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塞翁失馬

紀曉芙自客房衝出,趁著月色一路飛馳,心急之下繞過樹林,沿著峭壁而下,竟然沒有留意到前麵多出了十幾顆大杉樹,一頭撞了進去,隻覺眼前一花,頓時陷入一片朦朦雲霧之內,竟然無法看清三步之外。她小心翼翼走了片刻,發現自己始終在雲霧之內兜圈子,心知陷入奇門之陣,當下氣運丹田,張口發出一聲清嘯,希望師父聽到後趕來救援,卻沒有發覺嘯聲穿過雲霧後幾乎弱不可聞,若無人靠近,根本無法發覺有人被困。

而史應龍強脾氣發作,不顧危險乘夜下了峨眉山,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到了峨山鎮。他略作休息,到車馬行打聽清楚路線,又趕往樂山縣,準備乘船到宜昌再上岸,再走陸路去武當山,看看能否拜入武當派。

在樂山碼頭,史應龍等了一天,終於等到一艘前往荊州的大貨船停靠,船主帶著一夥水手上岸休息。他忙上前詢問,很快便與船主談好價錢,以小廝的身份上船,隻需幫忙做些雜工,倒也省下不少船資。貨船一路順流而下,很快便到了宜賓碼頭。

史應龍連續多日在船上飄蕩,心裏已經憋得有點慌,一見到碼頭上的實地,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動,偷偷舒了一口大氣。眼見貨船靠岸,他蹬蹬蹬跑到船舷,快步走下木板,一腳踏上實地,忽然膝蓋一軟,一個翹趔差點跌倒,惹得附近的人哈哈大笑。原來他自小還未坐過大船,這次走了這麽久水路,雖然沒有暈船,卻也有些影響,再次上岸,便有些不適應,這是正常反應。

史應龍在碼頭邊坐了一會兒,重新適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這才前往車馬行,打聽前往武當山的路怎麽走。幾個車夫一聽他一個小孩要去那麽遠的地方,都目露異光,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車夫道:“小娃娃,到武當山有好幾百裏的路程,遠著呢。而且現在路上也不平安,誰敢走那麽遠的路,你還是乖乖回家吧。”

史應龍道:“老大爺,我家裏人都沒了,隻有那兒有一個遠房親戚,要不然也不想去那麽遠的地方。”老車夫看了眼史應龍身上破舊的衣服,歎道:“唉,如今這世道,哪天是個盡頭呢?小娃娃,你一個人上路,還是走官道吧,安全些。你向東順著官道直走到荊門,再往北走到襄陽,再往西走,一路打聽過去,運氣好一點就到了。”

史應龍躬身道:“多謝老大爺指路,謝謝。”轉身向東門而去,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小娃娃,等等。”他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黃臉中年車夫。黃臉車夫道:“你一個人上路,哪怕是走官道,隻怕也走不了多遠。剛才有個老和尚來問路,也是去襄陽的,你到附近找找,看看能不能跟他一起上路,有個和尚帶著,安全些。”

“謝謝大叔。”史應龍再次躬身道謝,快步離開打聽老和尚的事,不久便在東門附近找到那個老和尚。隻見對方六七十歲左右,高顴骨,胡須花白稀疏,身材矮小,一身灰白舊僧袍,盤坐在樹蔭下閉眼休息,給人的感覺頗為平和。

史應龍不敢打擾,便坐在旁邊守著。大半個時辰後,老和尚終於睜開眼睛裏,起身舒展手腳。史應龍連忙上前,雙手合十道:“請問大師傅,可是準備前往襄陽?”老和尚點頭道:“正是,不知小檀越有何事?”史應龍說道:“小子也打算去襄陽,不知大師傅可否帶上小子一起走?”

