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失態

阿虎這才與文黎分手一天時間都還差點,卻已經習慣了煙的味道,他抽的煙與文黎抽的是一個牌子,一種廉價而劣質的香煙;

這種香煙的味道很苦,而且在深吸的時候有些嗆人,在深吸後口腔裏會有苦澀刺痛的味覺,讓人是非常難受的;

仁老開出價碼之後,阿虎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學著文黎的習慣,從兜兒裏掏出香煙,然後點燃,深吸,再將香煙轄在指間;

阿虎將香煙轄在指間,都是與文黎一般;平常抽煙的人,都習慣將煙轄在食指與中指之間,而文黎的習慣是將煙轄在中指與無名指之間;

原來習慣了有一個人陪在身邊,真的是難以忘記的;隻是,沒有人陪在身邊,是有些不太習慣,給嗆著了,嗆得滿臉通紅,狠狠的咳嗽著;

狠狠的咳嗽之後,阿虎卻更有力的深吸著香煙,這次沒有被嗆著;

“老七,我也很喜歡他;”阿虎知道仁老要什麽;

老七,是阿虎這幫小輩之中排行第七,算是阿虎的哥哥;同時,老七也是信老的仔兒,也是馮氏四老唯一的後輩;

老七打小就跟著老爺子在園子裏,並沒有跟著四老過早的沾染江湖;或許四老也不想他們唯一的後輩早早的就過上江湖生活,而在園子裏,至少成長期還算是平靜的;

事實而言,阿虎也確實挺喜歡老七的;至於原因,小孩子嘛,誰願意跟他玩,就與誰交好;

阿虎記得剛進園子時,幾乎所的孩子都怕他,不太願意跟他玩;隻有老七,在阿虎進園子的那天晚上就一個人跑到阿虎所居住的小院裏,與阿虎玩;

阿虎記得老七那時候跟他說的話;老七雖然比阿虎要大幾歲,不過那時候也還隻是個孩子;

老七帶著孩子氣的稚氣,告訴阿虎說:“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了,不要怕;”

那時候的阿虎,畢竟也還隻是個孩子,這新到一個地方,難免會有些不太習慣,雖然阿虎在到園子之前已經經曆過許多,但終究還是個孩子,要說對這陌生的環境沒有一點的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看著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老七,主動的來安慰他,那種孩子間所獨有的感情,讓阿虎覺著老七對他很好;

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阿虎與這幫兄弟也在成長之間建立起深厚的感情,而對老七,更是兄弟情深;

甚至比其他的兄弟感情還要好,話說那時候阿虎要將他的小院給改個名字,還要鏟掉園子裏的花木時,老七就是跟著阿虎一起與老爺子鬧的;

畢竟,老爺子的積威在哪兒,其他的兄弟也不敢跟老爺子明著鬧,不過卻在阿虎說鏟掉院子裏的花木時,這幫兄弟們倒是都幫著動手來著;

當然,後來老爺子妥協了,不然那些名貴的花木,早讓這幫小子給糟蹋了;

雖然這幫孩子都已長大,可那兒時的感情,卻會銘刻於心;

現在,四老開出這般厚重的價碼,不需要做太多的想法,阿虎也能猜到四老要什麽;

既然反對阿虎繼承家業,且而還提出在同輩中另擇賢能,現在又下這樣的本錢,不就是為了馮家的後輩接掌家業嗎;

四老對於阿虎能猜到他們的想法,並沒有感到什麽不妥;

畢竟,在那樣的環境之下還能活下來,又在園子裏受老爺子親自教導,雖然平常表現得像個廢物,卻並不代表阿虎就真的是個白癡;

對四老來說,既然阿虎知道了交易的條件,那麽就應該給個答複什麽的;

可阿虎雖然知道了交易的條件,對於這個答複卻是,不;

阿虎吐著煙霧,很清晰明白的吐出一個不字;

雖然很喜歡老七,可這是老爺子的家業;所以,不能交易;

