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那一場風花雪月
41四十一那一場風花雪月
那聲音道:“有些東西是不能放手的……這也是我想也對你說的,映川。”
伴隨著這句話,一個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廊下,寶相龍樹靜靜看著麵前的一對小兒女,臉上神色如常,但無論是誰,此刻卻都能夠看出他漆黑的雙目當中那種即將燃燒的情緒,他深深看了方梳碧一眼,然後目光轉向旁邊的師映川,輕聲道:“……原來是她嗎。”
氣氛忽然就有些凝固,在這一瞬間,寶相龍樹突然就生出一股想要毀滅什麽東西,卻又不知該如何去做的衝動,此時不管是已經注意到這邊情況的一些人,還是剛剛出來正咬唇看向這裏的甘幼情,或者是別的任何人,這些統統都已經不在他的視線裏,此刻他想要伸手去抓住的那個人明明伸手可及,卻又分明好象是藏身在重重的迷霧當中,讓他碰觸不到。
“我寶相龍樹平生第一次對一個人動心,我這樣喜歡他,可以為他做很多事情,但他卻為什麽不能像我這樣回應?”寶相龍樹心中如此想著,有什麽東西在他心頭留下重重的烙印,很重,很深,很苦,此時此刻,他無比渴望能夠有人告訴他答案,然而在這世間,很多問題卻往往都是沒有答案的。
寶相龍樹慢慢走過來,擋住了兩人的去路,方梳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師映川,少女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麽,可是又不能夠確定那究竟是什麽,一時間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周圍的一切不再與他們有關,統統都好似潮水一般退去、消失,唯有三個沐浴在陽光下的人,夏日的陽光那樣刺眼,透過翠綠的枝葉印下細碎的斑駁。
師映川站在少女身旁,微微抬起頭看著青年,平日裏嬉笑怒罵的麵孔在此刻卻端然而平靜,那不是一個男孩應該有的神情,而是一個男子才會具備的鎮定,帶著一絲凝重,一絲承擔,寶相龍樹看著對方這樣的表情,突然就用力握緊了拳頭,久久無話,半晌,才緩緩說道:“……她怎及得我。”
師映川看向他,然後輕輕搖了搖頭,道:“她好得很,至少我是這樣認為。”寶相龍樹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彌漫,他的語氣間透露出隱隱的強悍意味,負手看著方梳碧,輕語道:“就因為她嗎……”然後青年就這樣麵對著少女,隻聽到他平平說道:“……你要什麽,都可以說出來,我全部都可以滿足,隻要你以後,再不見他。”
方梳碧愣住了,她一時間難以處理這種突如其來的詭異狀況,身旁師映川卻忽然沉聲道:“……夠了寶相,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我師映川不是一件東西,可以被人拿來做交易的。”
伴隨著這些話被說出來,遠處似乎隱隱傳來**,許多人嗅到了某種沉重而不尋常的氣氛,周圍隻剩下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聲音,尤其襯托得四下格外平靜,不過師映川卻好象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他忽然轉過頭看向身邊的美麗少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道:“我想拉著你的手,你覺得怎麽樣?”說著,就在寶相龍樹倏然一縮的瞳孔前伸出手去。
男孩的手伸到麵前,那是一隻比自己還要小上一點的手掌,膚色較深,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很幹淨,方梳碧有點呆呆地看著這隻伸在自己麵前等待的手,她遲疑著,心跳著,袖口微微顫抖,然後一隻纖軟嬌嫩的玉手便從袖子裏露了出來,緩緩地猶豫地朝男孩遞過去。
在指尖即將碰到對方的手時,雪白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回縮,明顯可以感覺到此刻少女心中的忐忑,但終究那漂亮的手還是義無返顧地送了過去,勇敢地遞到了男孩的掌心位置,也就是在同一時刻,師映川一把握住了這隻白嫩的纖手,握住了這隻因為緊張而有些冰涼沁汗的手,然後握緊,再然後,他就這樣牽著少女的手,轉身而去,一切一切,都如此雲淡風輕。
他們就這樣一起走過眾人投來的目光,穿破某種無形的力量,安靜地向前,男孩和女孩沐浴在強烈到刺眼的光線下,從頭到腳都被陽光潑灑出一層讓眼睛發酸發疼的微芒,這個場景在很久很久之後,都不會被人忘記。
……
兩人坐小船離開風霞島,上了岸,一路走在大道上,師映川牽著方梳碧的手,說道:“我們去碼頭,然後乘船離開這裏……你來蓬萊的時候是怎麽來的?”方梳碧答道:“家裏派了人跟著我,我們是包下一條船就朝這裏來了,下了船之後,自有專門迎接客人的馬車帶我去寶花姐姐那裏,現在我家裏派來的人就在碼頭等著我。”
師映川笑著道:“那正好,我們可以上船直接離開蓬萊了。”方梳碧沒有接話,她安靜了片刻,然後微微低頭看著師映川,明亮的眼睛清澈如天空,好象溪流一般給人以心曠神怡的感覺,她輕聲說道:“剛才寶相公子很奇怪……你……他是不是很喜歡你?”