老和尚聞言有些訝異,問道道:“你小小年紀,能走這麽遠路嗎?”史應龍忙道:“大師傅放心,小子走慣路了,肯定不會耽擱您的行程。而且小子在路上也能服侍大師傅,做些力所能及事。”老和尚仔細打量史應龍一番,點點頭,便拿起包袱和木杖,說道:“那就走吧。”轉身便出了東門,史應龍連忙跟上。

兩人一老一小,一日所行不過五六十裏,路上遇有盤查的官兵,老和尚拿出度牒,便可順利通行,而史應龍也被當作和尚侍者放過。這一路走下來,史應龍知道老和尚法名苦竹,小時候在武當山伏魔峰石佛寺當沙彌,後來被人帶到大護國仁王寺修行,後來到處遊曆。史應龍問他回不回去石佛寺,苦竹卻笑而不答。

這一日,兩人走到黑石溝,眼見日近中午,便找了一處陰涼之所歇息,史應龍連忙取下幹糧和水囊給苦竹,自己也在一邊啃著幹糧。卻聽樹林內傳來“呔”一聲大喝,跳出兩個短膊打扮的中年人來,一個皮膚枯黃,手持雙斧;另一個臉色蒼白眼神慌亂,握著一柄鋼叉。

持斧者大喝道:“打劫,留下你們身上財物,否則管殺不管埋。”苦竹雙手合十道:“和尚身無分文,卻要令兩位失望了。”史應龍緊緊抓住包袱,悄悄地打量周圍,發現身處山坡之下,除了那兩人跳出來的地方有一片小樹林,周圍空曠平緩,毫無躲藏之地,心想隻怕自己跑不過那兩個強盜。

托叉者見苦竹和史應龍毫無動靜,卻有些慌亂,忙揮舞著手中的鋼叉壯膽,惡狠狠道:“把包袱丟過來,快點,不然就叉死你們。”

“阿彌陀佛。”苦竹把包袱放在麵前,將其中的經書度牒拿走,說道:“這幾本經書,想必兩位拿了也沒用,其餘東西兩位自可取走。隻是劫道並非好事,以後還是不做為好,若是遇到強人,隻怕兩位自身難以保全。”

托叉者罵道:“要你管。”遠遠的用鋼叉將包袱挑走,打開一看,除了幾件破僧衣、一串念珠外別無他物,不禁罵起來:“媽的,好個窮和尚。”轉頭看到史應龍還抓著包袱不放,一把抓起念珠摔過去,高聲罵道:“死崽子,還不趕緊將包袱扔過來。”

史應龍心裏幾番掙紮,終於把手伸進包袱,想要將那本《九巴掌》拿出來,那托叉者嫌他動作緩慢,衝到他麵前一把將包袱搶過去,用力之下將史應龍帶倒,罵咧咧道:“死崽子,還在磨蹭。”史應龍腦中戾氣一衝,就要撲上去拚命,忽然眼前一黑,“啪”一聲被什麽東西砸中。

史應龍伸手拿開拿東西,正是他所著緊的那本《九巴掌》。他本是滿胸怨憤,但被砸了一下,腦子卻清醒起來,當下把《九巴掌》緊緊抓在在手中,慢慢往後挪,避免給鋼叉誤傷到。

托叉者在史應龍包袱中提起一條沉甸甸的褲子一抖,褲管裏滾出一大塊銀子,卻是當初史應龍向楊逍賣桃子所得。托叉者哈哈大笑起來,又將包袱裏的衣服逐一抖動,再也沒有發現其他東西,這才和持斧者揚長而去。

史應龍等那兩人消失在遠處,這才過去把包袱收拾好,撿起之前掉在地上的幹糧,擦幹淨後繼續吃起來。苦竹早已收拾好,見他一臉平靜,便問道:“那塊銀子可是一大筆錢,想必是你以後生活的著落吧,你為何不反抗或逃跑。”史應龍苦笑道:“大師傅,我年幼體弱,如何反抗,就是跑又能跑得了幾步?何必激怒那強盜,惹來禍事。再說我手腳俱全,沒有那塊銀子也未必就活不下去,隻要我這個人活著,一切就還有希望。”

