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冬夜明月如水(二)

“人呢?”戀月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急急地問那小書童。

“……”小書童更是抖得厲害,說不出話來。

戀月見小書童年紀太小,耐著性子安撫道:“你認識我吧,我是大爺府上的小姐,你把知道的告訴我,我幫你跟老爺夫人說,自然不會責罰你的。”

小書童終於說:“傍晚時,公子說要一個人靜靜,把我們都攆了出去。我再來送水時,公子已經不見了……嗚嗚……”

“那你為何不稟報,卻隻是躲在這裏?”

“我……怕……”小書童抖抖縮縮,生怕被打罵。

戀月用手探進被子,裏麵已經涼了,再看櫃子裏,常用的衣物也已經不見,她眉頭一皺,看向小書童問道:“這事還有誰知道?”

小書童抹著眼淚搖頭,大概是想表示再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戀月沉思道:“沒有稟報也好。隻是這事是瞞不住的……水痕,你去找二老爺,悄悄跟他稟報,叫他不要張揚,暗地裏派信得過的家丁出去找,記住,一定要是信得過的。找到了就說府上有難,叫他回來救難,一定要把他帶回來。快去吧。”

水痕遲疑著沒有走:“我去了,小姐這裏可是誰來照顧?”

戀月心裏煩躁,厲聲道:“快去!你離開我一會我會死了還不成?”

水痕被罵了這一句,擔憂地看著自家小姐,後退兩步,終於是轉身走了。

戀月扶著桌子坐下喘息幾口氣,眼波幾個流轉,遂柔聲喚過牆角的小書童說:“你不要怕,就呆在這房間裏,待會不論誰來,你都說你們公子睡了,不見任何人。你聽懂了麽?”

小書童兩眼茫然。

戀月歎了口氣,微笑著問道:“告訴我,你最喜歡什麽?”

“我娘。”

“你娘再哪兒呢?”

“家。”

“你想回家麽?”

“想……”

戀月摸摸他的頭,溫柔地說:“好孩子,你隻要呆在這裏,不管是誰敲門,你都回答‘公子睡了,誰也不見。’這件事隻要你做好了,過幾日我把賣身契還你,再給你些銀子,送你回你娘那去。好不好?”

聽到這些話,小書童混沌的眼睛裏總算清明了些,回到娘身邊,還有賣身契和銀子,這些許諾終於讓他忘記了害怕。

“如果做不好,這輩子你就別想見到你娘了。”戀月並不想威脅一個孩子這麽沒品,不過事從權宜,她實在不希望有什麽意外,“你懂我的意思了麽?我再跟你說一遍怎麽做……”

“小姐,我懂了。”小書童拿袖子一把抹去眼淚和鼻涕,“小姐就是不想要其他人知道公子已經不在屋裏了。”

“原來你不是那麽笨。”見他機靈起來了,戀月心中放心不少。

被選作書童的孩子自然是聰明的,隻是年紀尚小一時被嚇著了,還有就是害怕責罰而已。

獎賞性的摸摸他的頭,戀月柔和地說:“那你今晚就呆在這裏吧,裝作你們公子在屋裏熟睡的樣子。你若是害怕,點一盞豆燈也是可以的,你們公子睡覺時,偶爾也喜歡燃一盞小燈。”

“嗯嗯,我知道的,小姐盡管放心。”小書童拍著胸脯保證。

戀月衝他笑笑,起身快步走出房門。

小書童忽然覺得這位衝自己笑得小姐好美好美,眼睛是美的,鼻子是美的,嘴巴是美的,她走出去的身影也是美的。亮亮的月光灑在她身上,似乎是月亮也喜歡她的美,所以才不舍地跟隨著她。

……

戀月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迷住了一個七八歲的小書童,她隻知道她現在很煩。

以往這個時候,她已經在暖暖的被窩中,燃著淡淡的香,紅袖夜讀,直到困了,伴著書和香去尋美夢。現在,她在做的卻是趕路,趕著回家稟告自己的父親。另外還在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心裏罵自己的的四哥太不懂事。

實在太不懂事了!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跑出去,他嫌自己命長麽?

實在太不懂事了!他不知道多少人覬覦著瓦解他們的實力,他與二哥都是重傷,這時兩人在一起尚且可能無法自保,偏偏……

也許這一切都是有人處心積慮計劃的吧,挑起兄弟的爭端,然後各個擊破……那就糟了……

想到這裏,戀月重重歎了口氣,加快腳步。

府上的馬車就停在大門外,趕車的老管家柳來瑞見自家小姐一個人出來,丫鬟水痕遠遠的從另一個方向跑來,正在詫異時小姐已經爬上車,急急地吩咐道:“回府,快!”

