指著某一本叫售貨員拿出來看,如果挑的多了又不買,是會遭售貨員白眼的。買書的時候要由售貨員開小票,去收款那裏交錢、蓋章,再拿著蓋章的小票回到櫃台取書。

墨北習慣了在開放式書架上隨意取閱挑選,甚至可以一本也不買就在書店裏白看一整天,對於現在這種購買方式頗多微辭。況且衛嶼軒家裏的藏書很豐富,每季都會有人給他寄來最新出版的圖書,其中包括不少隻能在港台地區買到的中文書和英文原版書籍。

所以,現在的新華書店對他們而言並沒有多大的吸引力,他隻是挑了幾本適合墨潔看的小人書就離開了,剩下的時間全交給龔小柏安排。

龔小柏得意洋洋地把他們帶去了自己的台球室。

這裏原本是個地下倉庫,地麵上的房子龔小柏也買下來了,正準備改建成遊戲廳。墨北想,如果上輩子的龔小柏沒有死得那麽早,憑著他對商業的靈敏嗅覺和大膽手段,也許能成為一個不錯的商人呢。

盡管台球室裏燈光明亮,吊頂也很高,但空氣流通還是個問題,裏麵來玩的人有不少抽煙的,還有人會帶食物下來吃,氣味十分混雜。

二十幾張台球案都有人占用著,還有一些人正在等空位,牆邊擺放的塑料椅上坐滿了人。

龔小柏一副“快來誇我生意興隆”的表情,衛嶼軒開始醞釀合適的讚美之詞,墨北先開口了,“逃生通道在哪裏?”

龔小柏:“什麽?”

墨北:“有滅火器嗎?”

龔小柏:“哈?”

墨北:“我們還是上去吧,這種地方讓我覺得不舒服。”

龔小柏等人一頭霧水地離開台球室,墨北站在路邊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提醒他:“台球室就一個入口嗎?我看那通道挺窄的。萬一裏麵發生火災,這些人要怎麽逃出去?”

龔小楠脫口而出:“不可能。別胡說八道,咒人呢。”

龔小柏卻是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的確是個問題。”他胡擼一把墨北的腦袋,“小東西,你腦子怎麽長的,想那麽多。”

墨北拍開他的手:“遵循人類成長規律正常發育的,謝謝。”

龔小柏摟著孫麗萍的肩膀,“媳婦兒,以後咱們也生個像小北這麽機靈的兒子,好不好?”

孫麗萍:“想得倒長遠。我偏要生個女兒。”

龔小柏:“也行,要像你這麽漂亮的。”

孫麗萍:“女孩會長得像爸爸,男孩才會像媽媽。不信你看小北,他長得就像我姐多一些。”

墨北:“……”

龔小楠:“哥,都過飯點兒了,我家汪汪肚子都咕嚕了,吃飯去吧。”

馮望南:“滾!”

一行人上了車,直奔龔小柏的飯店。

飯店不算大,可位置選的不錯,日後會是雲邊市的商業中心。墨北再次在心中感歎了一下龔小柏的財運。

因為已經過了飯點,店裏隻有一兩桌客人,也都已經到了用餐的尾聲,服務員們正在打掃衛生。經理是個身形粗壯的中年女人,雖然不漂亮,但卻很會打扮,看起來爽朗大方,她一見龔小柏等人進來,便笑著迎上前:“老板來啦,坐包間還是大廳?”

龔小柏看了衛嶼軒一眼,衛嶼軒微笑道:“大廳就好。”

經理便帶他們去窗邊已經收拾幹淨的座位,幾個人也不客套,七嘴八舌地點了菜,龔小柏道:“宋姐,泡的那個人參酒給我們一人來二兩,我媳婦兒和我外甥上飲料。”等經理離開,龔小柏笑著問墨北:“小東西,有什麽指教?”

墨北搖頭:“沒有。”

龔小柏:“那你一進來就皺眉頭……哦,我知道了。媳婦兒,咱外甥是不是有潔癖啊?”

孫麗萍茫然,倒是孫五嶽一拍桌子:“沒錯!走路上看到個人吐痰他都要皺眉頭,剛才進來的時候你們服務員掃地呢,那灰揚的。”

衛嶼軒笑了笑,衝那兩桌客人抬抬下巴,低聲道:“還有客人沒吃完,就開始清掃,總是不大好吧?”

龔小楠不以為然:“一桌客人吃完走了,那桌子總得擦吧,地上弄髒了也得掃吧,不然下桌客人怎麽辦?”

衛嶼軒道:“那都是小範圍的清理,不會影響到其他客人。可是像剛才那樣的清掃,一個是灰塵大,不衛生;再一個,還有點趕人的意思,像是嫌客人太拖遝,影響了服務員中午休息。——雖然這不是她們本意。”

馮望南推了龔小楠一把,“早就叫你沒事多看看書,你瞧嶼軒哥,讀的書多就是不一樣。”

衛嶼軒被他說得臉紅,“這倒像是在罵我呢,書讀多了容易成腐儒,又酸又固執。”

馮望南也不好意思了,忙道:“不是,我是說真的,你讀的書多,氣質都不一樣,一看就讓人覺得該尊重些。不像我倆,就是小混混,也沒什麽頭腦,以後還不知道怎樣呢。”說著就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

大家認識這麽久,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衛嶼軒也知道一點馮望南家裏的事。馮望南是單親家庭,爸爸去世得早,媽媽是小學老師,性格很嚴厲,一直望子成龍,可馮望南不是讀書的料,混到初中畢業就不念了,這讓他媽媽很失望。原先馮望南在一家單位燒鍋爐,後來認識了龔小楠,兩個人天雷勾動地火,一談起戀愛來什麽都忘了,曠了好幾天的工,結果單位把他開除了。馮媽媽知道兒子被開除後,氣得拿雞毛撣子狠抽了他一頓,據說那天他家裏飛得到處都是雞毛,過了半個月,還從五鬥櫥底下掃出來一大把。

