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起疑(下)

書房裏,一燈如豆。

潦黑色雕有伏龍雲海圖案的書案前,花非霽一襲白色織金白袍上繡著雅致的淡藍色雲海文,衣服用金絲線鑲邊,在燈光下更襯得無比尊貴。他一半烏絲束起,戴了羊脂白玉發簪,與身上的白衣交相輝映。襯得一張如仙般的麵容更是俊美得不似凡人。

此刻,他翻閱著案頭上一些族內需要處理的冊宗,容顏冷凝。忽地,傳來輕叩房門的脆響聲。他鳳眸眼角微挑,淡漠開口道:“進來。”

隨即,隻見玉嬈身著淡紫衣裙,長及曳地,步履輕盈,珊珊而來。她將手中的雕漆托盤放下,滿目溫柔地望了一眼花非霽,柔情似水道:“霽哥哥,我煮了你最愛吃的蓮子桂圓粥做宵夜。明日便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你該早些休息的。”

花非霽聞言,看不出表情,薄唇緊緊抿著,良久才道:“玉嬈,我為何想不起瓊花仙印收到了哪裏?”

“啊?”玉嬈唇角的笑意瞬間凝固住,臉色有一絲蒼白。

花非霽眼見她神色有異,目光一沉,“你知道?”

“我……”玉嬈快速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隨即神色如常道:“霽哥哥,你難道忘了?瓊花仙印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和天之之心一起丟失了,從此音訊全無。”

“為什麽我不記得了?”

花非霽覷眸冷睨著玉嬈,氣勢威嚴,令人不敢逼視。眼底神色晦暗難測。

他隻記得多年前天山之心被人偷走,從此下落不明,可是為什麽在他的腦海中並沒有關於瓊花仙姿被盜的記憶呢?

“霽哥哥不記得也很正常。霽哥哥整日為族內之事操勞,義父如今已經把大部分的事務交到了你手上,你比以前更辛苦了,記不住這些小事也屬正常。”玉嬈說話間,盡量讓自己聲音不顫,氣息平穩,心中暗告自己。

好不容易天山之心讓霽哥哥一覺醒來忘記了關於下天山後的記憶片段,她一定要守住所有秘密,這樣霽哥哥一輩子都會隻陪伴在她的身邊。

“可能是最近太疲憊了吧,忘記了好多事情。”花非霽說話間,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最近花非霽總是覺得自己想不起許多事情,有時腦海裏又會出現一個十分模糊的畫麵,似乎是自己曾經親身經曆的場麵,可是當他想要將這抹記憶挖掘出來的時候,他就會頭痛欲裂,什麽都想不起來。他嚐試了好幾次,最終都是一無所獲。於是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太辛苦,所以才讓他經常在腦海裏產生某種幻覺。

玉嬈對花非霽暗暗觀察了片刻,見花非霽並沒有露出任何懷疑的舉動,這才暗暗放下心來。她見花非霽半天沉默不語,還以為花非霽仍然在糾結瓊花仙印的事情,於是含笑著開導道:“霽哥哥,瓊華仙印丟了就丟了,玉嬈隻要有霽哥哥陪伴在我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瓊華仙印代表著天山族族主夫人的身份。”花非霽皺眉道。

玉嬈從小和他青梅竹馬,但是他的少族主身份,玉嬈的聖女身份,注定兩人是要結合在一起的。他雖然對玉嬈並沒有男女之情,但是如今心中亦沒有喜歡的女子,所以對於兩人的婚事他沒有反對。畢竟天山族的長治久安需要兩人的協力。

既然他願意娶玉嬈做他的妻子,出於尊敬他應該讓她得到未來族主夫人該享有的一切。於是他抿唇道:“你放心,我會將瓊花仙印找回來的。它是你應該擁有的。”

此話一出,玉嬈頓時變色,連聲道:“霽哥哥,玉嬈真的不需要什麽瓊花仙印,玉嬈隻要有霽哥哥就夠了。”

