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青梅竹馬

林筱藝憑著來時的記憶找到了附近一家工商銀行,銀行卡裏有不足一萬的存款,雖然在她眼裏這點錢不過是她曾經一周甚至不足一周的零花錢,但現在至少能讓她稍微踏實了一些。這些錢,足夠她在醫院做個比較全麵的全身檢查,再買個不錯的智能機。

她在就近的營業廳買了部手機,攔下輛出租車,去了人民醫院,診斷證明是煤醫附屬醫院開的,她要換一家才行。

醫院大廳裏人滿為患,每個窗口前都排著火車般的隊伍,除了喧囂的人聲之外,還回蕩著各種各樣的廣播通知。

林筱藝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平時去的綠江醫院屬於私人醫院,價格貴得足以將一眾平民拒之門外,當然,完全沒機會見到這樣熱鬧的場麵。好在大廳裏站著答疑解惑的護士,很快幫她掛號,辦理了一係列的手續,讓她去三樓排隊。

抽血、拍片、檢查等等一係列工序都做下來,林筱藝感覺自己光來回來去瞎跑就累掉了半條命,最後,就聽大夫開了一堆證明給她,“行了,結果出來後會通知你過來拿,先不要亂想,心情愉悅對身體好。”醫生象征性的囑咐了一句,“好了,下一位。”

林筱藝遊魂一般走出診療室,呆愣愣的坐到休息區,茫然的看著四周遊蕩的人,希望自己不過是做了個比較奇怪的夢,睜開眼就會發現一切都跟從前一樣,寰宇會渡過難關,而她會和葉澤一起等待孩子的降臨,然而,不管她閉上眼再睜開重複幾次,她麵前還是一樣的畫麵,吵吵嚷嚷的醫院大廳以及表情冷漠的陌生人。

她歎口氣,正準備起身離開,才走幾步,就見周圍人的眼神忽然有些不一樣了,確切的說,是周圍的女人。所有的目光都越過她投到了後麵的某處,那些才剛還如死魚一般的女人們,像被挨個打了雞血,眼睛裏散出賊汪汪的金光,甚至有把持不住的,捂著半張嘴在尖叫。

她道是醫院裏驚現了某隻大明星,正覺無聊,想要從這群“病態”患者們的潮水中突圍出去的時候,不知道被哪個不要命往這邊擠著看熱鬧的女人推了一下,腳下不穩,趔趄著後退幾步,仍然沒站住,摔坐在地。

林筱藝摔得呲牙裂嘴,這才發現,是有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在給人開路,好像陌生人多靠近一步就會引發瘟疫一樣,十分謹慎的攔阻著,而她,倒黴得被推到了人家清場的範圍內。

“喂!”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頭頂轟炸下來,林筱藝感覺屁股底下似乎有什麽在動,驚得一下跳起來,跪到了地上。

她這才發現自己才剛不是坐在了地上,而是坐在了一雙黑色皮鞋上,看材質和做工,應該是英國手工作坊裏的高檔貨。

“喲,這禮行得有點大啊!”段文軒居高臨下的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林筱藝,用眼神示意保鏢不要過來。

林筱藝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本來就心情不好,聽見這種陰陽怪氣的嘲諷,更是窩火。她目光不善的對著男人玩味的眼神,丟下一句“trottel”外加一記白眼球,轉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醫院大廳。

段文軒笑微微的表情僵住,好像被西伯利亞的冷空氣打了臉,瞬間結上一層冰,“我才剛沒看錯吧?”他微眯了眸子問旁邊的助理。

“應該沒有。”助理畢恭畢敬的回答。

他跟在段文軒身邊這麽多年,還是頭一遭聽他被個女人罵,而且是用德語,想必那小妞兒是篤定他聽不懂,要是想得偏激點,他不僅是被這個林筱藝給罵了,還被懷疑了文化程度。

“你去給我查查現在的中專幼師專業都學什麽。”段文軒狐狸半眯著眸子,還在看著那一抹消失在門口的小小身影。

一個的幼師竟然用德語罵他,這是要逆天嗎?

“是。”助理急急收住隱約要笑的表情,恭謹應下。

*

林筱藝一路用極度尖酸刻薄卻不見半個髒字的碎碎念把剛才那個陌生男人的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站在醫院大門口長出口氣才感覺胸口沒那麽滯塞了。

三天後來拿檢查結果,不管是晴天霹靂還是虛驚一場,到時候她都不得不用最淡定的心態麵對,所以,起碼這三天,是她撿來的無憂時光。

林筱藝坐上出租車讓師傅去東區陵園,隨後撥出了家中座機的號碼,確切的說,應該是尹家座機的號碼,聽筒中很快傳出了熟悉的聲音,是蘇珊娜,家裏的菲傭。

她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文說自己是尹慧琳的朋友,回國聽說了尹家的事,想去尹慧琳和尹爸爸的墓地看看,要了位置,順便打聽了一下尹家現在的情況,不過,能從一個菲傭口中得知的信息實在少的可憐,而且對方所有的話都說得很含蓄。

