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聽完任疏的來意,顧烈的主治醫生梁辰表情略顯驚訝。

“你以為我會選擇保守治療?”任疏看得出來,那位醫生的臉上就是這麽寫的,偏偏他問的,是手術的可能性。

“多數病人家屬會這麽選。”到底見得多了,梁辰的語氣有些感概。

不動二次手術,顧烈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未來的某一天還有可能蘇醒——當然,他醒來後是什麽狀況,沒人可以打包票——可若是選擇了手術,在期待手術成功的同時,就要承擔手術的風險,那樣的代價,很多人是不願意付出的。

“梁醫生,你的建議是什麽?”任疏態度誠懇地問道。

從顧烈病房到梁醫生辦公室的路上,任疏給任霆澤打了個電話,仔細詢問了仁心醫院腦外科的醫療水平。

任霆澤的話成功地打消了任疏原有的要給顧烈轉院的念頭。

這位三十歲出頭的梁醫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腦外科醫生,顧烈能夠遇上他,算是有福了,如果他都不敢開刀,其他人就更沒把握了。

梁辰微微笑了笑,溫言道:“這樣的傷勢,如果換了其他病人,我會建議家屬保守治療,活一天賺一天,不過你家這位,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病人的身體素質和意誌力都是一流的,我有超過七成的把握,手術之後,他不會比現在更糟。”

梁醫生的話絕對是輕描淡寫,醫院前麵下過的厚厚一迭病危通知單,他不打算讓任疏知道。

“七成把握?”任疏遲疑地看著梁醫生明顯比自己大了兩圈的肚子,有些不放心地問道:“是你親自操刀嗎?”

“不是我還能是誰。”梁辰自信滿滿道:“你要換人我沒意見,到時候別哭著求我就好。”

這麽自信!任疏被梁辰的態度給鎮住了,他要不要再向二叔打聽下,這位梁醫生在言語上,是不是一向這麽不靠譜。

任疏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不過這次不是通過電話,而是當麵問的。因為晚些時候,對任疏實在不放心的陳紫君直接專機過來了,隨行除了任敏,還有任霆澤。

言談之間,任霆澤對梁辰的醫術推崇備至,直說自己在同樣的年齡,絕對沒有這樣的造詣。

有了任霆澤的肯定,任疏終於下定決心,讓顧烈進行二次手術,取出腦內的子彈碎片。不過顧烈的身體狀況還沒完全恢複,術前還得調養一段時間,以保證最好的狀態進行手術。

於是任疏又擔心起來,那位梁醫生的肚子看著怎麽也有六、七個月的樣子了,再等一段時間,等顧烈的身體沒問題了,他也該進產房了,還能保證最好的狀態上手術台嗎。

任疏的擔心梁辰並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對任疏的想法嗤之以鼻。不要小看他的醫術和醫德好不好,他生頭胎的時候,懷孕九個多月還跟著導師進手術室

。沒辦法,那個病例實在罕見,他不想錯過觀摩學習的機會,結果病人的手術還沒結束,他的肚子就開始疼了,他怕被人趕出去硬撐著沒說,咬牙觀摩了全場手術。不想病人還沒從手術室送回病房,他就先倒下了,他的同事們無奈之下,隻好讓病人在手術台上多躺了會兒,用原本準備轉移病人的擔架車,準備把他往產科送。誰知還沒進產房,孩子的哭聲就在產房外的走廊響起來了,就為了這事兒,孩子得了個“廊生”的小名,梁醫生的壯舉也在仁心醫院被人傳頌,餘音繞梁,三年不絕。

時隔三年,梁醫生再度有孕,他家院長老公有言在先,最多七個月,他必須退居二線、安心養胎,絕對不能再上手術台。

所以任疏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好在顧烈的恢複能力不比常人,別人需要養兩三個月的傷,他半個月就養得差不多了,醫生宣布顧烈的身體條件可以承受手術時,梁醫生的懷孕時間,剛剛達到七個月。

在這半個月,任疏的狀態出奇得好,有什麽吃什麽,吃了也沒吐過,不過兩周的時間,原本並不顯懷的肚子,在不穿厚重外套的情況下,已經顯露無疑。

陳紫君和任霆澤的工作都很忙,他們見任疏身體還不錯,顧烈的手術安排也是有條不紊,在第三天就飛回明陽了,隻留下任敏陪他。

倒是任萱,沒隔幾天也來了朔州,說是照顧堂兄和堂妹,其實他真正的目的,任疏哪有不知道的。

好在任萱和任敏在人前還是很規矩的,任疏也就不趕他們走。

畢竟他說是照顧顧烈,其實估計的陪護工作,都是醫院的護士和顧烈的戰友在做,他是孕夫,關是操心就很累了,誰還能讓他真去做事,而顧烈整日沉睡,任疏除了在他床前說說話,多數時候是很無聊的。