這是阿虎對四老說的,同時也是對自己說的;

雖然這幫長輩們反對阿虎接掌家業,而阿虎接掌家業的希望也不大;可對於阿虎來說,這份家業不重要,重要的是對老爺子的感情;

無論阿虎自己是否能夠接掌老爺子的這份家業,但是絕對不會在自己手中將這份家業給賣了;

仁老看著阿虎吐出個不字,當時就拍桌子,看來是憤怒極了;

以當時的阿虎來看,他並沒有明白仁老為什麽那麽憤怒;

阿虎的看法是,以四老這般心機深沉的老狐狸,憤怒早就遠離了他們;而事實上,阿虎的想法也沒錯,四老他們這一輩的人,真的是苦難深重;

他們這老一輩的人,出生時正是戰亂年代,年幼時便經曆顛沛流離;等到立國後,眼看著是要穩定下來,卻又經曆那十年的動亂,還有這西南連續三年的天災,餓死的人不計其數;

而四老的子侄輩,正是在那十年的動亂之中,給人打死的;也因此,四老到現在才留下老七這麽一個仔兒;

隨著動亂的停止,他們又踏入了江湖,為老爺子,也是為他們自己,掙取一個活法;經過多年的江湖爭奪,總算是在這老來了,有了一定的地位;

以這樣不堪的經曆,活過這麽一輩子的老人家,確實到這把年紀的時候不會再有憤怒;

該憤怒的時候已經憤怒過了,卻是憤怒得那般的無能為力;

雖然阿虎不太能夠理解以四老這般的一輩經曆的老人,還會有憤怒;但對四老來說,他們確實也有憤怒的因由;

如事所聞,他們這老一輩的人,是出生在戰亂年代的;年幼是便經曆顛沛流離;

同樣,在那戰亂的年代,老爺子就是所謂的大富人家,更是有著在這西南延續了數百年的袍哥*;

雖然在戰亂的年代,這所謂的大富人家,也不會好過到那裏去;可這延續數百年的袍哥*,就算在那戰亂的年代,在這西南的十萬大山之中,卻還能將就著過,也還能夠收留一些因為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孤兒;

四老,當然那時隻是四個磨難沉重的孩子;四老就是在這樣的*之下,被老爺子收留;

隨後,四老的生活也阿虎這些年的生活差不多;

雖然是在戰亂的年代,可也有著還算是平靜的成長;

等到四老長大成人之後,也差不多到立國的時候;

於是,這些在西南大山裏延續數百年的袍哥,就成了重點的清掃對象;

這很正常,一旦戰亂之後,一切都處於新生期;如袍哥這般能夠延續數百年的古老幫會組織,自然得好好的清理清理;不然,哪兒有天朝的氣象;

對四老來說,好容易才長大成人;這是事實,對生於戰亂年代的老一輩的人來說,能夠長大成人,真的很難;

四老好容易熬過了戰亂,本著要平靜的生活時,又隨著庇護他們成長的園子,跟著遭遇到打擊;

而這時候的四老已經不是孩子了,園子遭遇清洗,他們自然得護著養育了他們的主子;於是,平靜的生活沒有了,雖然戰亂也沒有了,但對他們來說,終算是重又流落江湖,整天的爭奪殺戮;

在這殺戮不斷的江湖裏,拚命的掙紮著,除了保住自己的命之外,還有養育他們的園子;而這樣的掙紮還沒有得出任何的結果,更加沉重的苦難降臨;

大時代的動亂,連續三年的天災;

對那時的四老來說,他們真的很累;再掙紮不動了;可是他們的頭頂上養育他們的園子,逼著他們去掙紮;

而這樣掙紮的結果是,家破人亡;明明暴力在手,也不斷的殺戮別人;可還是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摯愛的人被人淩辱至死,看著那還年少的孩子被人殺戮;

