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月下

25二十五、月下

師映川聽了,微微一愣:“她在山下?”略作遲疑便道:“我知道了。”起身出了白虹宮,乘坐白雕飛下山峰。

山下,皇皇碧鳥一身翠衣,纖眉粉唇,已經很有些小美人的樣子,她仰頭望著峰上,漂亮的眼睛靈動瀲灩,忽地,視線中出現了一抹白影,那白影來得頗快,沒用多久就飛至了她的頭頂,然後緩緩降落下來,上麵一個青衣青履的男孩神情如常,正是師映川。

皇皇碧鳥嘴角生出濃濃的歡喜之意,上前道:“你來啦。”師映川微笑道:“怎麽忽然來找我了?”皇皇碧鳥小臉忽然微微一紅,目光隻是瞥了師映川一下,輕哼道:“不歡迎麽?”

她如今已經十二歲,這個年紀的少女已經是情竇初開,朦朧懂得男女之間的微妙事情了,前時聽說師映川已經回到斷法宗,又接到了師映川派人送到飛秀峰的一些小玩意兒,心中歡喜之餘,又有些嗔怪師映川既然回來了,卻又怎的不來瞧自己,她心下輾轉,都是些小女孩的心思,到最後到底還是耐不住,今日便來尋師映川。

“怎麽會不歡迎你。”師映川笑著說道,皇皇碧鳥靈動的眼睛眨了眨,手指擺弄著衣帶,道:“你叫人送了東西給我,怎麽卻沒去瞧瞧我?”師映川笑了笑,看著女孩嬌美的麵龐:“原本回來是想去告訴你一聲的,隻是我這裏忙著呢,一回來就要去見我師父,還有許多事情,稍微一晃就到了晚上了……所以也沒什麽時間去找你。”

皇皇碧鳥到底年紀尚小,沒有察覺到師映川的言談語氣之間與從前似乎有些不同,她多日不曾見師映川,如今見他平平安安地回來,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師映川也隻是含笑聽她說著。

末了,皇皇碧鳥看看天色,有些戀戀不舍地道:“我也應該回去了,不能在外麵耽擱太久,不然師父是要訓人的。”師映川道:“嗯,我送你罷。”說著,攜了皇皇碧鳥的小手坐上雕背,指揮白雕前往飛秀峰。

等到送完皇皇碧鳥,再次回到白虹宮時,師映川臉上神色淡淡,徑直回房打坐,他畢竟不是真的隻有十歲的孩子,皇皇碧鳥的小女孩心思他怎能不知道?那種少女朦朧的情懷,他其實是能夠感受到的,而從前他也想過,以後也許會與這個可愛的女孩攜手,選擇她作為自己的伴侶,然而,當桃花穀中再次見到那人時,他卻知道自己的選擇隻會是那個曾經叫作香雪海的少女,沒有猶豫,沒有遲疑。

想到這裏,師映川的心情有些不能平靜,他下地取了紙筆,皺眉思索著,給那人寫信,他知道皇皇碧鳥是個很不錯的女孩,隻是,一想到另一個人當年站在花海之間向他燦爛微笑的樣子,那純淨的眼神,師映川就仍然能夠記起當時的驚豔溫暖之感,那種感覺有如箭矢一般,直接刺中了心口,就此不能忘懷。

伴隨著這樣的複雜心情,師映川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的文字,但停筆之後,卻又猶豫了起來,他想了想,忽然哂笑一聲,把信紙一揉,丟進了紙簍裏,他現在與方梳碧根本沒有什麽交集,貿貿然地寫信送去,也未免太莽撞了些。

“香雪海,真沒想到居然還能夠再見到你……”師映川輕歎一聲,心中感慨萬千,而此時在大光明峰紫竹林外的一處湖上,一條青色巨蛇小半個身子露出水麵,那鱗甲依稀有金鐵堅寒之感,幽深的蛇睛似乎是兩口不見底的漩渦,簡直要把人的靈魂也吸了進去,一道白衣飄飄的修長人影立在磨盤大的蛇頭上,在靜寂的夜裏顯得尤其詭秘。

漆黑的虛空夜幕下,繁星散布,疏密有致,向大地傾注絲絲淡薄的清輝,巨蛇的身體往往一晃,頓時就激起了一層小小的碎浪,使得湖水泛出青色的微弱光波,十分好看,紀妖師長睫狹目,意態幽冷,卻看著遠處某個方向道:“……這麽多年了,你莫非還在想著那個女人?所以一直對我如此,是也不是?”