現在馮望南幫龔小柏看看場子,打打零工,當然是有工資拿的——龔小柏就這麽一個弟弟,能疼到心坎去,對“弟媳婦”也是好得不得了。在馮媽媽那裏,馮望南隻敢說自己是在台球室當出納,雖然每月交上去的家用不少,可馮媽媽還是覺得兒子這工作不穩定,經常念叨著叫他去正經的單位上班,哪怕仍舊是燒鍋爐、打更這種又累又沒錢的工作也是好的。

馮望南也不敢告訴媽媽自己是同性戀,不然抽上來的可能就不是雞毛撣子,而是狼牙棒了。被抽死還算輕的,他媽有心髒病,萬一被氣出個好歹來,馮望南哭都沒地方哭去。

這些事不去想也就罷了,一旦想起來,就像在胃裏揣了塊磚頭,沉甸甸地硌得難受,十分無力。

看到馮望南這樣子,衛嶼軒心裏也不好受,安慰道:“慢慢都會好的。”

馮望南苦笑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龔小楠摟住他的肩膀,低聲道:“總之路是我和你一起在走。別怕。”

馮望南看著龔小楠的眼睛,有點發癡。

龔小柏大聲說:“怕個毬,大不了人死鳥朝天,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眾人都笑了。

墨北低頭數牙簽,他笑不出來,甚至覺得龔小柏這話有一語成讖的不詳意味。

上輩子他根本不認識龔小柏、馮望南,對他們的死當然也沒有任何感覺,可這輩子隨著接觸的增多,這兩個活生生的人在他麵前展露過各自的喜怒哀樂,他再沒有辦法對他們的死亡保持無動於衷的態度。

墨北也看過不少重生、穿越之類的小說,YY起來雖然很爽,可是輪到自己,他還真不相信自己有多大的能量能改變別人的命運。

別說別人了,就是自己的命運,他都還在茫然著。

“小北吃魚,喏,小姨父給你夾的魚肚子,都不給旁人吃。”龔小柏把整條草魚肚皮那塊肉都夾到墨北碗裏了。

孫五嶽很幼稚地伸筷子來搶,被孫麗萍不客氣地掐了一把:“跟外甥搶吃的,你丟不丟人。”

龔小柏大笑:“小月亮也愛吃魚啊?叫廚房再做一條,這有什麽。”

孫五嶽的眼睛一亮,瞥到妹妹板著臉,那亮光就又黯淡下去,咬著筷子尖拒絕:“算啦,等廚房做好,咱們都吃飽了。”

魚肚子很香,墨北又舀了魚湯來拌米飯吃,聽著龔小柏他們聊天。

龔小柏說:“嶼軒你成天在家呆著不悶啊?出來做生意吧。”

衛嶼軒先點頭,又搖頭,“有時候也覺得悶,現在有小北做伴好多了。做生意,我不是那塊料。”

龔小楠大大咧咧地說:“王侯將相本無種,男子漢大丈夫,要與天公試比高,是吧?不試試怎麽就知道不行呢?”

馮望南用手肘撞他,說:“閉嘴。”

龔小柏說:“小楠說得對,不試試哪知道自己是哪塊料,多試試沒壞處,總比你閑著好。看著你也不是缺錢的人,可男人麽,總呆在家裏就廢了。小北不是說麽,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哎女人都不能關在家裏,不然就關傻了變醜了,更何況男人呢。”

墨北沒料到他現學現賣地拿自己的話來勸衛嶼軒,一時間覺得哭笑不得,龔小柏還向他邀功:“小姨父沒說錯吧?深刻領會了咱小北的精神了吧?”

墨北隻好點頭,龔小柏滿意地胡擼一下他的腦袋,繼續說服衛嶼軒:“也不是真叫你做什麽了不得的事,我就是看見你這麽呆在家裏,除了遛狗幾乎都不出門,實在是要悶死。你說你見天兒的不是跟小北這小孩說話,就是跟你家那個老阿姨說話,還都說不了幾句,等以後見著不熟的人,你是不是都得不知道怎麽說話了?”

衛嶼軒愣了愣,正要夾菜的筷子懸著半天沒動,良久才道:“你說得有道理,我現在就覺得和別人溝通挺有障礙的。不過,本來能來往的人也不多。”

龔小柏說:“唉,不就是怕被人知道你喜歡男人麽,有什麽呀,又不上他們家吃飯去,誰能管得著你。”說著指指龔小楠,“你看我弟就沒你這麽多心事,外人愛怎麽說怎麽說,反正嘴長在他們臉上,不順心了大不了找茬打一架唄,誰怕誰啊。”

衛嶼軒苦笑:“我真羨慕小楠有你這麽個哥哥,不管他做什麽你都支持他。”

龔小柏說:“那當然,我是當哥的嘛。”

龔小楠得意得就差搖尾巴了,連墨北都覺得嫉妒他,很想使壞,“小姨父,要是我小姨和楠哥同時掉到了河裏,都不會遊泳,那你先救誰?”

眾人:“……”

龔小柏都快哭了:“小北,我沒得罪你吧?”

龔小楠這個沒良心的弟弟幸災樂禍地噴笑,墨北淡定地問他:“那楠哥呢,要是小姨父和瘋狗哥同時掉到河裏,還都不會遊泳,你先救誰?”

龔小楠:“……”誰來替他掐死這缺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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