難言的痛苦,他們隻能更加拚命的掙紮;好容易的等到動亂過去,卻無現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而造成這一切的,都是養育他們的園子,以及園子裏的主人;如果早知道被人養育之後,還是一無所有,那麽還不如年幼時就死了來得痛快;至少不會看著親人被人殺戮;

於是,原來還有些感恩的園子,成了他們仇恨的對象;

可這動亂之後園子,雖然遠不如從前,但他終究還是保存了下來;

而園子主人對他們長年的積威,讓他們隻能仇恨,卻又無能為力;

其實他們之中有人對園子動過手,畢竟園子裏養的不隻這四老他們幾兄弟,還有一些與他們有著同樣經曆的人;

不過,這個反抗換來的,隻是給如同四老他們幾兄弟一個忠告,隻要園子的主人還在,你們就得老實呆著;

反抗無果,那麽隻得順從;

而穩定之後局麵,正是江湖崛起的機會;

於是,四老以及他們這一輩的兄弟重又踏足江湖,開始新一輪爭奪;

在新的一輪爭奪之中,他們成了勝出者;於是,便有了這山城裏所謂的南公館四老,十二鎮爺;

好容易的熬到園子的主人死了,他們再也不想做別人手中的工具;或者用仁老的話說,我們不要再做別人的奴仆;

阿虎清楚的記得仁老在憤怒時,那有些語無論次的話語;

仁老的說法是,他們這一輩子,經曆那麽多難堪的苦難;到頭來,不過隻是別人的奴仆;

他不要再做別人家的奴仆,看著主人的臉色;讓主人一個不高興了,就可以任意的宰殺他們,就如同宰殺一條狗;

阿虎從未見過仁老那瘋狂的眼神,甚至可以說阿虎從未有見過那般瘋狂的眼神,無論是這他打小看著的長輩,或者他自年幼就那般經曆,所見過的任何人,都沒有這樣瘋狂的眼神;

很莫名的,阿虎覺著眼前的這四位老人很可憐;

他們老一輩的事兒,阿虎隻能說是知道;而他們到底是經曆過怎麽樣的歲月,阿虎其實並不太能夠理解;

或許真如仁老所說那般,在老爺子眼裏,四老他們真的隻是園子裏的奴仆,想打就打,想殺就殺;

又或許隻是仁老他們這老一輩的苦難太過沉重,繼而產生的一些陰影所導致仁老現在這般的瘋狂;

可是無論怎樣,他們這老一輩的人,真的過得很苦;而現在的結果來看,也很可憐;

突然間,阿虎有些明白;

其實四老想將老七扶上去接掌家業,或許並不純粹是為了這份若大的家產,或許真的是想改變後輩的命運,不要再隻是個別人的奴仆,而是要掌握自己的命運;

隻是,命運真的是自己所能夠掌握的嗎?

阿虎認真的聽著仁老那瘋狂的連話語都不清楚的憤怒狂言,自己也有些所思,不停的點燃著香煙,直到隻剩下一個空盒;

阿虎將空的煙盒捏在手上,學著文黎在抽空煙盒後,用手將煙盒捏成兩斷;

隨後,阿虎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四老他們這老一輩的人,確實很苦;如果真的想要園子裏的這份家產,阿虎可以給他們;

但隻一點,他們得自立門戶,再不能說是園子裏名號;

隨著阿虎的說法,仁老也在三老的安撫下慢慢的平靜下來;

現在這都是什麽年代了,這是新社會;不會再有所謂家奴這個說法,更不會存在什麽主子要想打就打想殺就殺;

你們要掌握自己的命運,那就去做;我隻要園子的這個名;因為,這個名不是你們所能夠理解的;

確實也是這樣,這園子並不是四老所看到的那般,隻是一個古老幫會組織的餘孽,他更有著世人無法想像,也不會相信的傳承;

所以,阿虎可以將這份家產交出去,而隻要他保留這個名;

對此,仁老有些驚詫,同樣也不信;

外麵的人不知道,可仁老卻知道園子是有著多麽大一份家業;