明月懸天,水中倒映著顫巍巍的月影,紀妖師說話間,最後幾字已是聲色俱厲,看著遠處有人邁步向這邊行來,就在這夜色中,目光緊凝不動地看著那出現的身影,那人緩緩踏水而來,淩波獨行,颯然若仙,腳下明明是無可憑依的水麵,卻仿佛完全足以支撐他的重量一般,猶如平坦的地麵,周圍的清風吹著衣衫,好象周身有雲氣托舉也似,幾乎乘風而去,男子神情平淡,自內而外散發著若有若無的疏離之氣,他如履平地一般行走在水上,道:“……我對她,從未有過男女之心,對你,對任何人,也是如此。”

這聲音低沉悅耳,非常富有磁性,紀妖師站在蛇頭上,看著男子那仿佛對萬事萬物都毫不在意的目光,忽然間就長笑起來,周圍的湖水隨聲微微激蕩,他笑了片刻,猛地一甩大袖,喝道:“好一個無情無心連江樓!”說罷,卻又沉默下去,冷月清輝下,隻見湖麵水波流動,粼粼如銀,而連江樓就這麽靜靜立在水麵上,腳下沒有任何借力之物,身體也不曾移動,就好象站在平地上一般,由此可見,此人的功力已達到了何等駭人的地步。

紀妖師沉默了半晌,語氣忽地卻又緩和了許多,道:“我紀妖師畢生求而不得之事,唯有你罷了。”他似有若無地喟歎一聲,歎聲未絕,目光已在連江樓麵上一掃,負手冷哼道:“總而言之,你我就這樣耗著便是,連江樓,你這一生都別想擺脫我紀妖師。”

他說著,眼中閃過幽幽戾色:“……而且,我尚有一事要問你,師映川那小鬼,可是與你有關?我已查過,那小子當年被你派白緣從大宛鎮接回斷法宗,當時他正好四歲,而向前再推四年,正是那女人叛出燕家被人圍堵的時候,恰恰就在那時,你居然親自下山,也就是在那之後不久,有人抱著一個剛生下來的小娃到了大宛鎮,找人收養……”

紀妖師頓一頓,眼色冰冷:“連江樓,那小鬼頭兒……可是你的兒子?”

當年那個風雪之夜,在場的除了燕亂雲母子之外,隻有五個人,其中並沒有紀妖師,而經曆過此事的這幾人也自然不會到處宣揚什麽,因此當時發生的事情隻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連江樓聽了這話,漆黑的矗眉微微一揚,不否認也不承認,隻道:“……我和他是否父子,與其他人何幹?”

紀妖師嘿嘿冷笑,似乎強壓著胸中怒氣,眼中有無窮殺機暗藏其中,幾乎關不住:“我早就知道,燕亂雲那賤`人……”連江樓雙目似睜非睜,那瞳子一如湖水般沉靜,打斷了紀妖師的話:“逝者已逝,何必口出惡言。”紀妖師見狀,怒氣愈甚,猛地大袖一甩,湖中頓時一股水柱衝天而起,炸出漫天水花:“……混帳!燕亂雲!……燕、亂、雲!”

最後一個‘雲’字從口中迸出的瞬間,湖中水聲陡然爆震,無數水柱被強勁的衝擊力激起,層層鋪開,一時間湖麵上浪翻波騰,湖水激飛四濺,甚至有水線破空的尖嘯之聲,湖麵轟然炸開,湖水狂暴地四散衝射,在一眨眼的工夫裏就迅速擴散開來,更多爆發出來的水波急速向外排開,場麵驚心動魄,此時紀妖師的模樣十分懾人,那巨大的青蛇蛇頭被踩在他腳下,比夜色更黑的長發被狂暴的勁氣蕩得獵獵飛舞,整個人猶如魔神降世一般。

站在水麵上的連江樓眼見著這一幕,卻並不曾有所動作,此時湖麵上的狂浪一層一層地向四周波及,然而來到連江樓麵前時,卻被某種看不見的壓力蕩開,仿佛有一道牆壁憑空而生,明明周圍掀起的風浪十分強勁,但男子身上的衣衫和一頭黑發卻紋絲不動,完全不受影響,給人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

少傾,湖麵上終於漸漸平靜下來,波光粼粼,月色依舊,紀妖師神情冷冷地立在蛇頭上,眼睛卻隻看著幾丈外的那個身影,連江樓也回視著紀妖師,隻是那種平板的樣子實在讓人心寒,就好象剛剛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不曾在他心底留下半點痕跡,紀妖師與他對峙了半晌,終於低聲笑了起來,一隻手扶著額頭,笑不可遏地道:“我真是蠢,偏偏與你這種人糾纏不休……果然是愚不可及。”

紀妖師笑了一陣,緩緩道:“但是連江樓我要告訴你,我還是要跟你不死不休,我既然認準了你這個人,那就不會改變,我不要做什麽狗屁的朋友,我要的是你這個人……你記住,我紀妖師和你連江樓,這輩子不死不休。”

淒迷的夜色中,男子的聲音幽長陰冷,四周回蕩著仿佛滲入骨髓的誓言或者說是詛咒,連江樓眉峰隱隱展開,似乎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什麽東西散去,語氣平平道:“……紀妖師,你明知我性情本是如此,何必用話來激我。”

紀妖師深深看著他,忽然間冷笑起來:“哈!連江樓啊連江樓,我問你,你的心莫非當真是銅澆鐵鑄的不成?”

紀妖師說著,猛地一跺右足,腳下那大蛇突然就拔身而起,將頭探到幾丈外的男子麵前,使得蛇首距離對方隻剩下半丈左右,一時間兩個男人相對而立,互相之間幾乎可以捕捉到對方臉上哪怕最細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