此刻,玉嬈心緒極亂。當初霽哥哥將瓊花仙印給了嶽靈惜那個賤人,若是霽哥哥一味想要尋到瓊花仙印,那麽一定會再和嶽靈惜牽扯到一起。到時她不敢保證霽哥哥會突然記起嶽靈惜,或者是霽哥哥再次愛上嶽靈惜那個妖女。不管這兩種可能的任何一種,玉嬈都絕度不希望發生。為了守住霽哥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霽哥哥去找嶽靈惜。為了以防萬一,這些天她早就安排了人手排查天山族的各個通道,為得就是怕嶽靈惜到時跑來大鬧婚禮。

“玉嬈,你在想什麽,這麽出神?”花非霽看到眼裏神色不斷變幻的玉嬈,一臉探究道。

被花非霽的話來回神智,玉嬈連忙調整神色,微笑道:“霽哥哥,我沒事,隻是害怕你追查瓊花仙印會遇到危險。玉嬈也是聽說當初天山之心和瓊華仙印是被一個武功非常厲害的魔頭偷去的。從此這個魔頭蹤跡全無。”

花非霽聞言,眸光一動,唇角勾起一抹興味道:“哦?能夠跑到咱們天山族總壇將這兩件寶物偷走,的確是武功深不可測。不過照你這麽一說,我倒還真想找到這個魔頭見識一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厲害。”

“霽哥哥,不可!”玉嬈一聽之下,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花非霽狐疑地看向玉嬈,發現玉嬈竟表現得如此緊張,眸裏閃過一抹犀利的探究之光。玉嬈意識到自己反應太過強烈,於是連忙說道:“霽哥哥,你雖然武功高強,連義父都不是你的對手,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是這個魔頭的武功比你高,萬一你慘遭毒手,玉嬈到時該怎麽辦?義母該怎麽辦?”

聽了玉嬈的這番話,花非霽的眉眼有了一絲鬆動,眼神漸漸緩和起來,說道:“兩件寶物被偷去已經這麽多年了,說明那個魔頭早已經年老力衰了,還有何懼之有?或者說他已經死了呢?再者,以我現在的武功,即便不是那魔頭的對手,但是想要在對方手下逃走,應該還不是問題。”

“可是……”

玉嬈想要辯駁,卻一時找不到合理的借口,隻能站在那裏兩隻玉手不斷絞動著。

花非霽總覺得今晚的玉嬈處處透著一抹怪異。於是暗自打量著玉嬈,墨玉色的眸子像是浮起一層薄霧,難以窺明其神色。

玉嬈感覺到自己今晚的異常恐怕很容易引起花非霽的猜疑。當下連忙轉移話題道:“霽哥哥,你還是趕緊趁熱吃了這碗蓮子桂圓粥吧。這可是玉嬈熬了快一個時辰呢。可不要浪費我的一番心意。”

當下花非霽點了點頭,心裏卻一直在琢磨著玉嬈剛才所表現出來的異樣。他象征性地用了一些,因為心中有事,所以吃了這麽多。若是平時玉嬈給花非霽送完茶點之後,必然要在書房多逗留一段時間。可是今晚的她等花非霽用好蓮子桂圓粥後,竟然主動說自己有些疲倦,先行離開了。

花非霽望著玉嬈離開的身影,眸裏的神色晦暗難測。良久,他撫了撫額頭,忽然間他有一種直覺,那就是玉嬈一定對他隱瞞了什麽,而他剛好忘記了至關重要的記憶片段。

兩道俊眉之間凝起極深的褶子,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為什麽忽然他有這樣的直覺呢?而他究竟會忘記了什麽?

