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表兄弟

秦瓊的寢殿安排在小王爺寢殿旁的心止園,園內有兩顆高高的烏桕樹,牆角幾盆含苞待放的菊花散著淡淡的香氣。風送來,樹葉沙沙作響,小院沐在秋色肅颯中。

紫嫣隨秦瓊來到房間,屋裏陳設典雅。

“子顏,今日過堂時可是嚇到你了?”秦瓊問,笑望著紫嫣。

紫嫣低頭含笑,心想這才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秦瓊是王府的親戚,她心裏懸著的這塊石頭也可放下。隻是想到仇婆婆提到的秦、楊兩家的血海深仇,心裏又堵塞難言。

燭影跳動,二人對視無語,紫嫣心裏的愁結卻對二哥難以說出。

“子顏,你曾說過來到燕山北平府是為了千裏尋親逃避仇家追殺,如何進了王府當伴讀?親人可曾找到?二哥前些時身不由己也無法幫你,如今逃脫大難,可以讓江湖朋友們替你查訪。”秦瓊關切道。

紫嫣就信口講述了她如何碰巧救了垂死的小王爺,又如何被小王爺脅迫到了王府為奴的事。秦瓊聽來大笑道:“卻原來是被表弟脅迫,也是為了救我,那是二哥連累了你。”

紫嫣搖搖頭道:“也不能如此講,我們拿了王府豐厚的月錢,才托人尋訪到舍弟的下落。”

“那二哥該恭喜賢弟才是!”秦瓊也露出喜色,但紫嫣卻無精打采道:“隻是,子顏要帶舍弟南下回登州外婆家,要離開二哥了。”

秦瓊眼前一亮道:“這也好,山東境內都是我的朋友,可以關照你。北平府畢竟不是二哥久留之地,二哥遲早會回曆城老家,到那時自會去賢弟相聚。”

紫嫣心裏想,二哥哪裏知道她是他的殺父仇人之後,秦楊兩家的恩怨若是二哥知曉,可還會如此視她如手足?

“表哥,表哥!”小王爺羅成大步進來,身後跟著羅星懷裏抱了被褥。

隻是羅成一襲貼身的素羅中單,飄飄然弱不勝衣的清瘦,頭發披散,一副將睡的鬆散樣子,吩咐羅星鋪好床褥對秦瓊說:“表哥,成兒今晚同表哥睡。”

燭光下,小王爺那精致的容貌格外柔和,爬上床縮進了被子,隻露出頭,瞟了一眼紫嫣吩咐:“你,去把夜壺端來!”

紫嫣一陣鬱怒,近來小王爺對她總是出言不遜,懷恨報複。

不等她答話,秦瓊搶道:“表弟,子顏是伴讀,不是粗使的雜役。”隨即吩咐下人去做。

羅成撇撇嘴道:“還不都是奴才?給他活兒做是賞他飯碗!”

“表弟!”秦瓊低聲喝止,揮揮手示意紫嫣和羅星等人退下,才勸他說:“仆役也是人,你對他們用心以誠相待,他們自然會盡心對你。人都有‘骨’有‘氣’,在這上麵無分貴賤。”

羅成也聽不下,翻身過來開始繼續問秦瓊走南闖北的趣事。

秦瓊見多識廣,遊曆過名山大川,足跡到過許多地方。談起各地發風土人情津津樂道,羅成也聽得癡迷。不時摩拳擦掌地歎息道:“什麽時候也讓羅成出著北平府去中原腹地和南方玩耍一番?爹娘拘束得緊,平日裏連這王府都輕易不許羅成外出。十歲那年隨爹爹出征去過北方草原,十一歲同東突厥交戰,去過冰天雪地的荒原,滿眼都是白色,紅色,雪和血。那年我帶兵突襲破了一支突厥的先鋒騎兵,屍橫遍野,落日時雪還沒化,死人就半掩在積雪中。落日時分天地都是血色,烏鴉遍野起落飛繞,那是最為壯觀的景色。當時不覺得可怕,熄燈後四周是狼叫,也像鬼哭,血腥味道漫鼻,才覺得惡心,兩天沒吃下飯。那年得勝後央告父王帶成兒去草原狩獵玩耍,父王連哄騙一聲都不屑得。隻是我得了一隻雛鷹,就是成兒現在總帶在肩頭的‘巴哈’,它就是北地的雄鷹。”

