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默契
臨近8月份的暖州市，雨水已經漸漸多了起來。海麵上形成的低壓氣旋，在繞過江浙省低矮的丘陵後，為整個江南大地都帶來了豐富而惱人的水汽。所以在每年接近2個月的時間裏，暖州市的天氣，總是處於一種白天下雨、晚上放晴的循環中。濕答答的空氣，讓沒有空調人家的屋子，總是顯得又悶又熱又黏糊。
雖然已經到是早上10點，但是陰沉的天氣，卻讓成俊傑不得不在大白天把曰光燈打開。
站在鏡子前麵，悶搔男不住地打量著鏡子裏的自己，越看越覺得自己帥得難以自拔，自戀情結極速地充斥起他那顆沒見過市麵的心。因為生怕被張芳芳聽見，成俊傑就這樣小聲又風搔地嘀咕著：“真受不了我自己啊，每天早上都要活生生被自己帥醒，煩惱死我了。”
又自信又自卑，成俊傑這廝，果然算得上是宅男中的戰鬥機！
3000塊的獎金，沒能讓成俊傑一家子的生活狀況得到實際的好轉。在張芳芳的堅持下，這筆得之不易的獎金，最終被清爽利落地切割成了幾部分。
一雙暖州市本地產的400塊的皮鞋，一件成俊傑事實上根本沒聽說過的打五折後還能價值500塊的西褲，一件成俊傑聽說過的張芳芳好不容易淘到的清倉時出手標價450的名牌上衣和200塊的襯衫，最後再加上一條成建國年輕時用過的依然嶄新的領帶，以及一根從地攤上買來的腰帶。
1550塊，成俊傑從小到大，全身的行頭加起來，總價值第一次超過了四位數。
毫無疑問，為了這次事實上根本和成俊傑無關的相親，張芳芳算是下了狠心了。
成俊傑在鏡子前顯擺了沒一會兒，家門口就傳來了成國放的聲音。
幾天時間很快過去，成俊傑甚至都還來不及把所有穴位的功效背完，一眨眼，周末居然已經到了。
“嬸嬸。”
“國放啊！快進來！快進來坐！”
“不了。”成國放站在門口，一身的高檔休閑打扮所表現出的真正小資氣息，絕不是成俊傑此時的小暴發戶式衣著可以打扮的。而且不客氣的說，成俊傑那一身，離小暴發戶也還差了十萬八千裏呢。
成國放微微笑著，揚了揚手中的車鑰匙，道：“你讓俊傑哥出來吧，我們馬上出發。到了那裏直接吃午飯。”
“哦……有午飯啊，那太好了，又省了一頓飯錢！”
張芳芳自以為幽默地回答著，轉身就進屋子去叫成俊傑，卻不知道成國放臉上那一抹淡淡的笑，已經變了味道。
“一頓飯就能高興成這樣嗎……”
成國放一邊的嘴角微微抖動了一下，見到成俊傑後，再不想在這種破樓道裏多呆半秒鍾，一點不給成俊傑寒暄的機會，自顧自轉過頭就往樓下走，一邊說道：“俊傑哥，咱們抓緊點了，那邊快開始了。”
“好！好！”成俊傑匆匆忙忙地套著鞋子，大喊道，“你等我一下啊！我這穿鞋呢！”
“好！”成國放嘴裏說著，走動的速度卻沒有半點減少。等成俊傑小跑著從樓上衝下來跟上，成國放已經坐在車裏，點起了一根煙。
“唉，跑這麽快幹嘛，說是11點鍾開始，我估計他們12點左右才會開始吃飯。”
心思單純的成俊傑絲毫沒有看出成國放這是有意怠慢他，走到副駕駛座的門邊，使勁一拉，卻發現門關著。
“哦，忘了開了。平時都是坐我爸的車子，我這駕照考過來幾年了，都沒帶過人。”成國放解釋著給開了門。
成俊傑一坐進車內，隻覺得煙霧繚繞地讓人有些難受，他用手扇了扇眼前卷曲著的青煙，剛打算把車窗打開，卻見成國放將隻吸了幾口的煙扔出了車外，隨手一按車窗的控製鍵，不等車內香煙的氣味散盡，便嚴嚴實實地關上了所有的車窗。
“俊傑哥，我習慣車裏有點煙味，這樣可以讓我感覺精神一點，你不介意吧？”
成國放貌似在向成俊傑詢問意見，可語氣中，卻沒有半點要商量的意思。
成俊傑的姓子本就比較軟，一聽成國放說那是人家自己的生活習慣，就忍著不痛快笑道：“不介意。”
熟練地打著方向盤從小區裏倒車出去，成國放一路上把車子開得四平八穩，一係列動作不由讓成俊傑這個連離合器是什麽東西的土鱉讚歎不已。
陰暗的天氣，並沒有影響成國放開車的速度。
10點多正是一天當中馬路上車輛比較稀少的時候，成國放這輛價值絕對可以抵得上成俊傑上萬身土鱉裝的車子，風馳電掣地飄蕩在街上，讓成俊傑就算置身車內也仿佛能感受到大風負麵。當然，這隻不過是成俊傑的錯覺，真正吹在成俊傑臉上的，就隻有車內空調透出的冷氣而已。
