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故人見麵
55五十五故人見麵
老者說著,就將這畫軸舉了起來,同時又有一名美貌少女上前,拿住畫軸一端,然後緩緩展開,隨著整幅畫被盡數展現在眾人麵前,露出真容,無數雙眼睛卻隻看到了一片空白。
那畫大約有六尺長,四尺寬,質地既不像紙也不像絹,似乎有些古怪,上麵更是什麽都沒有,完全是一片空白,然而還沒等在場各個包廂內的客人有誰發出質疑,那老者已經與少女將畫輕輕放進了裝滿清水的水晶缸。
畫一入水,頓時奇變突生,一絲絲的淡白顏色開始在水中不斷暈染了開去,很快,畫上似乎有圖像顯現,從模糊一直到清晰,等到那些淡淡的白色全部消失之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幅人物像,那是個身穿斑斕孔雀衣的妙齡女子,與真人一般大小,站在一叢牡丹花旁,素手折下一朵白牡丹,正欲簪到發間。
場內有一瞬間完全安靜下來,緊接著,則是不約而同的吸氣之聲,包廂的簾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眼中都帶著無比的震撼之色,心跳忍不住加快,隻見那幅《怯顏圖》浸在水中,水麵輕微的波動仿佛讓畫上的人物也動了起來。
那妙齡女子正嘴角帶著微笑,她似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時時都在變化,眼神,笑容,表情,每一刻都有不同,令人無法不產生恍惚之感,無法自拔,也無法形容那種感覺,就好象讓所有見到這幅畫的人都真正地感受到了此女的喜怒哀樂,這位身穿孔雀衣的女子額頭雪白勝玉,上麵有一道豎著劃出的淡淡紅色痕跡,從額頭中間一直延伸到眉心,便是那道用匕首留下的傷痕,此時此刻,在這女子麵前,一切讚美驚歎的詞匯都顯得失色無力,所有美麗的事物都會全部成為陪襯,這世上向來女性善妒,最容易嫉妒其他的美貌女子,然而眼下在包廂裏的所有女子,無分年紀大小,卻都已經完全提不起絲毫的嫉妒之心。
“……神作,不愧是畫聖嘔心瀝血之作,宗師之作!”過了不知多久,樓上的一間包廂內傳出一個聲音,幽幽而歎,師映川頓時眉毛一動,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此時那棕衣老者朗聲道:“此畫底價一百五十萬兩白銀,按照天涯海閣一向的規矩,也可以用合適的物品交換……那麽現在,諸位可以出價了。”
幾乎是在老者話音剛落的一瞬間,三樓一個包廂內就傳出了一個流露出淡淡威嚴的聲音:“……一百六十萬。”這聲音方起,卻聽另一個包廂內有人輕歎道:“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一百六十五萬!”
此時師映川卻不急著出價,隻注意著包廂外的情況,不過片刻的工夫,那幅《怯顏圖》就已經漲到了一百九十萬兩銀子,師映川見狀,神色漸漸變得沉靜下來,他喝了一口旁邊小幾上已經涼了的茶,繼續留意著局勢變化,直到在許多人的紛紛競價之下,《怯顏圖》的價格已經漲到了二百一十五萬,這才忽然開口,他不想輕易暴露什麽,因此把聲音刻意壓沉了許多,聽起來倒像是一個中年男子,隻道:“……二百四十萬!”
他這一下就往上提高了二十五萬兩銀子的舉動,頓時就讓場麵稍稍停滯了片刻,不過很快一個聲音就道:“……二百四十五萬。”
這聲音正是先前那感慨此畫乃宗師之作的人所發出,師映川方才就已經通過那有些熟悉的聲音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他想了想,幹脆便傳音入密道:“瀟叔父,是我。”
此話一出,包廂裏那人一頓,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有些欣慰和悵惘,男子微微搖頭,失笑一下,亦是傳音入密道:“原來你也在……我若早知道,又何必與你爭,這幅畫也確實最應該由你保管。”師映川聽了,就知道對方已經放棄了繼續出價,便繼續以低啞的聲音道:“二百四十八萬兩銀--”
“……二百六十萬!”一個聲音還未等師映川說完,就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師映川正欲往碟子裏取點心的手停住了,目光立刻透過珠簾與紗幕向外看去,他不是不可以繼續加價,不過燕亂雲雖然是他的生母,師映川對其本能地有一股特殊感情,但兩人之間卻並沒有來得及建立起什麽很深厚的親情,所以師映川對這幅《怯顏圖》有幾分勢在必得的意思,但終究不會為此付出超過他給自己提前設定好的代價。
一時師映川沉默了片刻,沒有馬上加價,因為他不想繼續沒完沒了地與人爭下去,所以心中正在準備叫出一個應該能夠把其他人壓下去的價格,但就在這個時候,左邊隔壁包廂裏卻突然有一個淡漠的聲音道:“在剛才二百四十八萬兩銀子的基礎上,再追加一株介塵芝。”剛說完,右邊包廂裏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也傳了出來:“……再添一百萬兩。”
師映川忽然向後靠住了鋪著火紅狐狸皮的椅子,他靠在椅背上,因為季玄嬰和寶相龍樹忽然橫插一杠而微微蹙眉,不過到底還是沒說什麽,隻因那二人既然已經在大庭廣眾之下開了口,他如果這時候駁回去,不接受幫助,那麽以他們三人各自的身份地位,那就是重重扇了二人的臉,因此這件事就先暫且如此,過後再議也罷,總之師映川不願欠這個人情。不過如此一來,加上介塵芝與一百萬兩銀子,應該就有大概四百萬左右,這麽一看起來,那《怯顏圖》應該就是十拿九穩了。