羅成自鳴得意,慘淡中透著微微喜悅,又似有許多無奈。

“表弟十歲就從軍了?”秦瓊難以置信的追問。

羅成點頭道:“父王說,羅家隻我一個兒子,定然要光耀門楣,所以不能驕縱,一定要從小知道仕途艱難,軍旅不易。”

“小王爺不是身患奇症,如何還可以從軍?”紫嫣忍不住好奇,記得羅星說過,小王爺連奪挨幾下打都會突然厥死,行軍打仗豈非兒戲?

羅成狠狠瞪了一眼紫嫣,又得意地笑,那笑裏帶了狡詐,紫嫣心頭一震,心想莫不是小王爺此事上也有詐?

紫嫣出門後,遇到老仆人羅春給表殿下送明日穿的袍子,紫嫣接過回轉到秦瓊的寢殿,聽到表兄弟說笑正歡。

殿外的廊下,竟然立著兩個人影,走近一看,紫嫣慌忙躲避,卻是北平王夫婦。

北平王欣慰地說:“他們兄弟能如此,我心甚慰。”

王妃探頭從窗縫向裏望,欣喜地低聲道:“就如同見到當年的王爺和我大哥,也是如此鬧在一處抵足而眠。”

“說來是呢,那是秦彝大哥對我頗為遷就,同吃同住,真是寬厚的兄長。”

王妃撲哧一笑,指指殿廡上的衰草說:“可還記得那次,奸賊派人刺殺家父。你也不過同成兒一般的年紀,就坐在殿廡瓦上懸著腿吃葵花籽,我大哥秦彝就屋內扮作家父的模樣秉燭夜讀,你們裏應外合生擒了那刺客,好不大快人心!”

夫婦二人說笑著走開,紫嫣轉身離去,心裏暗想,如今秦二哥有驚無險否極泰來,弟弟佑兒也尋到,她是該離開北平王府了。

幾日來,北平王吩咐小王爺羅成帶秦瓊在北平府四下轉轉,熟悉環境。

秦二哥的到來,令紫嫣留在王府為仆的日子多了些趣味。這幾日不是隨了二哥和小王爺去小校場比試射箭,就是看他兄弟二人切磋武藝。

起先羅成還一臉的孤傲,對秦瓊這位天上掉下來的表哥雖然喜歡,但也不見有多敬重,反是如王府開恩收留一個窮親戚一般的高高在上。

幾次見表哥秦瓊射箭箭無虛發,一對兒鐧舞得嫻熟,才多了些欽佩。

這是羅成還是處處同紫嫣為難,想盡辦法作弄她。

才出了門轉過到偏殿,秦瓊放緩腳步,轉身攔住紫嫣和羅成,眉梢淡然一擰,宮燈晦暗下淡金色的麵頰帶了紫色的幽光。

“表弟,你今日可是又欺負子顏了?”秦瓊微怒。

羅成一驚,雅靜如玉的雙頰蕩出傲氣,似是猜出今日踢紫嫣一腳惹出的事,微沉了麵色,一副訕訕的神色仍掩飾不住高貴的傲氣,嘟噥一句:“不過一個仆人!”

秦瓊怒色隨了宮燈的紫光在麵上鬱積,聲音愈發沉冷:“向子顏兄弟賠禮,否則表哥再不屑得理你!”

羅成這兩日從天而降一個表哥,正是高興,不想表哥為了外人責備他,從小到大沒受過這般委屈,翹了嘴不服。但目光同表哥威嚴的眸光交鋒的刹那,立刻沒了底氣。平日處世的八麵玲瓏令他頗知進退地拱手躬身賠禮,說了句:“子顏,得罪了,日後不再踢你。”

紫嫣感激地望了眼秦二哥。

羅成反是賭氣而去,被秦瓊喝住:“表弟,且慢!”

