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四方桌子,染曉霜與古毅風各坐一角,默默地吃著沒什麽味道的飯菜。曉霜將肚子填飽,便放下碗筷回床鋪。這次下意識地拉起過長的衣擺,才總算沒有摔跤。身上好痛,不知道被撞淤青了多少個地方,最厲害的當屬膝蓋的傷。她背對著古毅風,將棉被拉高,悄悄地看膝蓋上的傷口。

傷口大部分已經結痂,血凝成一團。但因為在膝關節,每次走路總能牽扯到,所以有一小道口子是裂開的,還往外湛少量血水。她疼得嘶叫,然而手邊沒有藥,心想任它自生自滅好了。

這一個晚上睡得極不安穩,一直夢見有人追殺她,她一直在奔跑,一直在跌倒和恐懼。這樣的情況,一直到鼻間聞到一絲古怪的香氣。然後才沉沉地睡著。

古毅風坐在床畔,將瓶子收回。她再這樣睡,明天一整天都不會有精神。她額上滲出薄汗,古毅風想了想,從懷裏掏出絹子,輕輕擦了擦,又若無其事地躺回床上睡覺。

次日曉霜覺得身體更痛,尤其是膝蓋的傷。她問古毅風,“你要往何處去?”

“捉你回遼國。”

她的心一沉。緊抿著嘴唇,“為何?”

“難道你不知道遼國皇帝出重金懸賞,讓各路人馬送你進宮嗎?”

曉霜臉色驟變,聲音也在顫抖,“你……是為了抓我進宮?”

“不然你以為?”他的嘴角揚起些微弧度,似是嘲諷。

曉霜的心好似遭到重創。是嗬,他為何好端端要救她,自然是出於想把她遞交上去的理由!她抿著嘴唇,覺得好苦澀,快要不能呼吸。她前半生享盡父母的寵愛嗬護,所以現在才注定麵對這樣流離的失所的結局,是麽?

古毅風看到她一臉倔強當落寞,心裏竄過一絲怪異感受。他沒當回事,隻翻身上馬。染曉霜坐在他身後,心思恍忽。她為何覺得古毅風不會送她進宮,也不會害她?是不是腦子壞了,開始產生幻覺……

接下來的幾日曉霜渾渾噩噩,白天酸軟無力,晚上就發燒,曉霜忽然覺得自己也許命不久矣。

好在她雖然逃跑了,也沒人來追。反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人,跑了就跑了……她苦笑。那麽她對於耶律赦是特別的人,所以每次她逃跑或是被人擄了,他都要把她追回去。

耶律赦……

這個名字盈滿了心房,她再也沒有比此時更想他。他雖然欺負她,真正對他好的,也隻有他而已……她想他若無其事地把狐狸披風給她,說是因為怕她凍死了。他看她沒有靴子,就特意買了一雙……

她揪著被子,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古毅風正從外麵推門進來,奇異地看著她,“哭什麽?”

她隻是哭。像是要把這些日子沒掉的眼淚都一起揮霍掉。看她哭得那麽淒涼悲哀,古毅風的眉緊緊地皺了起來,這些哭聲像鑽進了他的心底,纏綿地他的胸口發堵。

他靜靜看著她哭,慢慢地無聲無息,隻是啜泣。停了哭泣,還在不自覺地抽氣。他隻瞥她一眼,“哭夠了?別人還以為我殺了你呢,要這般哭。”

染曉霜咬了咬唇,不言語。她望著他,“你可不可以不要送我進遼國皇宮……求求你……”

古毅風挑了挑眉。“看情況再說。”

聽他的話有鬆動,曉霜立刻直起身子:“求求你,你叫我做什麽我都做,隻要不要把我送進遼國皇宮……”

“什麽都做?”

他的眸子漆黑幽深,曉霜嚇了一跳。這雙眸子裏蘊含的東西太多太深,她有些害怕起來。她低垂了頭,“我可以幫你洗衣做飯……做牛做馬地侍候你。”

古毅風嗤笑,“我需要一個丫鬟做什麽?睡吧,不送你進宮便是。”難得有個人不怕他的臉,還是個花容月貌的姑娘。

聽他這麽說,心裏頓時一鬆。然而沒過一會兒,染曉霜又開始納悶。整夜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古毅風別有意圖?

