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讓淚化作相思雨三十二1

22.讓淚化作相思雨三十二(1)

遠在呼和浩特的朋友好幾次來信問“水鄉蓮的模樣,果真和畫上麵的一樣不?”方便的話寄幾枝給她。

每次胡亂應付過後,免不了頹喪。長在南國邊緣,去沒有和蓮相親,實在是件憾事。不得已,隻好拚命觀摹蓮畫,搜尋有關蓮的文章,說起來,半是為了應付友人稀奇古怪的問,半是滿足自已骨子裏的虛榮。

萬花叢中,最清高的,大約隻有蓮了。每次寫信,我幾乎都是這樣翻來覆去跟朋友講。

然而,當我在冬天的西安,第一次見到蓮,我的心亂了。

在四海酒樓吃完火鍋,我隨苗圃去她同學家玩。天不算冷,沒有飄雪。風高高吹著。

牆角幾株裝著歡顏的梅樹,瘦筋筋地打著幾個花骨朵,半點開放的意思都沒有。天井裏的魚池中,幾條軟軟的水草,在欲凍未凍的水裏僵臥著。凝固的枝條,好像我小時候某段錯誤的經曆。

問苗圃的同學,她說這是蓮。冬天精神不起來就是這嘴臉。

“什麽,這就是蓮?”我睜圓眼問,“這就是蓮?”

一種自欺欺人的感覺轟然傳遍全身。瞬間感,像猶大。

“快進屋,看席琳·迪翁在加拿大魁北克省的演唱會。什麽呆?”苗圃衝我喊著。

“蓮,你看,蓮。”我指給苗圃看。

“殘枝敗葉的,你看什麽蓮?”苗圃不假思索。

“哦,是charlemagne的席琳·迪翁?”我問。

“還有兩個嗎?廢話!”苗圃急的直跺腳。

“我不喜歡她的歌,我喜歡她彈鋼琴。你先進屋去。”

支走苗圃,我拉拉大衣下擺,興味索然坐在池子邊。撿起半截枯枝碰水中的蓮,它軟軟的,一觸即潰。周敦頤說得天花亂墜,原來是此一時彼一進的道理。我跟北國朋友的千萬種解說,繞來繞去,跟印度摸像的瞎子沒兩樣。

“苗圃,你知道不,蓮過去一直亭亭玉立——”進屋去,我向苗圃小聲抱怨。

“第一個崇拜蓮的,是天才;第二個是奴才,第三個是蠢才。”苗圃奚落我。一時間,我好不尷尬。這也許是幾年來,附庸風雅的報應。

“北國的簡單,我是一百個看不起的。”苗圃曾好幾次跟柔弱無骨的朋友說她生錯了地方,“北國隻適合快刀烈酒的馬背英雄。”

我忘記了,天生萬物,並非是任人所愛,而愛上遲暮,比如美人,也比如冬天的蓮,都是笑話。

從她朋友家出來,雪花騎在公路兩邊的鬆樹上,像兵荒馬亂年代送走丈夫的孕婦。臃腫,顫驚驚的。中巴搖來晃去,碰著我的睡意和酒。

見我還在因為她奚落我的事而難過,苗圃伏在毛領下嗲著聲說“你睜開眼,我帶你旅遊。”

“沙漠上走得又饑又渴,突然見到前邊有隻碗,你會?”苗圃歪著腦袋讓我回答。

“說不定是隻夜壺。我才懶得管。”我隨口答道。

“好,你沒好奇。你接著走。沙漠盡頭,出現一群建築。你希望它是哥特式還是田園式?”她又問。

“我巴不得它白天哥特,晚上田園。要人有人要人頭馬有人頭馬。”我說。

“嘖——你進屋子,香桌上供有紅的青的蘋果,隻準拿一個,你要拿哪個?”

“把紅蘋果吃了,送青蘋果給小孩,並對少婦說——”

苗圃打斷我,忍住笑,繼續旅遊。

“村莊外有片森林。你希望森林安寧還是喧囂?”

“安寧的。安寧得可聽見少婦的呼吸,安寧得可聽見少婦的心跳。”

“唉!鑽進森林,麵臨一條洶湧的河,對岸獅子咆哮金子閃光,僅有一隻危險的木筏,你過河不?”

“當然過河,苗圃,為什麽不過河呢?”我眯起眼說:“你以為一個路邊少婦就打得了我?”

“停!旅遊完畢。”苗圃直直腰,握住我的手。

“我破譯給你聽啊。別插話。”苗圃來了興致,“隻瞧瞧那隻碗,並懷疑它,表明你這人有遠見。對建築物模棱兩可,體現你稀哩糊塗。拿青蘋果,證明你遊戲人生,無敬業精神。亂世為流浪兒,盛世八成做泥瓦匠。碰見的少婦,她是你妻子的化身。她很灰心,嫁了個花哩花哨的男人。她抱著的無疑是你女兒,你沒吻她。隻拿青蘋果敷衍她——怎麽說呢?她有個心不在焉的父親。蕭條的森林,暗示你一生憂鬱孤寂。最後你沒被困難嚇倒,過河去了,寓指老有所成,有錢有權。那時,別說出版一本《西安的憂傷》,就是出版十本也是你的勢力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