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告狀

第十一章 告狀

白叔家就落在村口第一間,借了原來頭戶人家的一麵牆起的房子。

不算寬綽的小院落泛著暖色燈光,大門緊閉,聽不到裏頭有人聲動靜。

吳氏有些疑惑,拍門喊道,“可是白叔回來了?”

隔了一會兒,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須臾又頓住,隱隱傳來低低罵聲,隨即那低喝聲拔高,“吳姐?他回來放下東西就往村西頭去了,還沒回來。”

犯得著連照麵都不打,隔著牆頭喊話麽?

吳氏心中不虞,也懶得和柳氏計較,隨口應了聲,便帶著楊彩芽和翠花家去。

柳氏這般行事,真是掩耳盜鈴得可笑。

白叔家就在村口,今天她們來回不知經過多少次,柳氏必是知道的。

事發後躲了這幾天也就罷了,白叔回來了還這樣躲躲藏藏的,真不知她腦子裏是怎麽想的。

難道她們會因為她的避讓,而不向白叔“告狀”麽?

還是柳氏就打算一輩子不和她們來往?

楊彩芽心中冷笑,捏了捏翠花的手心,使了個眼色——待會兒她可要好好告上柳氏一狀!

楊家院內果然透出燈光。

吳氏幾人進門,正見一個高大敦實的身影停在廚房門口,放下水桶。

白叔聽見動靜看過來,目光落在楊彩芽身上,又驚又喜,隨即閃過一絲不忍,沉厚的嗓音似乎鬆了口氣,“小姐果真沒事了?好,好,沒事就好。”

想來是回自家時,已經聽柳氏說過楊彩芽重病昏迷了幾天,最後病愈無事的消息。

楊彩芽眼中劃過一道暖色,笑著點了點頭。

上房尚未點燈,院內除了白叔之外再無第二個人。

吳氏心頭沉了下去,臉上五味雜陳,一路緊繃的肩膀微鬆,讓翠花去端水倒茶,示意楊彩芽先進屋。

“府裏賞了些雜糧白麵,我都放到廚房裏了。剛往水缸裏蓄滿水。”白叔見楊彩芽和翠花嬉笑跑開,小小身影靈動歡快,心下寬慰,轉頭對吳氏笑道,“我看廚房裏柴禾剩的不多,等明天天亮,我下過地就砍些新的送過來。小姐果然大好了?這是去哪兒了?”

“今天才給王大夫看過,已無大礙。”吳氏隨便應了句,追問道,“你去府裏報……報信,府裏竟沒人跟來看看?”

之前楊七娘病成那樣,大家都當她活不成了,白叔領命往京城楊府卻不單是報信,而是報喪。

白叔避開吳氏的目光,皺眉搖頭。

白叔也是回到家才得知楊彩芽無事的,吳氏後來也沒讓人重新送信,楊府遠在京城,自然不知楊彩芽已經無事。

四姨娘死了,楊府尚派人來收屍,楊彩芽半死不活,楊府居然連派個人過來看一眼也無。

吳氏胸口起伏,強壓下怨怒,示意白叔進屋說話。

“白叔您坐。”翠花正提水泡茶,笑道,“大郎可接回來了?”

白叔原不是楊府的下人,前頭老婆是楊府花園裏的一個粗使丫環。前頭老婆是賣身進府無依無靠,白叔是孤兒,靠在京城做苦力討生活,由媒婆做媒走到了一起。

後來楊府要送走四姨娘幾人,不知何故不願用府裏的人,最後找到白叔頭上,許了一個月五百文的工錢,扣下他老婆在京城,讓他跟著來“別院”看守。

每年隻有端午、中秋、年前這三個時節,讓白叔回京。一來匯報楊家情況,二來讓他夫妻二人團聚。

四年前,前頭老婆生大郎的時候難產而死。白叔一個鰥夫,無法照顧孩子,便托給原配在楊府交好的一個姐妹照顧。

去年上,由王媒婆做媒,續弦娶了柳氏。

趁著這次進京,便打算將兒子接過來。

“誒,孩子小,路上顛了三四天不舒服,留在家裏,明天再帶來給小姐請安。”白叔不敢拿大,杵在廳堂答話。

翠花見狀噗嗤一聲笑出來,拉著白叔一道坐下,將楊家這幾日的情況簡單說了,又說明楊彩芽不讓再講死規矩的用意。

那個嬌弱木訥的七小姐,竟然做起了生意,還自作主張給自己取了名字?