渾身上下被冷氣吹得瑟瑟發抖，成俊傑這老實孩子又不好意思和成國放說把空調關掉，萬一人家又一句“生活習慣，請你包容”，那豈不是自己找難堪？
如果換做半個月前的成俊傑，遇到這情況肯定撐不住。但是今天，這種小問題已經難不倒他了。
“還好我勤學不輟，艱苦奮鬥，刻苦創新……”成俊傑心裏頭碎碎念著，從口袋裏抽出一包沒用過的銀針，也不怕車子突然半路顛簸，以極其熟練的手法把3根銀針紮進了自己的身子。銀針刺入皮膚的瞬間，幾道暖流瞬時從丹田之處湧向全身，那被冷氣吹得冰涼冰涼的臉，立馬恢複了紅潤。
“喲？俊傑哥，我聽說你們中醫專業的現在隻有報考研究生了才能學專業的針灸手法啊，你這哪裏學來的，看著挺有範兒啊！”
成俊傑笑道：“自學的，混口飯吃。”
成俊傑這麽一說，兩個人總算有了話題。
“俊傑哥，聽我爸說，你在沐華藥業裏當保健醫生？”
“對，每天就給人看看小感冒之類的毛病。”
“這就對了，俊傑哥，像你這樣連醫師資格證都沒有的，給人看看感冒最好了。”成國放一個拐彎，把車拐進暖州市剛剛修建成沒幾年的江濱大道，猛一踩油門，把車速又提高了不少。
成俊傑身子猛地向前一傾，還來不及回答，又聽成國放道：“不過俊傑哥，你給人開點吃不死的中藥就算了，這針灸可不能亂來啊。像我們學臨床的，該是外科的活就給外科幹，該是內科的活就給內科幹，像你一個連證都沒有的中醫，可不能把自己當作全科醫生了。萬一出了人命，就算我爸出麵也保不了你！”
成國放這番話，讓成俊傑不由臉上一僵，不過雖然成俊傑聽著心裏不舒服，還是不得不強笑道：“那是，這些道理我明白。”
“誒，這就對了。俊傑哥，要不要我讓我爸給你找個醫院的臨時合同工幹幹，雖然工資沒你在沐華藥業高，但好歹能先給你弄個執業醫師考試的資格。”
成俊傑沉默著不回答，成國放又繼續道：“俊傑哥，做人要有長遠的眼光啊。你別看你現在一個月能賺2000塊，但就你這水平，你一輩子也就隻能一直賺2000塊。不過要是你能放棄這份工作先把醫師資格證考過來，憑你的資質，30歲前運氣好就可以混上中級職稱，到時候一個月就能拿三四千，吃個幾年苦，就能比你現在這樣子強多了。如果運氣再好點，有生之年能混上個副高的職稱，那出來看病人家還得叫你一聲專家，這可是你那個破保健醫生的工作這輩子也不可能給你帶來的東西啊！”
成俊傑聽著，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他輕輕咳了幾聲，裝作不經意地笑道：“嗬嗬，其實我現在工作也挺好的。下個月我就提沐華集團後勤部下麵的保健處處長了，我們總經理說一個月給我7000，我想7000塊總比一個中級職稱的醫生收入多吧。”
成國放聞言，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抖，猛地轉過腦袋看著成俊傑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難猜到，成建華在告訴兒子成俊傑在沐華藥業工作的同時，並沒有把成俊傑的逆天表現同時告訴他。至於目的，可能是不想打擊成國放的信心。要知道，在成俊傑麵前，成國放向來是擁有著一種天生的優越感的。
“是……是嗎……”成國放聽成俊傑親口說出這個事情，一時間確實有些接受不來，可還是憋著那股莫名嫉妒，強笑道，“看來，沐華藥業招人的門檻也不算太高嘛！你都可以當他們公司的中層幹部了，俊傑哥，以後我要是失業了去找你，你可不能不照顧我啊！你當處長，我去當個副處長應該沒問題吧？”
成俊傑被成國放的這些話弄得有些微火，他轉頭看了看成國放僵硬的表情，笑道：“你要是失業了，可以先考慮賣掉這輛車子啊！再說了，阿姨的企業那麽大，你去阿姨的廠子裏工作，不比在我手下當差強？”
“在你手下當差？你配嗎！？”
成國放心裏暗罵著，車頭一轉，駛進了暖州市市區唯一的全綠化區域，便不再開口。話不投機，兩人有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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