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戊土搬運術

孩童名叫閆小羅,從邙山叢林中徒步而來。整個閆家鋪子幾十戶村民全部喪生在一場瘟疫之中,就連官家派遣的大夫也沒能逃出生天。獨剩下閆小羅孤零零地活得小命。

他曾受遊方僧人指引,原本是往西而去,打算到鳳凰嶺的昭覺寺出家做沙彌。不想半路上遇到外出辦事的真門道人柳還青,被其引入真門,結伴北上。

“大叔,為什麽會治不好哩?”

閆小羅一路上講述著閆家鋪子的淒慘故事,末了還要詢問柳還青的看法。類似於這樣的問題不記得問了多少遍了。

這孩子曆經磨難,多日抑鬱,定是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即便是對著一具死屍,即使是自言自語,他也要不停地說,不停地問。更何況死屍複活,變成了和藹可親的大叔?柳還青省得輕重,知道這小娃娃終究害怕,反複講述隻是一種樸實的發泄。一路上都是靜靜地聽著,偶爾也會出言安慰,希望閆小羅能夠想開看破,以免留下心障,不利於日後修行。

“大叔,他們真的很可憐……”

“可憐乎,可憐矣!”柳還青歎道。

其實,對於求真入道的柳還青來說,世間眾生哪個不可憐呢?

百年修真,紅塵看破。這人間百態,生生死死,可憐的卻不是人,而是懵懵懂懂的人心。來來去去如白雲蒼狗,忙忙碌碌如螻蟻蟲豸,為生計所累,為薄命奔波,不思來於何處,也不知去向何方,反觀一死,倒不如說是解脫。

殊不知死又有何用處?

隻要身處這天道輪回之中,就會有來生往死,永遠得不到真正的解脫!

一路向北行將半日,天色已然遲暮。入目處荒涼蕭瑟,盡是戈壁險灘。若隻是一人倒還罷了,夜晚再黑,風沙再大也無甚關礙,關鍵是領了個孩子,不得不細作計較。兼且此子出邙山,過槐水,登碎石崗,連日跋涉,風餐露宿,早已是疲累不堪。若非一股異於常人的毅力在時時支撐,隻怕早就倒下了。

行進戈壁灘後,每行一段路,柳還青便施展縱躍之術,登高望遠,尋找合適的棲身地點。飛身而下時,自然又迎來“好神奇呀”之類的驚歎。不多時,二人尋到一處石窠歇下,拾柴點火,喝水進食。柳還青是辟穀的散人,自不需要進食,隻是飲了點清水。閆小羅卻是餓壞了,狼吞虎咽不足以形容其吃相。所幸柳還青早有準備,在碎石崗購買的食物頗多,到達下個補給點之前,足夠讓此子頓頓吃飽喝足。值得一提的是,柳還青在樹下枯坐三日也未曾回村一看,偏偏為了閆小羅不得不進了村,順便拜祭先祖,重拾了一回塵緣,也算是還了一樁心願。

“天幹地支,四極五行,戊土正中,恒厚且重……”

月闕星稀,四野沉沉。跳動的火光中,閆小羅對著一片槐樹葉念念有詞,正是柳還青日間傳授的法訣:【戊土搬運術】。這道法術雖然隻是五行基礎法術,卻列於戊土洞天法術總綱之上,屬於戊土洞天的招牌法術之一。這一道法術,取“戊土行中,厚重沉穩”之意,在同階的五行搬運術之中,以“大力、持久”而聞名。戊土洞天九大招牌法術之中,【戊土搬運術】是唯一的一道基礎法術,其運轉、施展的繁複程度卻是極高,是一門考核弟子法術成績的主要功課。

在閆小羅正式入門之前,直接傳授此子【戊土搬運術】。此舉並非一時衝動,而是柳還青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自有他的一番計較。

他也未與閆小羅細說,隻是著他早晚練習,爭取早日掌握要領。這是一種沮喪的做法,可以說是不得已而為之。

學習法術無甚捷徑,熟能生巧,多練必精,照著法訣反複練習即可。更為關鍵的卻是靈力。沒有足夠的靈力來進行增幅,即便掌握了法術那也是有箭無弓,起不到什麽作用。而令柳還青感到沮喪的,正是閆小羅的靈力問題。

閆小羅的一身骨相確實生得玄奇,踏罡布煞,龍虎相爭,連柳還青也看不出什麽名堂。根骨卻實在是不堪入目,屬於最最低劣的【草骨】。

整體來說是一件玄奇事物,然而組成這件玄奇事物的材料,卻是隨處可見的稻草!

根骨是最低劣的【草骨】,意味著閆小羅無法體悟天地,溝通靈玄。修煉靈力更是無從說起。

這是天資問題,無法後天彌補。柳還青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正苦惱呢!閆小羅便嚷著要學法術。觀其熱情十足,也好,先傳授一道法術再說。

所幸閆小羅頗為聰慧,從算命先生那裏學到許多文字,再加上柳還青逐字逐句地精細解讀,倒也勉強弄懂了這道法訣的意思。

柳還青乃戊土洞天青山台首座,座下弟子也有數百,並非不明白“練法不練功,到頭一場空”的道理。他之所以明知閆小羅無法修煉靈力,還毫不猶豫地傳授閆小羅法術,原因隻有一個:即便閆小羅無法修煉靈力,先天靈力還是會有的。

生靈生靈,此“靈”字絕非空談。

每個生靈體內都有一些稀薄的靈力,修士稱之為先天靈力。先天靈力雖然稀薄,然而有勝於無。有先天靈力作為輔助,即便是凡人學會了法術,也是能發揮出一點作用的。尤以“一口禪”、“天機算術”之類不需要太多靈力支撐的法術為最。修真界也並非密不透風,經常有殘缺的法訣流入凡間,催生了許多“半仙”、“神算”、“絕世高手”之類的存在。這是白話,暫且不扯。

傳授閆小羅【戊土搬運術】之時,柳還青隨手摘下一片槐樹葉,告訴閆小羅:

“若能搬運此葉,便算初窺門徑!”