林筱藝道謝之後掛上電話,眉心團簇成疙瘩。

公司被收購,爸爸和自己相繼離世,不知道哥哥現在這個“心情很糟”到了什麽地步。

墓地裏安靜的嚇人,就算此時陽光大好,周圍的綠化建設堪比國家級公園,還是讓人感覺透出一股子陰氣,不由得腳步沉重。

林筱藝一路快步上山,直至此時站定,心中依舊五味雜陳洶湧澎湃,難以平複。

墓前放著不知是誰送來的鬱金香,花兒尚未完全枯萎,想來是新送來的,她苦笑,忍不住去撫摸墓碑上自己的照片。

本該在葉家墓地的尹慧琳卻被安置在尹家的墓地,她不敢多想,光是看著墓碑上那張笑靨如花的黑白照片,整個人都繃得幾乎要斷開,等她恍然回神,手上的花束已經被攥得有點變形。

碑上寫的是“尹建安之女”而不是“葉澤之妻”!

她狠狠看了一眼尹慧琳的照片,轉身走向父親的墳墓。

她把花放到了墓碑前,盡管在極力控製,還是在一瞬間紅了眼眶,隱忍良久才將幾欲奪眶的淚珠子給憋了回去。

哭,是最無能的表現,她想把所有的眼淚都吞進肚子裏,這樣才能讓她的腦子更清醒。

“如果老天願意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把所有的事都查清楚,讓那些欠了我的,連牙帶血都給我吐出來!”林筱藝轉身,在刺目的陽光下眯了眯眼,快步離開了。

從陵園出來之後猶豫半晌,她還是選擇了一塊錢能坐到市區的公交,雖然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之前的她眼裏絕對是一種浪費生命的表現,但現在,她正需要個合適的地方消磨一下時光,順便整理整理自己的生活。

最最關鍵的是,她現在擺明了窮得叮當響。

就算檢查結果確定她已經得了白血病,也不會馬上掛掉,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適應林筱藝的工作,手上錢多點到什麽時候都不會是壞事。

她查過了手機卡上存儲的號碼,有幾十個的樣子,都是一些毫無規律的名字,如果不是這個林筱藝認識很多人,就是她把學生家長的電話全部存在了私人手機上。

手機是她新換的,除了那些不知所謂的電話之外,什麽忙都幫不上。

林筱藝想了想,決定先給那個名為“孫校長”的號碼撥個電話,試探下情況。

結果,她還沒說出口自己今天有事所以沒去上班的話,就聽那邊一個中年婦女不耐煩的嘮叨道:“有時間趕緊把離職手續辦了吧,把檔案拿走,就算你故意拖著也改變不了什麽。”

林筱藝感覺自己像是被套袋打了一記悶棍,好半晌才化過魂來,“好,我下午就過去。”她幹脆的掛上電話,隨後,心髒也跟著噗通沉進了太平洋底。

看來這姐妹的白血病十之*不是誤診,有那樣一個家,又被學校炒魷魚,最後還錦上添花得被檢查出了白血病,會自殺也是情理之中了。

林筱藝不淡定的吞了吞口水,頭有點疼。

也不知這神兒愣了多久,她忽然被手機的震動以及驚現的陌生鈴音嚇到,險些把攥在手裏的手機扔出去。

怔愣了三秒鍾之後,花容失色的女王又恢複到常態,冷眼掃過車上幾個詫異的目光,淡定的接通了電話,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個叫“夏明陽”的人,男女不詳,身份不詳。

“總算有人接了,昨晚上怎麽回事?我去酒吧也沒找到你,去哪了?”

聽筒中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清清爽爽的嗓音充滿了焦灼、擔心,想來應該是好朋友,或者……男友。

林筱藝暫時鎖定對方的身份之後,含糊著回答:“手機壞了,剛換上新的,發生了點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她皺了皺眉頭,很敏銳的捕捉到“酒吧”兩個字,以林筱藝的生活狀態應該不會奢侈到會去酒吧買醉的地步。陪酒?不像……厄,當然,這隻是感覺不像。

服務生,嗯,她想到了一個尚算合適的位置。

如果不是有特殊約會,那麽這個林筱藝應該是在酒吧工作的服務生之類。

電話那邊的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林筱藝話中隱藏的信息,之後狐疑著問:“你……昨晚回家了沒?”

“我溺水了,早上才被警察送回家。”林筱藝冷笑了下,越發想知道對方和自己的關係,如果真的是男友,就找個機會踹了吧。讓自己女朋友打兩份工就算了,竟然還懷疑起她的人品了。

“溺水!”

林筱藝眉頭一擰,嫌棄的把手機拿到老遠的地方,感覺對方差不多淡定下來的時候,才不慌不忙的送回耳邊,“你才剛說了什麽?公交車上太吵了,我沒聽清。”

“我問你現在在哪,我還有半個小時下班,你過來我請你吃飯。”

“我啊……”林筱藝往外麵瞅了瞅也不知道是哪,感覺已經快到市區的樣子,幹脆把對方的問題忽略掉了,“我去哪找你?”

