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對弈

晨光降臨之時,兩匹快馬疾駛著進了蒙龍峰,而剛一回到東朝軍營,江遷就命人去燒水,自己則跟在赫連昱身邊忙開了。

褪去外衣,一抬眼就看到裏麵的白衣已經被鮮血染紅,多處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再度掙裂開來,江遷一見就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嘀嘀咕咕道:“早知如此,我就該拚上一死,也要攔住殿下……”

赫連昱瞪了他一眼,咬緊牙,從江遷打開的藥箱裏挑出幾瓶藥遞給他,淡淡道:“你若攔我,此時你確實已經死了,可是死人一樣是攔不住我的。”

聞言,江遷隻覺得心中一陣無奈,連連歎息,“可是殿下,你這一身的傷,卻不好好養傷,若是讓關心你的人知道了,隻怕要擔憂死了。就算你不為別人考慮,也要考慮一下皇上、考慮一下太子殿下,以及咱東朝這麽多的無辜將士和百姓啊。”

他邊說邊熟練地給赫連昱上藥,他知道這種藥粉敷在傷口上可以讓傷口更快愈合、恢複,可是這種藥粉也有其敝處,沾了傷口會疼痛難忍不說,用量若是重了,日後逢陰雨、寒冷天氣,也許傷口還會隱隱作痛。

赫連昱自己明明知道這些,卻還是堅持要用這種藥,他雖不言明,江遷卻看得出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傷能夠盡快好起來。

他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不能就這麽倒下……

待幫赫連昱換了藥、重新包紮好傷口,天已經亮了,赫連昱額上滲著汗珠,江遷見了隻能連連歎息,輕輕替他擦去汗珠,擦幹淨了手臂,而後拉好被子,這才躡手躡腳地出了營帳。

他自己已經是疲憊不堪,卻又不敢掉以輕心,赫連昱每次敷了這種藥都會昏昏沉睡至少十二個時辰,他若不能親自守在跟前,總覺得不放心。

哪想他在營帳門口坐了一會兒就打起了盹兒,多虧潘祿走過來,及時扶住他,否則,他一定會摔個四腳朝天。

“潘將軍,你怎麽來了?”江遷揉了揉有些暈乎的腦袋,“這幾天正是關鍵之時,將軍那麽忙碌,怎的有空過來?”

潘祿伸頭看了看他身後帳門低垂的營帳,小聲道:“殿下昨夜是不是去了江瓏城?”

江遷一把拉住他,做了個“噓”的姿勢,“殿下交代了,這事決不可外傳,要是讓殿下知道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我這腦袋就得要搬家了。”

潘祿一聽,頓時急了,道:“現在腦袋要搬家的不隻是你,就連本將這腦袋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

江遷不由得沉了臉色,問道:“出什麽事了?”

潘祿沒有說話,招了招手,江遷跟上去,兩人一道進了一間營帳,江遷一看到地上的那具屍體,頓然變了臉色,蹲下身去:“這人不是去江瓏城的信使嗎?怎麽會……”

驀地,他眼尖地看到了塞在他胸前的書信一角,取出一看,卻正是赫連昱命他送給洵王楚豐的那封信。

“嘩!”他一把把信揉成一團緊緊握在手中,咬牙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個道理是人便懂,這楚豐拒不和親也就罷了,竟然連人都殺了!”

頓了頓,他站起身,神色嚴肅地問道:“在哪裏發現的?”

一旁的小兵答道:“今日一早在軍營外五裏處,被外出尋探的兄弟發現的。”

“今日一早……”江遷輕輕念叨了兩遍,“這麽說,人昨天晚上就被殺了,而後立即送了回來……”

換言之,這個信使並沒有與楚豐他們有過多交談,從一開始,北洵就沒答應聯姻。

北洵為三朝之中最弱者,對於其他兩朝的態度雖算不上巴結奉承,但至少也算是和氣為貴,而這一次的態度,竟是如此強硬!

沒由來的,他突然想到了楚傾,直覺告訴他這件事與楚傾有關。

沉沉吸了口氣,他道:“殿下剛剛敷了藥睡下,這件事暫且就不要打擾殿下了,將軍可有什麽打算?”

潘祿與江遷一起出了那營帳,邊走邊道:“依本將之意,北洵如此不識抬舉,就該一舉將其拿下,我東朝鐵騎無往不勝,隻要殿下一聲令下,踏平北洵王都江瓏城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

“可是將軍有沒有想過,璃軍就在三山城,對我們虎視眈眈。而且……”江遷深深吸了一口氣,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我和殿下在北洵王宮見到了蕭玨,看那樣子蕭玨與北洵已經言和,如此一來,我們若貿然出手,定會落入兩難之境,屆時南璃和北洵若前後夾擊我們,鐵騎再怎麽厲害,也難完勝。”

“哼哼……”聞言,潘祿不由得冷笑兩聲,看了看江瓏城的方向,“太子殿下說的沒錯,你確實是個將才,隻可惜殿下將你留在了身邊,否則來日,你一定會大有作為,前途不可估量。”

被莫名其妙地誇了一通,江遷心中雖沾沾自喜,卻也有些不明所以,“這種時候,潘將軍還有些與我說笑?看你這樣,是不是有什麽好辦法對付他們?”

