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吃草的鬼

“青草有什麽好,你又不是兔子!”

閆小羅無奈地翻著白眼,看著星靈在四周轉來轉去,俄而蹲在地上,望著一叢叢青草出神。

“青草?我沒見過呀……哇!”星靈驚呼一聲,速度奇快地一閃,眨眼間出現在遠處,距離息鼠不過一步之遙。息鼠毫無所覺地埋頭奔竄,徑自穿過星靈的身軀,一躍而過,將閆小羅驚得心頭狂跳,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星靈笑嘻嘻地蹲在地上,好奇地盯著地麵看,欣悅的目光投注之處,生著一株淡紫色的小花。

看看毫無異狀的息鼠,閆小羅控製著呼吸,驚疑不定地走近星靈,張張嘴卻不知如何相問,最後他伸出巴掌,輕輕地拍向星靈的肩背。

巴掌一晃而過,毫無阻滯地拍到空氣中,連衣角都未沾到!手上微微一抖,偏頭看向地麵,閆小羅雙眼一鼓,一手捂住了嘴巴。

他此時才發現,星靈竟然不是屈膝而蹲,而是整個長裙下擺層疊堆在一處,明顯看不到腿部的曲線!更詭異的是,在頭頂昏日的暉照之下,地上完全看不到星靈的影子!

鬼!這是閆小羅腦袋中蹦出的第一個字眼,如果不是手夠快,隻怕就叫出聲了!

村裏的耆老們經常會講一些關於神仙鬼怪的故事,小小的閆小羅自然是聽得有滋有味,隻是心中一直在懷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鬼怪嗎?神通廣大,詭異莫測,如果真有這樣的存在,為什麽一直看不到呢?

心存疑惑,便要求解,於是去問蒙師劉瞎子,結果劉瞎子隻說了六個字,就把他灰溜溜地打發了。

“不可說!不可說!”

閆小羅暗自鄙視不已:說是六個字,其實隻有三個字呢,當小孩子好糊弄麽?

九歲年初,劉瞎子走了,村裏又來了個討齋的和尚,誰人家裏都不去,獨獨敲開了閆小羅的小柴扉,與閆小羅相談了整整一宿。閆小羅知和尚見識非凡,便向他請教了神鬼之說,沒想到和尚也是故作高深,阿彌陀佛之後,道出一句禪語:

“一切有為法,當作如是觀!”

這次還不錯,確鑿是十個字,就是悟不太懂!讓閆小羅聽得是抓耳撓腮,好不氣惱。

和尚走了沒多久,閆山便爆發了大瘟,四個村莊無一幸免。閆小羅人小命大,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揮淚埋掉鄉親們之後,閆小羅逃出閆山,登上碎石崗,遇到了柳還青,從此知道了神仙的存在。神仙是確定存在的,隻不過換了一個稱呼,叫做“修士”。神仙既然存在,那麽鬼怪呢?

耆老所述,鬼怪皆是邪異之物,最歡喜害人。有的無形無影,拿眼瞧不見,專在暗處作祟,有的青麵獠牙,見人便一撲而上,啃食血肉,更有甚者,月黑之夜呼朋喝友,成群結隊地禍害人間,所過之處,片肉不留,名曰百鬼夜行宴……

在這些關於鬼怪的描述之中,星靈獨獨占了無形無影這一條。可是在閆小羅眼裏,星靈活靈活現的,瞧得清清楚楚,也不是青麵獠牙,反倒是美若天仙,看其幼稚的表現,更沒有撲上來吃肉的意思,反是對青草情有獨鍾。

吃草的漂亮女鬼?

思忖及此,閆小羅自己都覺得好笑,不知不覺地,放下了捂嘴的巴掌。

“喜歡就摘走,我們要加緊趕路。”

“我摘不走的。”

星靈揚起空空蕩蕩的星光長袖,輕輕地撫弄著淡紫色的花兒,一隻彩蜂嗡嗡地飛來,徑直穿過長袖,落在紋絲不動的花兒上。

看看天邊隱現的綠色,閆小羅俯下身去,摘下了這朵淡紫小花。

“走吧,天快黑了,明天這個時候,你會看見更多的花兒。”

星靈飄身而起,湊到閆小羅手中的花兒邊,猶自看個不停,聞言欣然說道:

“是叫花兒嗎?好聽的名字…明天我要很多哦。”

閆小羅默默點頭。

天色漸漸暗沉,尋了一處棲息之地,閆小羅服下丹藥,嚐試感應靈力。星靈好奇地看著閆小羅的施法舉動,時而蹙眉,似是若有所思。息鼠則鬼頭鬼腦地躲在一邊,它自然記得日間的瘋狂追殺,兀自不敢靠得太近。

日間的失敗,並沒有讓閆小羅氣餒退縮。若不是實在疼得厲害,他甚至打算先停住行程,將靈力抓住再說。隻不過那種發自骨子裏的疼痛之感,端的是勞神傷身,若是反複折騰,隻怕身子就會首先堅持不住。閆小羅雖然勤勉,卻也並非愚人,自有著一番揣度。