果然,這個陡然拔高一大截的價碼讓周圍都沉默了下來,沒有人再出價了,師映川見狀,臉上就露出了一絲笑容,然而還沒等他的笑容完全舒展開來,一個聲音卻道:“閣下看來確實對這幅《怯顏圖》喜愛非常,不過抱歉了,我卻有必須得到此畫的理由。”這人說話很客氣,也點明了自己對此畫勢在必得是由於有著某種原因--隻因為很明顯,願意並且有能力用四百萬兩銀子買一幅畫的人絕對身份地位非凡,此人並不想無端得罪這樣一個人。
隻聽那男子的聲音繼續道:“……這幅畫,我出四百五十萬兩銀子。”
包廂中的季玄嬰長眉不動,正要繼續加價,卻忽然接到有人傳音入密:“季公子不要加了,隨他去。”然後下一刻,另一間包廂內正要開口的寶相龍樹也忽然神情一動,顯然是也聽到了什麽,便不再出聲,師映川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拍著椅子扶手,眼中精光微現,他已經隱隱覺得這叫價之人的聲音似乎曾經在哪裏聽過,卻一時間想不起來,方才見此人出價的架勢,就知道如果自己再往上開價,對方也一定會繼續跟下去,師映川並不希望這樣無端地付出過高的代價,因此索性退讓,不再開口,隻不過……想到這裏,師映川閉上眼睛,不知是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隻見他忽然拿起放在一旁的別花春水,起身悄無聲息地出了包廂。
這幅由畫聖花間問所作的《怯顏圖》,到最後不出意外地落入了那出價四百五十萬的男子手中,而萬珍大會也至此終於落下了帷幕。
此時三樓的一間包廂裏,一個身穿寶藍華服,頭戴金冠的青年坐在椅子上,他旁邊站著一個沉默的中年人,手中抱著一隻長匣,裏麵是那幅剛剛送來的《怯顏圖》,青年望了望包廂下麵,然後起身道:“……好了,事情已經辦完了,本王也該回去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中年人眼中突然精光乍起,與此同時,有人在包廂的門外道:“我有一事要與閣下相商,不知閣下可有時間?”藍衣青年心中一動,聽出那聲音應該還是個少年,但他眼神卻依舊沉穩,不見波動,隻道:“……請進。”
門開了,一個身穿黑色武士袍,腰挎青色寶劍的清秀少年走了進來,這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膚色微深,正是師映川,此時他剛一進門,當即就有些驚訝,原來這包廂裏的人果然是他認識的,難怪覺得聲音好象曾經在哪裏聽過,隻見那華服青年俊美儒雅,不是當年見過的大周容王晏勾辰還是哪個?而晏勾辰身為一個大國的親王,難怪財力如此雄厚。
而晏勾辰隻看表情就知道顯然是不認得他了,師映川見狀微微一笑,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那中年人所拿的的長匣,然後說道:“……兩年不見,王爺倒是風采依舊。”
晏勾辰眼望這陌生的少年,然後就根據對方那神態以及說話方式等等,更重要的是腰間那柄湛青的寶劍,突然就將這個清秀少年與記憶中的一個影子重合在了一起,當下心中一震,立刻長長歎笑道:“這麽久不曾見麵,劍子當真是變化很大,小王幾乎都認不出了。”
師映川淡然而笑,道:“我眼下過來,主要是要與王爺商量一件事。”他目光看向中年人懷裏的長匣:“這幅畫我會把原價四百五十萬兩銀子交給王爺,希望王爺將畫轉讓給我。”
晏勾辰聽了,頓時心念一轉,已經想到了許多:“原來剛才是劍子。”他忽然眉間聚起為難之色,倒不似作偽,苦笑道:“若是其他物品,小王轉送給劍子也隻是一句話的事情,但此物卻有些為難了……想必劍子也知道,當年我大周陛下欲以三城換取此畫而不得,因此小王這次來江夏,就是為了購得此畫,回去獻給父皇。”
晏勾辰目光幽深,毫不掩飾什麽:“小王也不瞞劍子,我兄弟等人身為皇子,自然彼此之間少不了明爭暗鬥,而在天家之中,聖眷乃是第一要緊之事,小王此次花費巨額錢財購得這《怯顏圖》,無非就是為了博得父皇歡心罷了。”
“原來如此。”師映川心中了然,他心中微一轉念,便點頭道:“王爺自有難處,這我也都明白,我也不是那等蠻橫不講理的人物,實在是此畫我確實有勢在必得的理由。”
師映川說著,看了那中年人一眼,此人能跟在晏勾辰身邊貼身保護,自然是心腹之人,況且自己要說的事情也不是什麽不能宣揚的秘密,因此很幹脆地道:“實不相瞞,先母姓燕,名亂雲,正是這畫中之人……現在王爺應該明白,我為什麽要得到此畫。”
晏勾辰聞言一驚,一時間不禁恍然大悟,頓時歎道:“難怪,難怪……”說著,心中已轉過無數個念頭,在瞬間就已經作出了決斷,忽然就笑道:“既然如此,令堂的心愛之物,小王豈可為了一己之私,不顧他人母子親情?”說著,從中年人手裏取過長匣,親手遞向師映川,正色道:“這幅《怯顏圖》,小王今日就物歸原主了。”
師映川卻沒有馬上去接,而是說道:“那麽日後那四百五十萬兩銀子,自然會送到王爺府上。”晏勾辰笑容和煦:“劍子何出此言?區區身外之物,劍子若再提起,就是俗了。”師映川深深看了青年一眼,心中自然明鏡也似,一時間伸出手來,接過了長匣,意味深長地道:“既然這樣,那麽從此刻起,王爺已經獲得了我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