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親情

八角的亭子紅柱綠壁,懸梁接處細細的畫了百花圖。亭裏一套精美大方的石桌石椅。太後被皇後攙扶著,拉了慕汐湮在石桌前坐了下來,慕汐湮的聲音似是有幾分委屈,卻恭敬柔弱:

“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湮兒曾聽師父說,這世間,姻緣天注定。湮兒既是嫁與了清王爺,想必也是天意。此時,湮兒與清王爺,都還如此任性,讓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擔憂,真是不孝。”

皇後看得慕汐湮低頭微垂的眼瞼上長長睫毛忽閃,不由勉強一笑,嘴角幾分苦澀,沉默不語。——她聽得出眼前這個女孩的不快樂,看得出這個女孩的抗拒。

她也隻是個女子。她二十三歲,便被冊封為皇後。可是,也在二十三歲時,便親手為自己的皇帝丈夫冊封了貴妃,嬪妃,乃至美人。每當皇帝身邊的女人多一個時,她都心如刀割,曾想對皇帝抗拒,說,不要。

但曾經,她想守著一人一生幸福的念頭,已經無跡可循。若不是太後疼她,隻怕她在宮裏這漫長的歲月,已經隻剩下了孤獨和寂寞。皇帝留在她身邊的日子,屈指可數。皇帝不在她身邊的日子,不計其數——無可計其數。

她不知道那些漫長的歲月裏,什麽時候放棄了抗拒心,放棄了不甘心,學會了麻木。她學會了容忍,學會了對美人孰若無睹。後宮爭寵,爾虞我詐,她放任自流。她隻盡著一個皇後該盡的職責,隻盡著一個女人該盡的職責。

但。此時,眼前的這個明明不甘卻如此肯認命的女孩,讓她的心怦怦跳動,泛起幾分酸澀。這個小女孩,空靈的如一隻白色蝴蝶,翩然淨素,那一雙眸子裏欲掩的茫然與委屈,像極了自己的當初。

————她,竟有些不忍。倘若自己的兒子做了皇帝。這個空靈的女子,是不是也會像她一樣,留在這看似繁華似錦卻暗無天日的皇宮,在漫漫無期的歲月裏,漸漸磨去純真,抹去空靈與那份想要掙脫的欲望,如一具行屍走肉般渡過漫長的歲月?!

正出神。太後卻已經歡喜的摟了慕汐湮在懷裏顫顫道:

“祖母的小湮兒喲。嘴巴真是甜,心底肯定沒有怪透了祖母,在心底罵祖母這老太婆,怎的連說都不說一聲兒,就這麽私自決定了小湮兒的一輩子,嗯?!”

慕汐湮心底暖暖的。她怎麽說也是個嫁了人的女子了,太後卻像抱個小孩子一樣,擁她入懷,雖然她對這皇宮很抵觸,也下意識的有些抗拒太後安排的這場姻緣,可是太後這顫顫慈愛的話和這顫顫的懷抱,讓她的委屈消散了一大半。

潘青墨疼她,麵對她一生的幸福卻毫不真正的為她考慮一分;靳沐盈疼她,麵對她一生的幸福隻能盡力爭取,太後疼她,雖是為靳國皇族考慮居多,卻也如此盡心。

她真的無法再有什麽心思,便從太後懷裏伸出了腦袋,仰了清秀的小臉道:

“自古以來,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師父就是湮兒的父母,如此疼湮兒,祖母又如此疼師父,怎麽會害湮兒?!是湮兒任性,讓祖母和師傅擔心了。況且祖母並不是私自決定湮兒一生的,隻是祖母無奈,要對天下負責。對天下百姓負責。湮兒能為這天下盡份心,盡份力,也不枉師父的諄諄教導,和皇祖母的偏愛了。”

太後一聽。樂的直抱著慕汐湮叫心肝。

皇後平靜的微笑,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她似乎成熟,似乎沉穩。也似乎委屈,也似乎不甘,可是那甜甜清脆的話,卻如同清冽的甘泉,句句透著天真無邪,和小孩子的那份爛漫。不同於這皇宮中的任何女子,任何孩子。也許,這個女子,真的就是那一代傳奇延續的傳奇?!

回到王府。香荷已經備了暖暖的茶,慕汐湮則是打著小小的飽隔,東窗西門的來回晃悠。太後疼她,或許靳沐盈說的沒錯。這些年太後注視的目光從未停止,這半天太後幾乎拿出了她所有愛吃的東西,一個勁兒的讓她塞了個飽,撐得她都走了一個時辰回來了,還是覺得肚子裏撐的慌。

香荷看著慕汐湮東搖西晃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

“小姐。奴婢料想太後娘娘會喜歡小姐。可是沒想到會喜歡成這個樣兒。方才小姐一回來,後麵跟著就來了許多賞賜。奴婢還聽說,太後娘娘知道小姐不熟悉宮裏,又在莫愁山莊騎慣了馬,不愛坐轎子,可是宮裏又有著不許騎馬進禦花園的規矩,才著了一個年齡小腳步慢的太監給小姐領路呢。還有啊,小姐,您瞧您這肚子,都快趕上小孕了呢!”

慕汐湮沒好氣的拿了絲帕輕揉著胸口,瞪了一眼香荷道: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這會兒都敢拿小孕來笑話我了。”正說著,慕汐湮又用手掩著打了個飽隔,“咯———”

香荷掩了嘴吃吃的笑。伸手將一杯泛著棗紅色的茶給了慕汐湮。

慕汐湮看了看,皺了眉道:

“這是什麽茶。有點酸酸的味道?!”

香荷輕輕的給慕汐湮捏著肩膀笑道:“就是方才太後著人送來助消化的茶,隻怕是太後也知道小姐定是吃多了不消化,所以連這也多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