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對於蘇璃的話毫無反應，蘇景陽的目光始終牢固地膠著在他手中的長劍上,眼神撲朔迷離,似是在回味之前的那套劍訣。

顯然,他的心思已經全部投進了無殤劍訣裏。

見此情形，蘇璃是有些欣慰的。

再如何下定決心不回蘇家、不問俗事,他的身體裏始終都流淌著蘇家的血脈，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他也不曾想過否決。若是蘇景陽對無殤毫無所覺，那麽，就表示他在無殤劍訣上能走的路絕不會有多遠,這是隻有蘇家人才會擁有的天賦。

其他家族也各有各自相似的秘傳,隻不過都秘而不宣罷了，實際上各族高層掌權者都心知肚明。

於是，他慢條斯理地將琉霜收起，整暇以待等待麵前之人的回神。

半晌，蘇景陽才驟然清醒，雙眼的焦距集中在蘇璃的身上，不覺得流露出些許期盼，他全然不顧古武界的明文規定直白地問道：“剛才那套劍訣叫什麽？”

連一向秉持不忘的禮儀、稱呼都被他拋在了腦後，足以見蘇景陽此刻的緊張。

蘇璃並未計較這些問題，隻是微微一笑，啟唇吐露出兩個字：“無殤。”

果然如此！

聽到這個名字，強烈的喜悅與震驚湧上蘇景陽的心頭。雖說已有猜測，但這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還是激動得難以自抑。

蘇家遺失無殤幽影已久，隻有靜虛心法幸免於難、流傳至今。這對蘇家來說是一大打擊，也讓它逐漸的落後於其他家族。雖然家族裏還有其他的一些武學收藏，但與血脈絕學相比始終差距甚遠。

突然，蘇景陽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緊緊盯著蘇璃，一字一頓地說：“無殤在你的手上，所以，你是蘇家的血脈。”

他的語氣非常肯定，而他陳述的，也是事實。

沒有蘇家的血脈，是無法順利學習無殤幽影以及靜虛心法的，這也是血脈絕學的由來。況且，蘇家的祖訓，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將血脈絕學交給非蘇家血脈者。這條訓誡，自蘇家人懂事起就被長輩循循善誘、言傳身教，長大後便自然而然的刻入骨髓、銘記於心，從未有過族人背離。

所以，蘇景陽才能如此肯定蘇璃身上也流淌著蘇家的血脈。

但前提是，他首先能認出了無殤幽影。

為什麽無殤劍訣會在你這裏？

為什麽你沒有回歸家族？

為什麽，一直隱瞞著身份的你會在此時對他坦白這個秘密？

張了張嘴，有許多疑惑在他的心上盤桓不散，但是，看著蘇璃那平靜如水地麵容，蘇景陽卻莫名的開不了口。

沉默了片刻後，他便不再將此事過度記掛於心。

無論之前是什麽原因讓蘇璃隱瞞著自己是身世，但此時的他選擇了坦白，那麽，原因也就不再重要了。無殤能回歸，這對失落血脈絕學百年的蘇家來說，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所以無論他究竟隱瞞了什麽秘密，隻要他身上流淌著蘇家的血脈，蘇家都會欣然接納他的回歸。

“蘇璃，你準備什麽時候與族長聯係？”此時蘇景陽並非是以星空學生的身份發問，而是以一種族人的姿態向他詢問。

看著麵前比自己小了一歲的族人，蘇景陽的心情很是複雜，有種被後輩超越的失落感，也有種莫名的釋然。

一直以來，姬家、墨家還有伊凡家族的那三個人給他帶來很大的壓力。

原本，蘇家就有些沒落的跡象，現在其他家族又出了那般妖孽的人物，而蘇家年輕一輩的人中也隻有他的潛力最大，所以，這沉重的負擔自他懂事以來便從未放開過。一直努力近嚴苛地訓練著自己，就是為了能夠拉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

可惜，有時候，有些事不是光憑努力就能做到的。

一直被壓製著無法翻身，這22年來他的心早已疲憊不堪。現在，蘇璃的出現，對他而言，其實，是一種解脫。

至少現在，蘇家的血脈絕學再度回歸，而蘇璃，將會成為他們蘇家的驕傲。那些暗地裏嘲笑蘇家的人，將再也沒有資格對他們冷嘲熱諷。

這麽想著，蘇景陽俊逸的麵容上掠過一縷釋然的笑意，他看著蘇璃的目光滿是真摯，語氣誠懇地將這些年來蘇家的處境略略說出，希望蘇璃能盡早做出決定。

“……並非是我誇大其詞，蘇璃，不管你怎麽想，我隻能告訴你，我很高興有你的出現，相信族長大伯和長老他們也會為此而感到欣慰。蘇家沒落了太久，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如此值得期待的人物了。同樣流著蘇家的血脈，難道你能忍心看著它就此走向衰落嗎？蘇璃，跟我一起回去吧。”