有任敏和任萱陪著,等待的日子,也能過得快些。

平安夜當天,顧烈進行手術的日子,任疏頭天晚上就沒睡著,眼下的青黑之色,看得手術前日剛從明陽趕來的任雷汐和陳紫君心疼不已。

“小疏,你先回去躺會兒,手術時間很長,你一直坐著吃不消的。”陳紫君說著還把任意遞了過去,要是任疏不聽她的,讓他兒子纏他。

任疏搖搖頭,沉聲道:“媽咪,我睡不著,你就讓我在這裏等吧。”

“爹地,聽話。”任意摟著任疏的脖子,小身子一扭一扭地撒著嬌。

隨著任意的動作,他的小腿也在任疏的肚子上一蹭一蹭的,任疏感覺不舒服,就抱著任意坐下了,避開了他的危險動作。

“爹地,睡覺覺吧,妹妹困了。”見任疏不理他,任意扭地更厲害了。

“娃娃,醫生在給爸爸做手術呢,我們在這裏陪他不好麽?”

“給爸爸做手術的是醫生,不是爹地。”任意其實連手術是什麽東東都不清楚,不過他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任疏拗不過他,隻得抱著他回去休息了,讓留下等候的陳紫君等人稍微鬆了口氣。

其實,焦急等待手術結束的,除了任家人,還有仁心醫院的梅院長,裏麵操刀那個,是他家兒子的親爹,他肚子裏,是他家兒子的弟弟,要不是這個手術除了梁辰其他人真的沒有把握,他真不想讓他去。

任疏口頭說著不累,他抱著任意回房也就是想眯會兒,不想一躺下就睡了過去,再醒來已是三個鍾頭以後

讓任疏感覺奇怪的是,任意居然不在房裏,他翻身坐起,揚聲叫道:“娃娃……”

幾秒鍾後,任意從門外跑了進來,“爹地,那個紅燈已經熄了。”

任疏睡著後,任意不想睡,就在旁邊陪他,可他一個人玩畢竟無聊,於是隔會兒就往外麵跑一趟,跑去看看外公外婆和姑姑。

“真的?”任疏激動了,拉著任意就往手術室那邊跑,任意個子小,根本跟不上他,被他拉得踉踉蹌蹌。

這個時候,顧烈已經被送進重症監護室,到底是開顱的大手術,就是過程順利,結果也是未知的。

梁辰也被人扶了出來,三個半小時的手術,對懷孕七個月的他來說,也是很辛苦的事情。

沒等任疏問起,梁辰就笑著開了口,“手術很成功,如果不出意外,病人七十二小時內就會蘇醒。”

“謝謝,真是太謝謝了!”說真的,看著梁辰蒼白的臉色,任疏現在真是過意不去,換做是他,未必會答應上手術台。

“我是醫生,他是病人。”梁辰微微搖頭,目光卻落在了任疏身後的梅院長身上,他有他的原則,無需感謝。

梅院長見狀立馬登場,他得好生檢查下,他家小兒子有沒有被累著。

“爹地,媽咪……”任疏激動地說不出話,隻是緊緊拉著父母的手。

“這下放心了?”陳紫君反握住任疏的手,心情很複雜,她就是再不喜歡顧烈,也希望他早日醒來。

“嗯……”任疏點頭,臉上明明帶著笑,眼角卻是濕潤的。

梁辰的水平確實很高,他說顧烈七十二小時能醒,他真的就在第三天醒了過來。當然,顧烈現在所謂的“蘇醒”是醫學概念上的,他真正清醒過來,則是在新年過後了。

那個時候,顧烈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也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烈,你什麽時候能醒啊,你兒子都問過我好多遍了。”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任疏的神情有些落寞。

醫生是早就說過顧烈已經醒了,可是他想要的,顯然是顧烈的回應,而不是現在這樣,偶爾迷茫地睜眼看看,很快又昏睡過去。

“妞妞都已經四個月了,你要不要摸摸看?”這個月底,他們就能做臍帶血配型了,任疏希望自己的好運,能持續下去。

任疏斜身坐在床沿上,他抓起顧烈的右手,放在自己微凸的小腹上,笑容溫柔而平靜。

顧烈的手指輕微動了動,動作極輕,輕到任疏都沒感覺。

但奇妙的是,任疏明顯感覺到,自己腹內,胎兒似乎蠕動了下。

剛剛四個月就會動了,這個孩子真活潑,有點像那會兒的娃娃。

任疏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他沒注意到,躺在病床上的那位,狹長的雙眼已微睜開一條縫,正悄悄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