“小姐,出什麽事了?”

“趕車吧,柳伯先不要問了。讓我靜下心想一想。”

小姐是她看著長大的,他從未見過小姐如此焦急的樣子,想來是要出大事了。柳來瑞將馬車的速度提到最快,一路飛馳。

剛剛提速,水痕探出頭來傳達道:“小姐說請柳伯也不要趕得太快了,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柳伯不禁奇怪:“到底出什麽事了?”

水痕將四公子出走的事情一說,柳伯道:“派人找就是,沒有這麽嚴重吧?”

水痕嘟著嘴搖頭,說不出所以然來,她也覺得就有些“嚴重”吧,也不是“那麽嚴重”……可是不知小姐為何這般反應,好像有很大、很大的風雨要來一般。

這時,小姐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若是以往,自然不是這般嚴重,兩個人都不聲不響地跑出去也不會有事。可如今天地不同,又正值家族中風煙四起之時,二伯的府上實力弱了一半不止,正是三伯父和四伯父苦等的機會,他們不會放過的,五伯父怕也不會放過。”

……

“他們不會放過的……”戀月也是如此跟父親說,可惜柳伯和水痕不知將要發生什麽,戀月的父親卻是不想管。

柳晉鵬身著寬大的白衣,已是準備就寢了。他也不看自己的女兒一眼,走到窗前看著明月說:“今晚的月光真好,一如那夜。”

“父親……”戀月急道。

柳晉鵬擺手道:“你三伯、四伯和五伯都是長輩,他們不會對思文思武怎麽樣的。這些事情,你一個女孩子就不要操心了,早些去休息吧。”

“不會怎麽樣的?父親明明知道,二哥和四哥實力在他們之上,又不能為他們所用,這次他們會乘機請出家法,以兄弟相殘的罪名殺了二哥和四哥,以絕後患。父親難道真的眼睜睜地看著不管麽?”

柳晉鵬負手望月,仿佛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思文、思武兄弟相殘,本就該罰。是什麽樣的罪名也不是你該過問的。”

“不是我該過問的……”戀月重複著父親的話,繼而說:“即便不是我該過問的,卻是父親應該管的事,咳咳……”

聽到女兒嬌咳,柳晉鵬身形一僵,卻仍舊沒有回過身來。

“事已至此,為父又能做些什麽呢?”

“主持家法,按家法將二哥和四哥逐出家族,而不是任由伯伯們把他們倆白白殺了。”

“我早就說了,家族中的錢財經營你二伯和五伯商量處理;賞罰懲戒,由你三伯和四伯負責。兄弟相殘可殺可逐,想你三伯和四伯會秉公處理,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

戀月冷笑:“他們的確會秉公處理,會‘秉公’殺了他們。這個結果在一年前二哥和四哥聯手誤傷了三伯的獨子時就已經注定了。交代也是會有的,隻是三伯要的是給自己兒子一個交代。即使沒有這件舊仇,如今已不是原來的世道了……”

擺手,柳晉鵬打斷女兒的話:“什麽樣的世道,這些都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該管的事。你……出去吧。”

“父親當真不管麽?”

“無需再說了。你今日已經說得夠多了,若不是你硬闖進來,我也不會見你。回房去吧……”

柳晉鵬負手望月,從頭至尾,一眼都沒有看自己的女兒。

戀月逼回眼中的淚,翹起嘴角,溫溫柔柔地笑道:“女兒把能做的都做了,隻希望哥哥和伯伯們都能好好的,也希望父親能好好的。”

戀月走過到書案旁,伸手將筆架上掛的一把古銅鑰匙拿下,又悄悄將案上的印章收進袖中。她也不認識哪個有用哪個沒用,不管那麽多,悉數都拿了去,念頭一閃,又順手拿了信封和紙。

父親不會回過身來看自己一眼,想自己怕是這世上最是大方的小偷,主人離自己不過三步遠,還大大方方地把他屋裏重要的東西偷了個底掉。戀月心中好笑地想著,又不免有一絲絲的淒涼。

“父親……”

“走。”柳晉鵬吐出一個字來,似乎連這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女兒告退,父親早些歇息吧。”

夜已深,月如水。

冷冷的夜風拂過,走出屋子,戀月細細將信封與信紙也收好,讓風吹幹眼中的淚,堅定地向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