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君子契闊(三)

康易安道:“不是,你不用擔心,我們相談甚歡。”

戀月越發感覺奇怪了:“那是則寧兄開不了口?嗬嗬,這種事還是媒婆來說更為合適,父親這邊我會勸他同意的,則寧兄不必顧忌。”

“不顧忌不行,”康易安尷尬地說,“實不相瞞,小月月你的父親是我的至交好友。”

“怎麽會,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啊……”

“有些人天天見麵,一朝分開依舊形同陌路,不再認識對方;有些人幾十年未見,卻能交心。”

“啊……”戀月忽然有些明白了,一般都是尋媒婆來說,難怪他堅持要自己先說,終於找到個惡心他的事了,戀月怎會放過,“我父親今年三十七歲,比你隻大三歲而已,你們一定是少年時認識的吧?”

“是……”

戀月打斷他的話道,“啊!我知道了,你與我父親當年肯定一同追我母親的吧,君子相約,公平競爭,後來母親選擇了好友,你心碎遠走,啊,好傷心的往事,好淒美的故事,咳咳……”被他小月月、小月月肉麻兮兮地叫了這麽久,有了機會,戀月還不好好編排他回敬回去?咳咳,興奮地她都又咳嗽了。

“當年確實有故事,故事確實跟你母親有關。”薑到底是老的辣,康易安麵不改色心不跳,索性大方承認。

“你不會……”不知為何,戀月心一沉,“不會把我當做母親的替身吧?”

“當年的故事不是你所想的,想當年可是我幫你父親將你母親追到手的,否則,你父親那樣的榆木,怎麽可能娶到一舞動全城的江明月?”

“不許說我父親的壞話。”戀月道,“則寧兄,啊,你與我父親為兄弟,戀月是不是該喚您一聲伯父?康伯父?”

“小月月!”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康易安微微厲聲喝道。

“嗯。請問喚小月月是什麽事,康伯父?康伯父請說,侄女小月月聽著呢。”戀月溫順地問道,“小月月”和“康伯父”兩個詞咬得格外得重。

康易安眼眸中黑黑的一團,深深地盯著戀月許久,幾乎要把她印要瞳孔裏去。

“幹嘛這麽看著我,康……伯父?”戀月被他看得不自在,不過嘴上依舊不認輸。

康易安一下子站起來,俯身貼近戀月,與她鼻尖對鼻尖,四目相對,說話時,他的唇瓣若有若無的擦過戀月的唇,“等我下,一會就回來。”說完大步走出門外。

“這個人,不會是……有什麽怪癖吧?”戀月摸著嘴唇喃喃道,隻覺得自己雙腿莫名的發軟。

康易安要再去找戀月的父親,他本來以為這句話很好說。

前天他興衝衝地來到柳府,與闊別近二十年的老友相見,兩人自然都很高興,喝酒談天,氣氛融洽,可是話都到嘴邊了,怎麽都說不出口;昨天又來,他發現自己更不好意思說不出口了;今天,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甚至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好友的女兒,一起長大的好友的女兒……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念叨,念叨地愈來愈大聲:她是你侄女哦,是你的晚輩哦,涉嫌亂.倫.哦……她是你侄女哦,是你的晚輩哦,涉嫌亂.倫.哦……是你的晚輩哦,涉嫌亂.倫.哦……

可是現在,康易安握拳——這個女人他是不會放過的!

“柳晉鵬,把你女兒給我!”

柳晉鵬正在書房揮毫畫畫,聞言毛筆從手中落下,疑惑道:“賢弟你這是怎麽了?月兒我早已托付於你,你亦早已答應,今日怎麽又說這樣的話?”

康易安走到他麵前,一字一頓清楚地說道:“把她給我,我要娶她。”

“你說什麽?”柳晉鵬不可置信。

“你的女兒——柳戀月,表麵溫婉賢淑,知書達理;背地裏執拗固執,又一點也都不肯吃虧,又記仇又小心眼,愛多管閑事又自大又不知自己的斤兩,身體還不好,”康易安一口氣說,“把她給我,我能給她她想要的!”

柳晉鵬呆愣半響,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愚兄記得我是拜托你收他為徒,不是拜托你娶她為妻!”

