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異國他鄉過除夕,對染曉霜是從未有過的感受。想去年在江南時,一家人其樂融融,穿新衣放炮竹,何等喜慶熱鬧——如今在遼國將軍府內,雖說眼下氣氛喜慶,然而她終究不是這裏的人……她感到一陣空虛,想到娘親,鼻子便有酸意。

她坐在將軍右邊,左邊坐著嚴沁珠,她穿一身桃紅,從進來到現在,一眼也沒有看過染曉霜。然而眼角餘光可以瞥見,那一張讓人驚歎的美顏,讓她的心如蛆在咬。將軍對她的與眾不同,她也都看在眼裏。

憑什麽,憑什麽?

她的心底在叫囂,然而麵容平靜。

一起吃團圓飯的人並不多,在將軍府內做事而有家室的,都各自回去獨過。隻有沒有親人的人,才在一起吃團圓飯。拉姑和吉吉嫌自己獨過太冷清,也來湊熱鬧。所以一桌子十數個人,倒也很有過年的喜慶味道。

耶律赦倒酒敬大家,“這一年大家操持府務,實在辛苦了。”

大家連忙站起來回敬。耶律赦比往日要善談,臉上也有笑容。吉吉直歎,還是過年好,過年可以看到將軍的笑……否則一年到頭,將軍笑不了幾次。

看著滿桌子大魚大肉,曉霜隻吃少許,靜靜坐在耶律赦旁邊,心裏卻想著,爹如果還在的話,他會在哪裏?耶律赦說他一直都在搜求爹的消息,但是毫無訊息。如果他活著,他過得會不會潦倒?這樣冷的天,他有沒有地方住,有沒有衣服穿。這樣團圓的日子裏,他會不會一個人縮在某個角落裏……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心酸,她幾乎要忍不住落淚。然而在這樣一個大家都洋溢笑臉的時刻,她若掉淚,似乎太不知好歹。她使勁吸氣,把那眼裏的濕熱逼回去。

團圓飯罷,愛熱鬧的小廝們去外頭放炮竹,頓時劈哩啪啦亂響。四周越熱鬧,曉霜覺得越孤寂。趁著大夥兒都散了,她也散去,在西寧院外頭,將藏在袖內的香拿出來點在牆頭,嘴裏喃喃念著母親,然後跪在地上磕頭。

嚴沁珠和耶律赦回房。解下他的風衣,溫柔道:“將軍最近身子可好?前次受傷也不曾好好休養……”

“我沒事。”耶律赦淡淡地。

嚴沁珠笑眯眯,“今兒是除夕夜,咱們來玩一玩?去外頭與他們打馬吊如何?”

“你去吧,”耶律赦對她露出笑意,“我倒想趁這時候靜一靜。”

嚴沁珠膩在他身邊,“那我陪著你。”她靠在他手臂上,輕輕說,“許久不曾這樣和將軍坐在一起,真懷念……沁珠但願一直能伴在將軍身邊直到老得走不動。”

耶律赦看她姣好的臉龐,這張麥色肌膚,倔強的嘴,在此時化作蜜糖。聽她說:“你在軍營的日子,我好想你啊……真恨不得跑去軍營找你。可是又不敢,我怕你生氣。”

“嗯,那裏條件苦,你也不必去那裏受罪。”

“我想見到將軍。”她直起身子望著他,“將軍,下次回軍營,帶我去,好麽……我可以照顧你,比那些粗使的丫頭要上心要強。”

耶律赦道,“以後再說吧。”

嚴沁珠知道他就隻想讓染曉霜在軍營裏呆著。那女人究竟哪一點好?除了年青貌美,還有什麽可值得將軍留戀?心裏有怒意,卻發作不得,隻好隱忍。半晌她才摒去這些怨怒,和耶律赦閑嘮家常。夜深了耶律赦並沒有留她,也無意與她溫存,嚴沁珠不禁有些惱。

氣乎乎地回靜香院,坐到床榻生悶氣。襲雨準備水來給她燙腳,嚴沁珠卻恨道:“燙什麽?滾出去,別在這兒煩我!”

襲雨頗委屈。愣立了半晌才說,“夫人,昨日我出門去買您要的東西,回來忘了告訴你。”

“別給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現在煩得很。”

“是有關染曉霜的。”襲雨急忙說。

嚴沁珠更怒,“我現在聽到這個人的名字就怒火攻心,你還提她?你想死是不是?”

襲雨忙上前一步,在她耳邊說了一串話。嚴沁珠的臉色迅速變了幾變。染曉霜?她?

沒想到!她真的就那麽美,讓一個擁有後宮三千的男子都對她著迷麽?她心裏嫉妒,憤恨,妒火像蟲子啃著她的心。

“這種事情告訴我做什麽,反正我們就當不知道。”她懶懶得躺到床上。

襲雨還想說什麽,終究忍住了,退出了房間,輕輕將門帶上。

曉霜等香燃完,方才回西寧院。拉姑和吉吉不知道去哪裏了,西寧院裏靜諡得可怕,黑漆漆一團。黑暗中有一團蟄伏的東西,曉霜瞬間想起暗夜,回身就跑,她聽到一陣吠聲,頭皮一麻,心想,暗夜怎麽會跑西寧院來?

好在前方有顆樹,她頓時上了樹,留暗夜在樹底下狂吠。

許是它的吠聲引了人來,熟悉的聲音竄進她的耳膜,她緊繃的身體才鬆泄下來。“暗夜,退下。”

那黑乎乎的藏獒終於乖順地走到耶律赦身邊。他摸了摸它,“回靜香院。”

藏獒在他身邊蹭了會兒,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耶律赦仰高了脖子,看緊緊抱住樹幹的曉霜,“下來吧,它走了。”

曉霜跳下來,腿震得一陣酸麻。揉揉腿,她心裏有抱怨。好端端在府裏養這麽大一隻怪獸,人見人怕,這是何必?而且這頭怪獸大約和嚴沁珠一樣討厭她,見麵就想啃之。

耶律赦執了她的手腕,“走。”

“去哪兒?”

“回房。”

“呃……”和他睡一起嗎?在將軍府似乎不大好吧。

“呃什麽?”他瞥她一眼,“你何必諸多顧忌。難道與我睡,是第一回?”

曉霜的臉升起紅暈。他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可惡。“你當然不必顧忌,我不過一個小丫頭,我若被人看不順眼,會遭責罰。”

“你在將軍府不過幾日,不怕。”

她真的很怕成為別人的眼中釘。她無意的,卻似乎已經當定了這個角色。耶律赦道,“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