“這有什麽用哦!拿也能拿起來啊,吹也能吹起來啊,我還能用鼻孔吹哩!”閆小羅當場就做出了示範。

柳還青忍回滿頭黑線,肅然說道:

“熟讀法訣,勤習指訣,感應靈力,隔空搬運此葉!如同扛物,先輕後重,同理。”

閆小羅偏著腦袋,盯著那片一隻螞蟻就能扛走的槐樹葉,艱難地思考著。

“此術習到極致,摧山拔嶽隻在一念之間,移山填海並非難事!”柳還青說著就別開臉去——他臉紅了。

“大叔別生氣啊,我照做就是了。”

好心的閆小羅明顯是誤會了,加上移山填海什麽的一聽就很不錯,終於眉開眼笑,接受了這種“樹葉練習法”。

修真界流傳一句老話:良師益友渡厄,百年苦修無功。

若要在修真一途上事半功倍,必先尋得一個好師父。初入真門的弟子,思維還堪堪停留於凡塵之中,各種玄妙功訣難以悟到玄處,得知其中真義——這個門檻叫做“洞玄”。隻有“洞玄”成功,才算是改換思維,一腳踏入了真門。若是沒個好師父加以引導,弟子們即使有了功訣,也會久久不得要領,靈力難以寸進。

師父的作用確實很大,良師卻著實不好當。

在功訣的修煉上,不僅要運用深入淺出的講解方式,向弟子傳達“悟玄”的寶貴經驗,還需要時時關心,以免弟子“悟入歧途”。

在法訣的修煉上就沒那麽複雜。講解是其一,演練是其二,弟子隻要勉力勤懇,依樣畫葫蘆,總有學會的時候。畢竟法訣上的法術早有定式,不似功訣那般玄妙難言。

日間隻是講解法訣,並未親身演練。此時身處荒漠絕地,月黑風大,四野無人,正是絕好的演練之所。

閆小羅記性極好,四十八字搬運法訣,誦讀數遍已是倒背如流。確認理解無誤之後,演練正式開始。

尋到一塊砂石,約莫二三十斤重,做為演練的對象。袍袖颯然抖開,修長的五指伸出,柳還青朗聲講解道:

“法術分列五行,若要以人體施法,必先明人體五行。人體以五髒為根本,人體五行便分列於五髒之中。手,乃人體之靈長,手上五指通過經絡與五髒相連,故而使法術必先引指訣!五指分別對應哪五髒,都記清楚了嗎?”

“記清楚了!”閆小羅聽得津津有味,聞言欣然作答。

柳還青點點頭,繼續說道:

“【戊土搬運術】屬土行法術,當引土行指訣。故而屈四指,伸中指,靈力匯入肝髒,經心包經絡,聚於中指之上,默運法訣——”

講解停住,柳還青四指彎曲,中指獨伸,遙對大石一點,輕喝一聲:“疾!”

二三十斤的大石應聲而起,無聲無息地,緩緩升上半空,打著旋兒落不下來。

中指上繞動著一抹淡淡的赭黃,恰似一道極小的風卷,如沙如塵,不可捉摸。懸浮的砂石上也有沙塵湧動,淡淡地閃著熒光,極其好看。

閆小羅看得極為仔細,眼珠子轉得飛快。瞅瞅傲立的中指,又瞅瞅打著旋兒的浮石,目光來回了四五遍,終於確定了一個奇妙的事實:一根手指頭把一塊大石頭撬上天啦!哦不,是變上天了!真是太神奇了!

一手藏於身後,一手中指獨伸,淡淡然,施施然。一看這個帥呆的姿勢,閆小羅就更加興奮了,拍著巴掌連聲叫好。

“咚!”中指收回,大石落地。柳還青拍拍巴掌,鼓出陣陣塵灰,問道:

“瞧清楚了?”

“嗯嗯!”小腦袋點得飛快。

“那就勤加練習吧!若能搬運起那片樹葉,我便教你新的法術!”

“太好了!”

閆小羅一蹦三丈高,正準備熱情高漲地投入練習,卻聽柳還青又道:

“你連日奔波,身體虛弱,難以感應靈力,好好睡一覺吧!等明日恢複體力,再行練習不遲!”

“啊?”

柳還青性子溫和,從不大聲說話,也不以大欺小,但自有一股久為人師的威嚴,也有著一套中正平和的授業方法。譬如他講解中會注意與弟子互動,授業之後會想辦法提高弟子的熱情,每提一個要求都會將道理講得明明白白。

閆小羅雖然心如貓抓,倒也不好違逆,隻好乖乖地尋到篝火旁,偎著包裹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