師映川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滯,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方梳碧垂目盯著自己的鞋尖,道:“他很喜歡你的,我看得出來。”師映川有點苦笑的樣子:“可是我並不像他喜歡我那樣喜歡他,我隻是喜歡你。”方梳碧輕輕一咬唇,認真看著男孩,忽然就甜甜一笑,道:“我們走罷。”
一對重逢的小兒女就這樣沿著道路走著,少女身上如馨如蘭的清香被風送入身旁的師映川鼻中,師映川體會著那甜美而醉人的味道,一時間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要放聲長嘯,不過他雖然並未當真如此,卻也將少女的手猛地握緊了,方梳碧一怔,正要說些什麽,師映川卻已經靜靜地輕歎道:“你回來了,真的是太好了,以後我不會讓你再突然離開我。”
他說到最後,語氣悠長,很是古怪,方梳碧不知道為什麽,忽覺心中一痛,下意識地道:“是我不好,以後我不會再拋下你一個人了。”剛一說完,才發覺這話卻是說的沒頭沒腦,自己為什麽會說出來?正驚疑不定之際,卻見師映川眼睛亮如星辰,那眸中又是喜悅又是懷念,對方似乎看出了她的驚疑,便點點頭,輕聲道:“我說過,我在上輩子一定是見過你的,在夢裏,我們在一起很快活……你信我說的話麽?”
這種話自然是荒誕不經,沒人會信,但方梳碧卻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信的。”沒有原因,沒有理由,也不是好騙的小孩子,可是就是本能地選擇了相信他,相信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哪怕聽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師映川笑容越發燦爛,他說道:“我要回宗門去,你在桃花穀等著我,等我年紀大些了就去方家提親,我們要經常書信往來,你不要忘了,好不好?”方梳碧漂亮的眼睛看著他,輕聲道:“父親要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替我完婚,你也要記得。”
師映川微微一握少女的手:“還有四年,足夠了,到時候我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說完,還沒來得及看少女臉上綻出笑容,就突然轉頭向遠處看去,隻見大道遠處出現了一個黑點,急促的馬蹄聲,轉眼間就越來越近,一人一馬飛馳而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馬背上男子的麵孔也清晰起來,然後他狠狠一勒韁繩,黑馬便立時停下,神駿無比,一人一馬就這樣停在了一丈外的地方。
青年坐在馬上,癡癡看著師映川,根本沒有理會對方身旁的少女,然後他緩緩笑了一下,這個笑容令方梳碧的手下意識地就抓緊了師映川的手,仿佛不敢也不肯放開一般,就好象她在擔心如果自己一旦鬆了手,那麽這個男孩就會消失了,被別人偷走。
寶相龍樹看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忽然就聲音微沙地道:“……你這就要回去了麽?”師映川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一點頭,寶相龍樹沉默片刻,猛地笑了起來:“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映川啊映川,我平生沒有嚐過求而不得的滋味,而你卻讓我第一次知道這種滋味究竟是什麽感覺,很好,你很好。”
一陣風襲來,明明帶著暑熱之氣,寶相龍樹卻隻覺得冷,他凝目看著師映川與美麗並不搭邊,甚至還青澀得讓人難以有情愛之念的小臉,眼裏的淩厲忽然就轉變成了淡淡的悲傷,以及發自內心最深處的眷戀與不甘,他捏緊了手中的韁繩,淡淡道:“……事實上我必須承認,我現在很痛苦,從來都沒有這麽痛苦過,但是我並不後悔,因為我相信我的選擇從來都是正確的,無論是在別的事情上,還是在對於你的問題上。”
師映川沉默著,然後抬頭看著馬背上的青年,道:“抱歉寶相,你的美意我心領了,我想你以後會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人……”話還沒說完,就被寶相龍樹忽然間有些暴戾地一擺手打斷了,寶相龍樹心頭酸楚,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去看師映川,神情漠然地說道:“不要說這種對我現在的處境完全沒有幫助的廢話,除了讓我更不好受以外,沒有任何作用。”
此時寶相龍樹心亂如麻,情緒也有些紊亂,他看著麵前的一對少男少女兩手相牽,當時真是妒火熊熊而起,炙烤著心髒,整個人壓抑得無法形容那種感受,方梳碧與青年的目光相觸,頓時身體一僵,幾乎與此同時,與師映川交握的手卻本能地抓得更緊了一些,寶相龍樹漠然的眼神讓她感到微微的恐懼,那是一團燃燒的火,從中能夠捕捉到某種令她顫抖的情緒。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師映川輕輕一握那纖手,意似安慰,他的腰背挺得筆直,一對漆亮的眼睛不閃不動,隻是淺淺淡淡地迎著陽光看向寶相龍樹,以一個男人保護自己女人的姿態麵對著另一個男人,緩緩道:“寶相,我現在要帶她走,莫非你要攔住我麽。”
在這一刻,寶相龍樹突然就覺得心裏空空落落,仿佛有些魂不守舍,他忽然大笑起來,一隻手用力指著師映川,道:“映川啊映川,你說,我究竟應該如何對你呢?我們之間明明有很多機會的,我也全部都抓住了,沒有錯失過一次,可是為什麽我就打動不了你?”
他說著,緩緩鬆開手中的韁繩,握掌為拳:“攔又如何?不攔又如何?映川,你總是想要斬斷我們之間的一切可能,你說,我這一拳……究竟應不應該揮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