除了這江湖的勢之外,更有著龐大的商業集團;當然,南公館所屬的商業集團也是在四老的轄製之下,可以說與南公館的江湖地位是分不開的;

仁老正是知道他手裏有著多麽龐大一份家業,所以不會相信以阿虎這般年輕的而正是追求金錢權勢的年輕人,能夠放棄這份家業;

對此,阿虎表示,愛信不信;

而正是阿虎那幅愛信不信,倒讓仁老想起了園子以前是做什麽,那可是一個延續數百年的古老幫會,雖然經過戰亂清洗,可他所隱藏的東西,或許比仁老現在所擁有的更多;

同時,仁老也對阿虎死抱著的所謂的名不放,而可以放棄家產,給產生了興趣;

仁老記得,那時候他們還年輕,而那時同樣年輕的老爺子,雖然與他們這幫兄弟的感情很好,就如同阿虎與他的這幫兄弟一樣,可謂是親密無間;

可是,老爺子偶爾的說話的習慣,卻顯示出他擁有著無比的自豪;話語間總是有意無意的透露出俯視眾生的感覺,更有一種天生高於常人的尊貴;

或許這就是阿虎所謂的名;那是一種自骨子裏所透露出的一種信仰,不會受物質的侵擾而改變;

冷靜下來的仁老,那真不愧是有著這麽苦難經曆一輩子的老人,他所擁有的那極度敏銳的思維,很快就明白了阿虎為什麽可以放棄這份家業,而死抱著所謂名不放;雖然仁老並不明白那所謂名,倒底是個什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該說清楚的都清楚了;

按照阿虎的說法,家業可以給老七,江湖的事兒,阿虎也不想去過多的摻和;那麽,這事就應該這麽著了;

山城,還是南公館的;而阿虎,可以選擇繼續在江湖裏打混,也可以跟著大哥大姐回北方的老家,或許還可以死皮賴臉的去挽回文黎,然後如同常人一般,去找個什麽工作,養活自己;雖然不會再有這般奢華的生活,卻也沒有江湖的殺戮,也可以平靜的過完這一輩子;然後按照老爺子交給他的名,傳給他的下一輩;

可是,想像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忍的;

阿虎有這樣的想法,是挺美的;可這不代表著所有人都這麽想,至少四老不會這麽想;

當阿虎說清楚了一切之後,就等著四老的答複,然後就準備走人了;

此時的阿虎在心裏感覺是很慶幸的,慶幸四老是為這個而來,現在四老得到想要的,那麽就可以抽身而出;

或許是因為仁老那般的憤怒,而說出埋藏於心中多年的想法,而導致了阿虎產生的憐憫,繼而忘了現在他還身在江湖,同時現在的江湖局麵還是混亂的;

同樣的,仁老或許也是因為壓抑得太久,這抑製他的人終於不在了,也不用再忍著,也就無意間發泄了出來;

現在,冷靜下來,想起還真有些臉紅;這麽一大把年紀了,在個小輩麵前這般的失態;同時,也回想起請阿虎到南公館來的最終目的,做掉阿虎;

阿虎沒有等到四老的答複,或者說沒有等到他所想要的答複;

在知暫的沉默之後,仁老說起了一件事;關於去年夏季在維多利港酒店的事;

阿虎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卻也平靜下來;剛剛那麽一絲對眼前這四位老人他們這一輩子的經曆所產生的憐憫,自然也收了起來;

既然仁老說起酒店的事,阿虎也沒有客氣;

以阿虎的說法是,早猜到是你們做的;隻是顧著老爺子,不想讓家族產生動蕩,而給外人有機可趁,也就沒有追究;

當然,那時的阿虎也沒有實力去追究;

現在,阿虎同樣也沒有實力去追究;隻是,剛剛看著仁那般的失態,確實也在心裏對四位老人產生過那麽些的憐憫之情;

同樣,阿虎與四老都意識到,這樣的失態,這樣的情感,是他們所不應該擁有的,或者說不配擁有的;

既然言歸正傳,那麽就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