潘祿嘿嘿一笑道:“有能力對付他們的不是本將,而是中宸王殿下。”

“中宸王?”江遷一愣,“此事與他何幹?”

潘祿道:“中宸王聽聞了這邊的戰事,早已料到璃軍與北洵可能會識破此局,聯手抗敵,早已先一步做了準備,這個時候我東朝大軍應該已經快到三山城了,最遲不出明日就能到達三山城背後,我就不信到時候三山城裏的璃軍還敢亂動!”

江遷下意識地皺緊眉頭,沉聲道:“中宸王計劃得倒是周詳,如此一來,我們就不擔憂璃軍的事。隻是……”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了赫連昱的帳外,江遷抬頭看了看營帳,猶豫了一下,後麵的話沒有說完。

潘祿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點點頭道:“本將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放心吧,就算殿下現在受了傷,本將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到殿下一根頭發。中宸王固然是東朝的王爺,是太子殿下的親兄弟,可是東朝的未來終究還是掌握在太子和殿下手中,敢怎麽做,本將心中自有思量。”

聽他這麽一說,江遷憂慮的心總算稍稍平靜了些。

“將軍的心意,殿下自會明白。”

潘祿點點頭道:“你也一夜沒睡了,先回去休息吧。中宸王到達之前,我軍是不會動手了,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養精蓄銳,等到時開戰,殿下還要你來照顧。”

江遷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轉身朝著另外一個營帳走去。

潘祿一抬手招來一隊將士,沉聲喝道:“本將明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殿下的營帳,任何人都不得隨意靠近,絕不容有失!”

“是!”

天已亮,門外院子裏鳥雀晨鳴。

這麽多天以來,這是楚傾第一次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沒有戰亂、沒有追兵、沒有噩夢、沒有艱險,更不會有人打擾。

若非青霜進屋給她整理東西,也許她還可以再睡得久些。

“青霜……”緩緩抬起身看了一眼青霜忙碌的身影,楚傾豁然覺得這種感覺很是熟悉,卻又好像隔了很久很遠。

青霜快步走過來,“公主你醒啦?”

楚傾坐起身問道:“什麽時辰了?”

青霜想了想道:“差不多巳時三刻了。”

楚傾不由得吃了一驚,“這麽晚了?你怎麽沒有叫醒我?”

青霜嘟嘟嘴,委屈道:“公主,不是奴婢不想叫醒你,而是王和王後都不讓。王後一大早就來過了,看過了公主,心疼公主這一路勞累不已,特意吩咐奴婢千萬不要叫醒公主,公主想什麽時候起身都可以。”

她說著跑到外屋打來洗臉水給楚傾洗了臉,又端來一碗清湯,“這是王後吩咐小廚房一大早熬的芙蓉粥,清心養顏去火,王後交代公主起床之後,無論如何也要讓公主先喝一碗湯,再進食。”

楚傾伸手接過碗聞了聞,不得不承認這宮裏的廚子就是不一樣,這一碗清粥實在是清淡,卻能做得如此香味撲鼻,顯然是下了苦功夫。

身為學醫之人,楚傾自然知道傅王後這麽做的用意,她在外奔波這麽久,現在回宮,若是直接大補,隻怕她的身體吃不消。

大口咽下清粥,楚傾迅速起了身收拾完畢,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昨天晚上的事,你……”

青霜掩麵一笑道:“公主放心吧,一大清早就有人比你早一步叮囑過奴婢了,奴婢知道該怎麽做怎麽說。”

楚傾凝眉,“一大早……是玨王?”

定然是他錯不了了,昨天晚上的事隻有他們三個知道。

見青霜點點頭,楚傾不由得又皺了眉頭,“那玨王殿下人呢?他現在在哪裏?”

青霜道:“這個時候……算來,玨王殿下應該在與王下棋吧。”

聞言,楚傾頓然就怔住,“父王與玨王……在下棋?”而後她失聲輕笑,這倒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觀。

來不及想太多,她匆匆進了點水食,就跟著青霜一路朝著後院的小花園走去,大老遠地就看到楚豐與蕭玨正坐在亭子裏,各執一子在手,皺眉凝思,而傅王後則不遠不近地坐在一旁,靜靜地看棋,眼底時而閃過異樣神色,卻一字不言。

“玨王殿下原來還好這個。”楚傾走上前來,看了看棋盤上經緯正行,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一句,而後在傅王後身邊的空位上坐下。

見楚傾臉色好了很多,三人都稍稍放了心,蕭玨淡笑道:“興致所致,略懂一二。”

“哎,年輕人也不必這麽謙虛,論棋術,玨王絕對算得上是個中翹楚,孤王不得不佩服。”

楚傾目光輕輕落在蕭玨身上,心中暗暗冷笑,他自然是個中翹楚,畢竟他是璃軍的領將,就論帶兵殺敵,隻怕整個離朝無人能及,他的棋術早已在這一場場征戰之中,磨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