苦竹讚道:“善哉善哉,年紀小小就能明白立身之道,不為外物所累,實在難得。”史應龍說道:“大師傅,現在銀子沒有了,接下幾天來就要靠您去化緣了,否則隻怕我們撐不到襄陽。”苦竹笑道:“好說,這幾天我也吃了你不少東西,接下食物來就由我來負責吧。”

兩人休息一陣,繼續北行。一路上靠著苦竹化緣,兩人倒也能吃飽。一番跋涉之後,終於來到襄陽城外,兩人坐在一處休息。史應龍道:“大師傅,我另有要事在身,不能留在襄陽繼續伺候您了。多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苦竹勸道:“你身無分文,如何離開,倒不如先給我當侍者,跟著我到鹿門寺住下。等過一段時間,我拿到單資,幫助你一些錢,你再動身也不遲。”

史應龍低頭細思:“自己年紀太小,在野外連隻野老鼠也抓不住,硬要上路的話,不說其他危險,單單是食物就解決不了,可能還沒有到武當山就餓死了。就算僥幸到了武當山,還要看武當派收不收自己,如果運氣不好的話,還要去少林碰碰運氣,身上沒錢,確實是難以成行。倒不如跟著苦竹師父前往鹿門寺,反正現在自己也開竅了,到時候接一些抄寫佛經的活,可能幾個月的時間就能攢到不少錢,到時候再動身也不遲。”當下答應苦竹,一起前往城東南的鹿門寺。

鹿門寺建於始建於東漢建武年間,規模宏大,秀麗壯觀,有殿堂數百楹,是漢唐以來的佛教勝地和文人雅士的集聚地,曆代名僧常來主持佛事,現任住持方丈果慧大師是苦竹至交好友,得知苦竹應邀前來,連忙出迎,將苦竹和史應龍安排在一處幽靜院落。

在鹿門寺住下後,苦竹打算教史應龍識字,沒有料到史應龍拿起佛經開口即讀,通暢流利毫無障礙,還寫得一手剛勁峻拔的楷書,欣喜過望,匆匆離去後又轉回來,對著史應龍道:“襄陽城內有一位員外為替父母祈福,想請一部手抄《地藏菩薩本願經》回家奉供,酬資甚厚,你可願接下抄寫經書的任務?”

史應龍道:“當然願意。”苦竹從身後拿出三函經書,正是《地藏菩薩本願經》。史應龍雙手接過經書,準備好紙筆,便要開始抄寫。苦竹製止他,道:“抄寫經書要心誠,你連經書講的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能行呢?你先聽我講經,聽明白多少再抄寫多少。”

自此,史應龍每天先聽苦竹講經,然後才開始抄寫。一開始時心不甚誠,多有錯字漏字,廢了不少紙張,漸漸心誠神篤,筆下如風,越抄越快,如此一個月過去,終於將一部《地藏菩薩本願經》抄寫完畢,便通知那員外前來迎請經書。

那員外姓徐,乃是襄陽城米店行首,帶了四個護衛前來,見經文抄寫得工整圓滿,毫無錯漏,恭恭敬敬請了經書,又見史應龍是苦竹大師侍者,多付給他二十兩銀子的資費。苦竹帶史應龍將徐員外送到石鹿道口,便要回轉寺廟。

忽然一聲大喝,兩邊呼啦啦衝出上百蒙人騎兵,利箭上弦,圍著苦竹一行人,領隊者是一名千夫長,操著怪異口音大喝道:“剃頭刀,你的事發了,趕緊束手就擒。”徐員外身後一名滿臉胡須的護衛臉色大變,忽然轉身就跑,“呼”一聲躍過史應龍頭頂,向寺內方向掠去。

那千夫長見狀立刻大喝“放箭”,周圍蒙人元兵毫不顧忌場中的苦竹和史應龍,張弓放箭,上百羽箭瞬時攢射而至。史應龍睜大眼睛,心中隻來得及閃過一句“這便要去見姐姐了嗎?”,漫天飛箭便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