一夜胡思亂想。再過幾日,他們上了船換走水路,一段時間後又改走陸路。說要去長安。曉霜緊張,他說過不帶她去遼國皇宮的……這日她點了些酒菜,與他斟滿,“謝謝古大哥這一段時間來的照顧。”

古毅風不動聲色。染曉霜夾菜到他碗裏,“古大哥答應過我不送我去遼國皇宮……”

“我沒說要變褂。”怪不得準備這麽多飯菜。哼。

“我知道,古大哥一看就知道是光明磊落的人。”染曉霜笑了笑,“隻是……將來我們要往何處去,古大哥可否告知一聲。”

“你想去哪?”

染曉霜咬唇道,“我想找個地方隱居。若古大哥能成全……”

他挑了挑眉,“先是求我不要送你進宮,現在得寸進尺,想要走掉了麽?”

染曉霜急忙搖頭,“大哥的恩情我不會忘……”

“恩情嗎。”他嗤笑,“別把我說得那樣高尚,我不過有自己的盤算而已。”

“至少你不曾傷害我。”她低低地說,“真的很感謝。”

染曉霜見他不語,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麽好。似乎不管說什麽都很諂媚。偷看古毅風一眼,他神色自若地吃著飯菜,半點聲響都不發出。曉霜慢慢撥著飯,心不在焉。

古毅風忽然道,“耶律赦,寧可放了你?”

他們之間鮮少談到耶律赦。曉霜的心一沉,吃飯的速度更慢了。她不言不語,古毅風嗤笑道,“看來你在他心裏果然處有一席地位。不如拿你的命和他交換,你說他肯不肯?”

曉霜的筷子當郎落地。她望著他,不可置信。他打著這個主意麽……她的手顫抖,聲音也在顫抖,“你說的不是真的……?”

“我古毅風是誰,你不知道麽?”古毅風冷笑看她的反應,“難道你覺得我有多好心多善良?”

“至少我以為你救了我,不會是拿來要挾耶律赦。”她咬著下唇。

古毅風冷哼一聲,不再說話。染曉霜心裏悶悶的,也許她真的太可笑,不過是他救了她一回,她就以為他真的是那等良善之輩了?

想到這裏不禁悲涼。她為何要一直處在這樣被人追來追去,賣來賣去的立場上?這不是逼著她一次又一次地逃跑嗎!

她尋思著,如果古毅風真的要將她以威脅耶律赦,那她更應該逃跑。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耶律赦為她出事。她無力去指責古毅風,畢竟對她而言,他曾救過她幾次,大概是這位冷血無情的殺手能做的最寬容的事了。

她不該指望什麽。

這天夜裏她偷偷地出了客棧,夜色漆黑,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裏去。一邊走一邊回望,讓她沒想到的是,古毅風沒追出來!以他的功力,有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耳朵,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她跑出來。他是默許的,是麽?

染曉霜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猜測還是事實果然如此,仍然往前奔跑。夜色很黯,四處都黑漆漆的,隱約有狼嚎聲。曉霜害怕萬一此時出來一隻猛獸,她豈不是要落入猛獸腹中。越想越覺得恐怖,腳下的路都似乎越來越難走,她慢慢地前行,時不時蹲下來喘氣。

黑暗中,有兩抹碧綠色的光。那光太詭異,在夜裏顯得燦亮。

曉霜整個人怔住了。她能感覺得到危險在降臨,正如曾經看到暗夜藏獒時那般。可是她知道,這次這東西,比藏獒要可怕!這兒是官道,四麵環山,有凶猛野獸下山覓食不古怪。曉霜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凍住了,前後四處無人,她這次定要葬身在這裏!

她想過各種各樣死的可能,可是被猛獸嘶咬,肢體零碎,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恐懼得要昏倒。可是她不能昏,昏了更是一條死路!

她看到那兩抹光亮在朝自己步近。輕如貓爪,無聲無息。

染曉霜隻聽見自己的心在狂亂,手腳冰涼,手中緊緊抓著剛剛蹲身撿起的石頭。那東西在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邁近,也許它也正在衡量。曉霜耳邊是急速心跳聲,她舉起手往前揮了揮,那兩束光便往後退了退。

染曉霜一點點慢慢往後退。她知道若是現在轉身就跑,她不用片刻就要變成腹中餐!怎麽辦,誰來救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