羅成停住步,頭也不回鬱怒的立在那裏。

“你可是答應了子顏,要帶他去軒轅台完成先人遺願?”秦瓊問,羅成不作答。

“表弟,男兒大丈夫,一諾千金,既然是應下的事,一星唾沫一個釘,定無推諉的道理。言而無信,豈是君子所為?表弟明日帶子顏去軒轅台,表哥同去!”秦瓊正聲道。

羅成忿然回頭,滿臉的憤恨,終於忍無可忍道:“父王都不如此斥罵我,表哥為了一個外人,還是個下人反來責備羅成,表哥裏外不分了!”

秦瓊的手按在羅成的肩頭,毫不退縮的對他說:“就因為表哥拿你當自己最親的兄弟,才教你做人立身的道理。信諾,不分對什麽人。你說到,就要做到!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輕易承諾!”

紫嫣反覺得愧疚,她即將離去,小王爺對她尊敬也罷,輕侮也好,都會隨了她的離去沒有意義,隻是平白的惹得她兄弟失和,不是她心中所願。

她忙開口喊了聲:“表殿下,不可!”

秦瓊卻抬手製止她的話,直瞪了羅成一字一頓說:“明日,軒轅台!一言未定!”

羅成咬了唇,怒視了紫嫣轉身就走,秦瓊對紫嫣說:“不是為你,是為他。日後處世做人,不得如此仗勢欺人。就是日後世襲北平王王位,也要平等待人,才能歸攏民心。曆代多少暴君誤國。我平日最見不得恃強淩弱,更何況這‘強’並非強自自己,不過是祖上蔭庇,父輩之功,就覺高人一頭仗勢淩人!”

想到在北平唯一未了的一樁心願就是登軒轅台,紫嫣回到房中對靠窗靜靜縫補衣衫的仇婆婆提議,要帶上弟弟楊佑去登軒轅台,去看看當年他失散時的故地,去祭拜父親和祖父。

仇婆婆略驚,隨即落淚說:“人已死,故地重遊徒增傷感,還是速速離開北平府這是非之地為妙。”

紫嫣湊近仇婆婆細致的分析:“婆婆,尋到弟弟佑兒雖是喜事,隻是佑兒不是尋常的弟弟,是大隋日後的儲君,紫嫣不能馬虎。況且那日同佑兒相見後,言語中頗有些牽強的地方,紫嫣想借等軒轅台之機,再去確認一下佑兒的身份。”

仇婆婆麵露驚色,低聲問:“小主兒,莫不是你懷疑這個皇孫佑兒是假冒?”

“也不是說佑兒是假冒,隻是多個提防穩妥些。”

聽了紫嫣的話,仇婆婆歎氣道:“太子勇就這麽去了,隻剩下你們姐弟二人,婆子也算有個交代了。”

“還請婆婆帶了佑兒明日在王府後門等我,秦二哥答應帶我們去軒轅台一遊。”紫嫣道。

仇婆婆麵露驚色,頻頻搖頭道:“郡主忒的魯莽,去登軒轅台,豈不招惹人猜疑,暴露了身份?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速速離開北平府吧!”

紫嫣見仇婆婆多慮,解釋道:“婆婆,還是謹慎為妙,紫嫣會一路小心,隻去軒轅台拜祭過皇爺爺,就速去速回。”

仇婆婆打量著紫嫣,眼眸中犯了疑雲,試探問:“小主兒,可是軒轅台上有什麽秘密?”

紫嫣一驚,雖然仇婆婆是自己人,但她也後悔自己的魯莽讓仇婆婆看出了她的用意和破綻。

隻在轉瞬間,紫嫣堆出淒然的麵色回應:“凡是皇爺爺曾涉足過的地方,嫣兒都要去拜祭,不能在京城拜祭皇爺爺,嫣兒隻能上軒轅台祭奠。婆婆的提醒也有道理,嫣兒也想知道皇爺爺當年為何不遠千裏來到幽燕登這軒轅台拜祭。定有緣故。”

仇婆婆這才囑咐她小心,她明日就接佑兒來王府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