半宿嚐試,依然徒勞無功,閆小羅眼冒金星,渾身酸痛難忍,跟星靈道了夜安,趴在氈毯上沉沉睡去了。

又行了一日,碎石黃沙已不見影蹤,入目盡是蒼翠草原。一路上花草漸濃,綠意撲麵而來,星靈樂不可支地繞著閆小羅打轉,羨慕地望著那隻漂亮的花環。

頂著花環扮花仙子,閆小羅雖不情願,卻也是頗覺無奈。隻因對星靈心生憐憫,便四處采摘鮮花給她看,到後來鮮花種類漸多,星靈這個也要,那個也要,兩隻手著實是拿不過來。隻得學了閆村玩伴小茵的法兒,編了個五顏六色的花環戴在頭上。

如此又行了十來日,原野上已是草木旺盛,生機勃勃,蟲鳴鳥叫隨處可聞,隱隱可見朦朧遠山,如淡墨數抹,輕綴於天邊。四處可見高大樹木,或傲然孑立,或蔚然成林。草木漸深,息鼠體型極小,竄入草叢便蹤影全無,被閆小羅喚到肩上,以靈識溝通指路。

息鼠原本懼怕小羅報複,一直遙遙地躲著,不敢靠近,不想有一日天降暴雨,急切之下,再也顧不得顏麵,自行竄回那戊土靈罩之中,挨了一頓揉捏,便也無事。閆小羅不是小氣之人,當日諸事不順,心中鬱氣集結,遭其嘲弄點燃怒火,才憤而追之,實際上早已無心計較。

這一日行至一條大河,隻見綠水如鏡,緩緩而流,河邊盡是青竹翠柳,放眼看去舒心奪目,清幽非常,任誰也想不到,在這苦寒荒蕪的北地,竟有如此迷人風光。

恰好囊中儲水告罄,閆小羅便去河中取水,暴飲之後又想洗浴一番,卻又麵薄知羞,怕被那神出鬼沒的星靈看見,隻好作罷。

星靈就像剛剛曉事的幼兒,見到什麽都會感到好奇,花花草草、蟲魚鳥獸,隻要是有生機的東西,都能讓她興趣盎然。她裹著一身星光長裙,飄蕩在不遠處的河麵上,晃動著長袖和裙擺,戲玩著細碎雪白的浪花,偶爾見到遊魚竄過,便樂得嗬嗬輕笑,如銀鈴聲聲,讓人心生歡愉。息鼠卻是極為怕水,遠遠地躲開河邊,人立在樹杈上,兀自向北眺望。

“來人啦!來人啦!”

此鼠不知發了哪門子瘋,忽然從樹上一躍而下,邊跑邊叫。

閆小羅起身四顧,隻見青山綠水,草木蔥鬱,半個人影也無,隻道此鼠頑皮,喝問道:

“就你眼尖,看到猴子啦?”

息鼠不敢離水太近,隻能停在遠處上竄下跳,隻說是來人啦,又不知如何表達具體,情狀頗為急切。

閆小羅隻不理它,自顧洗濯換下的衣物,眼角卻飄來一道星光。

“小東西沒說謊哦,真的來人啦。”

閆小羅聞言蹙眉,再也無心浣衣,四處找尋人蹤,聽見星靈也說有人,他不得不信。

這一路上,星靈表現出來的諸般詭異之處,讓閆小羅咋舌稱奇。她能淩空,也能踏水,一閃即逝,無聲無息,驚鳥不能看見她,遊魚不能發現她,暴雨不沾身,烈日不留影,無形無跡。這無聲無息無形無跡的星靈,獨有閆小羅能看得清楚,聽得明白,其餘諸生,即使星靈在它們耳邊說話,也不會生出絲毫反應。

更奇怪的是,星靈對諸般生靈極其敏感,日前夜間,便是她提醒小羅,說是有“大東西”遠伺,讓閆小羅占得先機,提前有了防備,使息鼠發動靈珠,躲在嚴嚴實實的靈罩中,才得以從豺狼口中逃得小命。

仔細尋了半晌,仍是不見人影,閆小羅剛要問個明白,便聽得一聲獸吼。

“嗷嗚——”

對麵河岸,青青竹林一陣嘩啦搖動,下一刻竹葉翻飛,一道土黃色的巨影撲跌而出,現身河岸,也不稍停,泥土四濺之中,翩然越過數丈寬的河麵,輕輕巧巧地落在離閆小羅不足兩丈之地。

定睛一瞧,卻是一隻形體如虎的土黃色怪獸,卻要比老虎高壯三倍!四肢壯且長,仔細瞧去,竟有正反兩道關節!頭生四角,一字排開,眼如銅鈴,威風凜凜。

“媽,快看!那裏有人!”獸背之上,一聲輕靈飄出。

閆小羅抬眼看去,隻見一名紫衫女子:約莫二十七八,黛眉素麵,容貌極美,隻是神情有些冷肅,懷中偎著一個黃毛丫頭,瞧著跟自己一般的年歲,撲閃著一雙水靈大眼,一對烏黑發亮的大眼珠子在自己身上骨碌碌亂轉。

紫衫女子凝目一掃,揮手拍拍怪獸的犄角,說道:

“戊虎,過去看看。”

怪獸悶應一聲,閑搖著四肢,向這邊緩緩行來。

星靈默默地飄在閆小羅身旁,眯著赤紅雙眼,對那母女二人仔細打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