許久,他起身,走到臨窗處。入眼,花木繁複。初夏之風幽幽地滑過窗欞,吹起他身上的衣袍浮動,此刻站在窗前的他更顯得俊秀頎長,宛若一把收攏的玉骨折扇,絲絲縷縷都透出光華流轉。

良久,書房裏隻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深夜中,不曾未免的又豈止那一人。

房間裏,幽香嫋嫋,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外的兒臂粗的紅燭“嗶剝”一響爆裂出了一朵燭,室內隨即又是靜諡一片。

嶽靈惜的身影被燈光照射在帳幔之上,顯得格外的蕭索寂寥。此刻她雙手環住雙膝,腦海裏不斷浮現出曾經和花非霽相處的種種。眼中的神色不斷變幻著。

事實上,原本她很想今晚就潛伏去找花非霽當年問清楚。可是有一句話叫做“近鄉情更怯”,以前她不懂得這句話究竟代表著什麽意思,而現在或許這句話恰好就是她現在心情的最好寫照。

明明她很想當年向花非霽問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明明當初是他對自己死纏爛打,而她冷漠如水,對他的種種示好漠視不見。可是為何現在她剛剛心有萌動,想要試著接納他,卻等到的是她要和別的女人風光成親。

想到這裏,嶽靈惜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在現代的時候電視上經常會上演這種苦情戲,她一向都認為十分狗血,可是沒有想到終有一天她的感情之路竟然也會變得這麽狗血淋頭。

如今,她想要當麵讓花非霽告訴她真相,可是又怕當花非霽告訴她的真相不是她希望的那樣。此刻,心情糾結得簡直如亂麻一樣。最後嶽靈惜自我安慰,明日花非霽和玉嬈的婚禮上,便是她給自己定的最後期限,不管結局如何,她都會堅強麵對。

拿定主意,嶽靈惜重重吐出一口氣。毫無睡意的她起身步到窗前,一股清風迎麵襲來,頓時讓她原本混沌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

此刻的她,素衣黑發,衣和發都迎風飄飄逸逸,不紮不束,微微飄拂,應著房間裏的燭光,潔白的皮膚隱隱泛起珍珠白的光澤,眼睛裏閃動著一千種琉璃般的光芒。

便在這時,隻聞一道撲棱聲,隨即她便可看到一隻白色大鳥向她迎麵飛來。在嶽靈惜的怔愣中,那隻鳥竟然對她一點兒也不怯生,翩然地飛到了房間裏的圓桌上。嶽靈惜不由將這隻鳥細細打量了一番。隻見這隻鳥通體雪白,晶瑩得如同白玉雕琢一般,拖著長長的尾翎,一雙烏黑如瑪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顯得無比精明靈動。

嶽靈惜見這隻鳥便知不俗,心道必定是有人飼養的。想到這裏,她的心忽地一動,莫不是這隻大白鳥的主人就是花非霽?鑒於雪白的靈動在於十分通曉人性,能聽懂人的語言,於是,她試探著和這隻大白鳥交流。

“請問,你是不是花非霽養的鳥兒?”

令嶽靈惜不敢相信的是這隻鳥竟然側頭凝神,儼然像是在聆聽她的問話一般。正當她驚愕不已之時,沒想到下一刻這隻大白鳥竟然十分配合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嘰嘰喳喳地叫了幾聲。很顯然是在回答嶽靈惜之前的提問。

嶽靈惜頓時喜不自禁,想了想又連忙接著問道:“那花非霽現在還好嗎?”

那隻大白鳥眼珠子骨碌轉轉,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又是搖頭又是嘰嘰喳喳地在圓桌上亂蹦亂跳。

嶽靈惜狐疑。這隻大白鳥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究竟是什麽意思?這隻大白鳥似乎跟她有說不完的話,嘰嘰喳喳叫了好半天,可是嶽靈惜完全不懂這隻大白娘想對她表達什麽,於是隻好手扶著額頭,一臉沮喪。

那隻大白鳥說了半天,或許是渴了,毫不客氣地自行在桌上的茶杯裏喝了些茶水。隨即對著嶽靈惜又蹦又跳地叫了幾聲。忽地目光轉移到了桌上一隻嶽靈惜常帶的一枚珠釵。下一刻,它飛向那枚珠釵用嘴叼了起來。然後在房間裏飛轉了一圈,這才展翅朝著窗外飛去。

嶽靈惜半天才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頓時在腦海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異世的動物簡直個個能修煉成精。不過想到那隻大白鳥叼走了她的珠釵,唇角頓時勾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