康易安堅定地道:“是,但我要娶她,拜托你答應。”

柳晉鵬剛要說什麽,他又趕緊補充道:“你不要說什麽亂了倫理綱常,我們沒有血緣關係!”這話,與其說是他用來駁斥柳晉鵬可能要說出口的拒絕的,還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柳晉鵬看著他堅定熱切的眼神開口問道:“看來,她已經答應嫁給你了?”

“的確如此。”

“為了什麽?我聽說她揚言要做柳家下任家主,她是為了換康家的資金支持是不是?”

康易安猶豫了一下道:“的確如此。但聯姻是我提出的,她隻要合作,並沒有要嫁我。”

“哼,有什麽區別麽?以情謀事,不擇手段,哎……是我的錯,我沒有教育好她。”

“柳晉鵬你誤會了……”康易安想解釋下,可是想起自己問過戀月的意見,婚姻有名無實的事戀月並不想讓她父親知道,康易安更擔心,當年的柳大少知道自己的女兒還沒過門就要了休書,恐怕比現在更生氣好幾倍。

柳晉鵬道:“我不能答應。”

康易安道:“算我求你。”

柳晉鵬一愣,從小到大,他從沒有見到這位賢弟求過任何人任何事,這個人生中沒有“失敗”二字的男人今日竟然如此輕易地開口求自己,也許,月兒在他心中是有些分量的……

可是,他還是不能答應:“我問你,她為了錢而嫁你,你會待她好麽?我們都曾經有過瘋狂的年歲,所以請賢弟問問你自己:你這份熱情與好奇,又能保持幾年?等你滿足了你的獵奇心與征服欲之後,月兒她,怎麽辦?”

康易安一愣,少年時他或許會許諾一生一世的愛,可是今天,他早已經明白愛情的保質期,愛情無法控製,今天愛,是真的,明日不愛了,也是真的。

“我的確不能保證一生一世的愛她,但能保證這一生待她好。有一天我對她沒有今天這般感覺時,我仍然會作為丈夫尊重她,仍然會作為長輩引導她;仍然會作為兄長保護她。”

柳晉鵬沉默良久,緩緩將落下的筆撚起,重新舔好墨擱在筆山上,最後默許道:“把她給你我也放心,至少,憑你的醫術能讓她活下去。這些年愚兄沒有做到做父親的責任,此刻也沒有反對的資格,既然她已經替自己決定了……便無需問過愚兄的意見。”

如果柳晉鵬年輕二十歲,他一定會罵康易安“你他媽扯淡!!都不能愛我女兒一輩子還想娶她?”

但二十年前,他並沒有戀月這麽大的女兒,二十年前,他的人生和閱曆也沒有充足的沉澱,在人生和閱曆沉澱了將近四十年後,他已經能夠懂得:康易安許諾的是一份君子契闊。

“我的確不能保證一生一世的愛她,但能保證這一生待她好,有一天我對她沒有今天這般感覺時,我仍然會作為丈夫尊重她,仍然會作為長輩引導她;仍然會作為兄長保護她。”

愛情,是無法許諾的。

曾經許諾的永遠,也許一瞬間就會過期。

因為愛情幾乎控製過每個人,但沒有一個人控製得了愛情。

愛情是不能控製的。

但尊重、教導和保護,是可以許諾的,這些許諾是可以兌現的,隻要許諾的人值得信任,這些許諾就能被做到。

柳晉鵬今年三十七了,他懂得這些。

柳晉鵬收回目光,低頭看自己的畫,似乎在研究剛剛毛筆落下灑出的墨漬怎麽補救才好。

“什麽時候來提親?”他狀似無意地問。

康易安心中大喜,臉上淡淡地道:“我看小月月的意思是越快越好,嗬嗬,我倒不急,要不,我今天晚上就把她帶回去,當然,我不急……哎呦……”

立刻,一隻茶杯帶著滾燙的茶水毫不留情地朝他砸過來。

“嶽父你別生氣。”康易安非常自然地道。

“你叫我什麽?”

“嶽父。你把小月月許給我了,她就是我的妻子,我當然要叫你一聲嶽父。”

“……”柳晉鵬很無語,錯愕半響道,“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

“多謝嶽父大人誇獎。嶽父大人您去哪裏,小婿跟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