白叔滿臉掩飾不住的驚訝,見楊彩芽淺笑著點頭,這才略帶局促的坐下,感覺到吳氏的視線,斟酌著說起進京的情況。

“小……彩芽原先看著不好,我路上不敢耽擱,連夜趕路,第三天就到了楊府。隻是碰巧遇上府裏在辦三小姐的及笄禮,二夫人抽不空來見我,這才多耽擱了兩天。”

一場及笄禮,就是再隆重也沒有辦三天的道理,二夫人這是不在意楊彩芽死活,純心要晾著白叔。

感覺到吳氏和翠花臉上怒意,白叔幹咳了一聲,呐呐接著說道。

“那時不知彩芽已經好了,見到二夫人,我就按著吳姐交待的仔細說明情況。二夫人隻說知道了,便讓我在客棧等吩咐。又過了兩天,才送了些雜糧白麵,並五兩銀子和兩匹白麻布過來,讓我……讓我跟吳姐商量著,把事情給辦好。”

想來是連吳氏都沒提,就讓白叔這個連楊府下人都不算的外人,拿著那點喪葬銀兩和物品,草草辦完楊七娘的喪事就算結了。

就算是和吳氏商量,這事還能怎麽辦?難道還能立座孤墳在外頭?

楊七娘再如何說,都是楊府的血脈!

這是連屍都不收,最後的體麵都不肯給!

其中輕賤和惡意不言而喻。

吳氏氣得眼眶赤紅,死咬著嘴唇,才沒讓心中對楊府的怨憤惡語,衝口而出。

翠花起身站到吳氏身邊,低著頭幫吳氏順著背,臉上表情隱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雖然已經猜到原身不受楊府待見,卻沒想到竟被踐踏如斯。

楊彩芽心中冷笑數聲,伸手覆住吳氏緊緊攥在一起的拳頭。

這一幕落在白叔眼中,心中說不出的愧疚自責,看著楊彩芽的眼中不忍更甚,笨拙的開解道,“無論如何,如今彩芽無事才是最重要的。能好好活著,就好,就好。”

猶豫了半天,才又磕磕巴巴的對吳氏說道,“現在這樣,我還得再去京城一趟,把東西還回去,順便將彩芽大好的消息報給二夫人,好叫二夫人放心。”

放心?隻怕二夫人聽了消息,心裏更膈應吧?

見眾人臉上皆是不屑,白叔長歎了一聲,無力說道,“在家歇幾天安排好事情,我就啟程再往京城跑一趟,趕在秋收前回來。”

吳氏幾人氣歸氣,卻也無法真的對楊府如何。

一個被家族遺棄的不詳庶女,難道還能帶著奶娘丫環打上門去,找視自己為無物的楊府討公道不成?

這氣不過是讓自己不舒坦,對自己如今的生活一點助益都沒有。

楊彩芽深吸幾口氣,平複心緒,端起茶杯慢慢啜飲——如今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和楊府的瓜葛,也要等她站穩腳跟以後再清算。

廳堂內有一陣沉重的靜默。

吳氏拍拍翠花的手,讓她坐回去,才先接話道,“到底辛苦你跑一趟,這幾天歇好了再說進京的事。大郎有柳氏,還有我們看著,你隻管放心,可別再沒日沒夜的趕路,累著自己。”

白叔勉強笑著應下,翠花聽到柳氏二字,和楊彩芽對視一眼,開口道,“白叔,王媒婆給我說的那門親事,多虧柳嬸子,才能徹底推了。”

王媒婆避著村裏人上門,白叔常在楊家走動,自然知道內情。

可是這事和自家媳婦有什麽關係?

白叔一愣,疑惑看著翠花。

翠花見吳氏抿著嘴不說話,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楊彩芽為何受傷病倒,柳氏和王媒婆上門,在後院的鬼祟,以及後來小懲了王媒婆一番的事說了。

話裏話外罵的都是王媒婆一人,對柳氏的作為輕描淡寫。

甚至還“誇了”柳氏兩句:事發之後懂得避嫌,閉門“反省”。

白叔卻不是傻的,將翠花的意思聽得明白。

再想到自己回到家,讓柳氏一道來楊家幫手,柳氏百般推脫不肯出門,態度明顯有鬼,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白叔滿臉漲紅,又是氣又是羞,強壓著心中怒氣,唰的一下站起身來,衝楊彩芽說道,“都是我管教不嚴,讓那婆娘衝撞了您,等我回去問清楚,明天就讓她上門給您賠罪。”

十年相處,從原身的記憶中,楊彩芽自是了解白叔的性格的。

拿著楊府的銀錢,白叔不敢違逆主家,無法明著幫襯楊家人事,暗地裏對先去的四姨娘和原身卻是敬重同情的。

且他是務實厚道的性格,嘴巴雖木訥,為人處事卻是靠譜。

否則也不能才到官裏村五年時,就能蓋上房子——鄉下人蓋房子,多是靠人幫工,若是人緣不好,就是出錢也未必有人願意上門幫忙。

更不能鄰村有人家要出良田,首先想到介紹給他。

雖說推得原身受傷的是王媒婆,但柳氏既然摻合進這件事,白叔沒有不管的道理。

等白叔教訓過柳氏,就輪到她放後手,徹底教訓教訓那個王媒婆。

楊彩芽放下茶杯,並無勸解之意,聞言默然點頭。

向來柔順不爭的小姐居然板著臉,神色肅然。

再看吳氏和翠花,聽了他這話,竟是連句客套的勸解都沒有。

難道這事另有隱情?

白叔心中一凜,再無心逗留,漲紅著臉告辭,轉身就大步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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