蘇景陽的話讓蘇璃有些遲疑，原本，他並未打算與蘇家再過多的接觸。如果是其他人這麽說，他可能會懷疑，可是，說這話的人是蘇景陽，蘇家全力培養的下一代。這也是他之前為什麽會答應兼職宇班的原因之一，他相信姬瑄貊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與他開玩笑。

心思百轉千回，不過一刹那的時間，蘇璃便暫且將這個問題擱下。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教導蘇景陽無殤幽影，而不是考慮那麽長遠的事。

“我知道你的責任心很重，但現在我還不想考慮這個問題。今天找你來，主要就是想把無殤幽影教給你，之後，再由你交還蘇家。”

蘇景陽一愣，有些呆滯。

幽影？

原來幽影也在他的手上嗎？

愣怔過之後繼而一陣狂喜，先祖庇佑，看來這次蘇家必然能再度崛起，讓那些暗地裏嚼舌頭的小人們大吃一驚！

西方五族！

黝黯的眼底驀然劃過一道冷光，蘇景陽在心底裏默默地念道。

若非東方五族的相扶相攜，隻怕蘇家會敗落的更加不堪。現今我蘇家的血脈絕學回歸，兩年後的世族大比定然要讓你們大跌眼鏡！

將多餘的心思清空，思緒過多不利於武學的修習。蘇景陽目光清亮，冷靜地對蘇璃說：“我明白了，族長那裏我會轉告，但他必然會想要見你，希望你能有所心理準備。其他的話我也不會多說，開始吧。”

微微勾起淡色的唇角，握著琉霜，蘇璃再度演練起無殤劍訣。

這一次，他刻意放緩了速度。同時，內力流轉，在練功房堅硬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淺淡的腳印，那是幽影的步法走向。

蘇景陽在滄瀾居呆到天色完全黑透，不見一絲光亮之後，才婉拒了蘇璃的邀請離開。雖然一天的時間遠遠不夠他完全吃透無殤幽影，但強行記憶倒是不成問題。這原本就是為蘇家血脈量身打造的絕學，隻要不是天賦差到一定境界，但凡是蘇家人就不會學不會。當然，這裏的學會，僅僅是指能從頭舞到尾，而不是全然的理解浸透這其中的奧秘。

他急著要回蘇家，自然是為了能盡早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族長他們。

想到族長和長老們的臉上將會出現的表情，蘇景陽露出一抹微笑，不由得開始期待那一刻的到來，變得更加歸心似箭、迫不及待。

蘇璃在送走蘇景陽之後，也陷入了沉思，過往的一幕幕不斷地在腦海裏浮現徘徊、揮之不去。

年輕俊朗的父親握著他幼小的手一招一式的比劃著，淳淳教導著他無殤劍訣的運行軌跡，對於他的笨拙沒有絲毫不耐，讓他從小便養成了如此揮劍的習慣，直到後來成為一種本能。而坐在一旁不時抬頭觀望他們的溫婉少婦，則是親自替他備好了所有稍後會用到的物品，從不假他人之手。滿目的關切與笑意，讓人一看便暖入心房。

畫麵轉換，一片白茫茫的靈堂，黑色的“奠”字刻在最中央的上方，而他清雋秀美的父母，從今往後卻隻能在以往的照片上才能再度看見那溫暖了他整顆心的微笑。他仿佛能看到當時茫然無措的自己，那般幼小而無助。而他身旁強忍著悲傷的祖父，則是再度扛起了家族的重擔，親自撫養他長大。

漸漸地，記憶中的孩童變成了翩翩少年，有著知己至交，有著傲人的資本瀟灑塵世。人前他是祖父與家族的驕傲，人後他從不間斷地刻苦訓練著自己，不敢有一刻鬆懈。

從少年變成了青年，正是風華最盛時，卻再即將舉行成人禮的前期，被一場爆炸送離了那個世界。

夢境中無數次看到祖父淒楚的目光，好友悲傷的歎息，族人痛恨的斥責，以及……姬默絕望的孤獨。

蘇璃終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說起來，他的成人禮就這麽錯過了還真有些可惜啊。眼底鐫刻著溫柔的笑意，他無奈的歎息一聲：“我果然，還是不能放下啊……”

那畢竟，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啊，他又怎能忍心置身事外……

默默，我並沒有打算放棄你，隻是，我不能放下我的家族。

正如你，始終無法對姬家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