“到我公司樓下就行了。”

對方的回答讓林筱藝想吐血,隻得緩和了語氣又問:“明陽……哥,我腦子進水有很多事都忘了,你能不能說具體點?”

夏明陽撲哧笑出來,以為她在開玩笑,“博洋大廈,你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

“好。”林筱藝掛上電話,仔細想了想才剛的對話內容還是對對方的身份不得而知,索性閉上眼,不再費神。

博洋大廈是個挺有名的寫字樓,裏麵都是些中小型公司,也有不少大企業的分公司,因為在一個大賣場旁邊,林筱藝對它的位置並不陌生。

進市區之後她一直瞄著外麵的街道,找了個比較近的站點跳下公交,又換乘了一輛直達車。

林筱藝從公交上下來就見一個西裝革領的男人笑著朝她走過來,人如其名,高大俊朗陽光溫暖。

看上去應該不是做銷售的,她有點不厚道的想。

“想吃什麽。”夏明陽在她麵前站定。

沒有過來搭肩膀,也沒有拉拉小手,如果不是兩人之間習慣了冷冷清清的交往方式,就不是情侶關係。林筱藝小心的斟酌著,順便笑著回答了句:“隨便,就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順便多套點信息出來,她彎了彎眸子,如是想。

“那邊有家西餐廳,牛排不錯,你最近又瘦了,得吃點好的。”夏明陽說著走到了前麵。

他說的那家西餐廳在從前的尹慧琳眼裏不過是個不上檔次的小地方,因為價格十分平民化,味道自然可想而知,不過對於普通的上班族來說,一份五六十的牛排套餐當午飯還是華麗了些。

而對於眼下的林筱藝來說,去一次這樣的西餐廳,絕對有些奢侈。

“好。”林筱藝笑著點頭,既然對方有心帶她吃點好的,她也沒必要推辭。

夏明陽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嗯,這樣聽話多好,吃的上麵就不能省錢,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你說的溺水,是怎麽回事?”

“這個……說來話長,先讓我吃點東西再說吧。”林筱藝可憐巴巴的揉揉肚子,微微赧顏。她在公交上已經餓得不行了,天知道,這身體有多長時間沒吃過飯了?

“好好好,吃飽了再說。”夏明陽寵溺的附和,一雙笑眼彎成了月亮,顯得更加親切。

林筱藝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額角微汗,難不成這家夥是在追自己?

兩人到餐廳坐定,夏明陽馬上推薦自己喜歡的餐點,林筱藝則細致的看著菜單,沒什麽心思聽他說,然後幹脆的要了一份黑椒牛排套餐外加一個椰奶西米露。

“牛排要全熟,謝謝。”林筱藝又囑咐了一句。

夏明陽有些驚訝的看著林筱藝,“喲,挺像那麽回事啊!”等服務生走了之後,他才問:“你上回不是說要七分熟的牛排嗎?”

林筱藝歪頭不解,上次和這次有什麽聯係?

“這也想不起來了?”夏明陽看她懵懂的樣子,有些難以置信。

上回兩人經過這家店的時候,她說等找到工作一定要來大吃一頓,然後嚐嚐電視上經常說的“七分熟牛排”。

“實際上,我連你是誰都沒印象了。”林筱藝坦白,現在的情況有點棘手,她能弄到的信息量太少,隻能放手一搏。

林筱藝氣定神閑的看著對方石化的模樣,補充:“我早上被警察救上來的時候除了知道我叫林筱藝之外,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醫生說應該是腦缺氧造成的記憶丟失,可能睡一覺就回來也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她忽然轉開話頭,直截了當的問:“你是我男朋友嗎?”

夏明陽好像嗓子眼被人塞了辣椒麵,瞬間麵紅耳赤,眼睛瞪得老大,半句話說不出來,僵硬了好半晌,驀地拿起手邊的檸檬水往嘴裏灌,結果不知道是哪口氣不順當,又都嗆了出來,鬧騰得臉色更紅。

林筱藝將這一切看進眼裏,點點頭,“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夏明陽勉強止住咳嗽,驚慌失措的看著她。

“沒什麽。”林筱藝努唇一笑,心道:還能知道什麽?這人肯定不是她男友,而是一個臉皮太薄的暗戀者,嗯,百分之百連明戀都算不上。

夏明陽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勉強鎮定下來,目光微閃的說:“我當然不是你男朋友,我家住在你家隔壁,從小跟你一起長大,都把你當妹妹看。下午我帶你去醫院再檢查檢查,失憶倒沒什麽事兒,別再傷到別的地方。”

“我才剛已經去醫院檢查過了,三天後去拿結果。”林筱藝斟酌了一下,“我從前叫你什麽,明陽哥?”

她見對方點頭,繼續說:“我還沒跟我媽說我失憶的事兒,怕她擔心,所以,你得把你知道的關於我的事兒都告訴我。我和你是青梅竹馬,你應該挺了解我吧?”

“那當然,我比你自己還了解你。”夏明陽語氣中帶出些許驕傲,“差點被你給攪合忘了。”他恢複正常,目露喜色的問:“你是不是還沒找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