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離

“王爺——”

“先生——”

兩聲驚呼自各自軍中傳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那三道人影輕輕落下,一動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傷了自己的人。

“咳……”三人剛一落地,楚傾就聽到身後一陣劇咳,連忙回身看去,豁然怔住。

洛無塵一身白衣,此時已經染紅,右側是舊傷裂開,左側卻是一箭穿體而過,傷口處鮮血直流。他俯身一咳,咳出血來,一把抓住楚傾伸來的手。

“別動……”他緩緩抬起頭看了楚傾一眼,見她臉色蒼白,星眸若水,眼淚在眼中不停打轉。“這是我欠你的……我刺了你一劍,如今還你一箭也是應該……”

“先生!”聞言,楚傾心中一陣劇痛,拚命搖頭,淚如雨珠,“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你……”

洛無塵輕輕搖頭,抬手撫上楚傾的臉頰,嘴角的笑意清澈柔和,“傻丫頭,保護好你是我的責任,就算為你去死,我也心甘情願……”

突然他身形一晃,踉蹌著險些跌倒,蕭玨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抓住,緩緩坐下。

洛無塵,他自然是認識這個人,可是如此情景下,他卻沒法、更不屑趁人之危,更勿論,這個人剛剛舍身救了楚傾。

楚傾心痛難當,她自是明白以前的楚傾心中對洛無塵的愛慕,也明白這個看似冷淡、什麽也不說的男人,心中一直牽掛著楚傾,否則他也不會在楚傾遇險時,一次次冒死相救。她以為自己會因為以前的記憶,對他生出感情,然而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對他有感情,卻並非男女之情,她接受了楚傾以前的一切,卻獨獨沒有她以前的感情!

舊傷新痛同一時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楚傾隻覺腦子裏嗡嗡響個不停,繼而便失了知覺……

蕭玨暗驚,一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洛無塵雖不明白為何那晚楚傾會挺身而出救蕭玨,更沒料到蕭玨竟會從城樓上躍下,不惜闖入軍中以救楚傾,但是同為男人,他感覺得到蕭玨對楚傾的重視與在乎,不管是因為什麽緣故,眼下他都是救楚傾的最好人選。

“救她……”他掰開楚傾抓著他的手,對蕭玨道:“你救她,鐵騎軍退兵……”

蕭玨沉靜的眸子驀地一亮,一道寒光從眼底閃過,睨了洛無塵一眼,道:“你不退兵,本王也一樣救她。”

明明是充滿敵意的語氣,洛無塵聽了卻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點頭道:“那就好……”

“咻——”話音未落,突然兩支羽箭從鐵騎後方射來,目標正是蕭玨和楚傾。

洛無塵一把扣住蕭玨手腕,朝蕭玨一笑,然後使出全身僅剩的力氣將他推了出去,喝道:“走——”

而後,他轉過身,硬生生地擋住了那兩箭。

這一動,兩軍頓然又陷入混亂,城樓上的副將突然想起蕭玨之前的吩咐,連忙命鳴金收兵,喝道:“王爺有令,收兵——”

同時,城門大開,璃軍將士早已覺察到情況不對,幾乎都有了中毒症狀,一見這情形,二話不說,兜馬回身,向城內奔去。

這邊鐵騎軍,一來受損不小,二來顧忌著找回洛無塵,已無心再戰,可是一抬眼看到蕭玨抱著楚傾就在不遠處,又不想就此放過,一揚手,立刻有一隊騎兵向二人衝來。

見狀,蕭玨絲毫不含糊,一把抓住身旁一直馬匹的馬韁,攜著楚傾翻身上馬,想著若是他現在繞過這一隊鐵騎回城,定會把他們引到城門下,屆時不知又要死傷多少將士,不由得心一橫,索性策馬向著西北方而去。

瑸城城內已是一片狼藉,堯冽勉強撐著身體,從中毒的將士中緩緩走過,神情變幻莫測。

城中的情況他已經弄清楚了,這時隻聽身邊的副將繼續道:“將軍,王爺走前曾有交代,若是他有什麽不測或是不在軍中,軍中上下都要聽將軍的調遣,但是將軍必須領兵撤出瑸城,尋一處僻靜安全之所,為將士們解毒。”

堯冽接過副將遞來的小印,不由得咬緊牙握緊拳頭,沉吟半晌,他沉聲喝道:“傳令,全軍從南門退出瑸城!”

“為何退兵?”堯仇在小兵的攙扶下快步走來,怒視堯冽,“鐵騎軍損傷也很慘重,我們好不容易打下瑸城,為何要拱手讓出?”

堯冽將手中帥印舉起,喝道:“這是軍令!”

堯仇一怔,想起之前在城外,若不是他意氣用事,聽了蕭玨之言退兵,興許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也不會害得蕭玨失蹤,心中一陣內疚,低下頭去不說話。

堯冽看出他的心思,走到他身邊,小聲道:“父親不用擔心,今日我們不過是以退為進,父親別忘了,我們還有暗營。”

堯仇頓然又一喜,想了想道:“沒錯,以退為進,咱們就暫時先退出瑸城!”

……

耳畔似有急促狂風吹過,羽箭鳴吟,聲音細微卻刺耳。

稍微動了動,劇痛頓時傳遍全身,她忍不住輕吟一聲,抬手在空氣中揮了揮,突然抓住一隻寬大的手掌,帶著絲絲溫度。

“先生……”她心中一酸,輕輕念著,身旁之人臉色卻驟然一沉,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感覺到她的體溫漸漸降了下來,這才鬆了口氣。

“醒醒,喝口水再睡。”他不敢搖晃她的身體,隻是拍拍她的手背。

楚傾吃力地張開眼睛,發現眼前這“屋子”竟是一個山洞,一旁的篝火堆燒得正旺,火上的碗裏煮了東西,一陣陣清香飄出。

“這是哪裏?”她坐起身四下裏看了看,而後目光落在神色清冷的蕭玨身上,見他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再看自己,身下墊著的、身上蓋著的,竟然全都是他的衣服。

蕭玨伸手將她扶起來,不緊不慢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裏,這裏是你們洵國,你應該比我清楚。”

楚傾啞然,傷口還有陣陣疼痛傳來,每動一下牽動了傷口,都痛得她忍不住皺眉。見狀,蕭玨便扶著她在篝火堆旁坐下,道:“再等一等,粥很快就好。”

“粥?”楚傾瞪了瞪眼,臉上滿是疑惑,“你哪來的……”

“上山的時候順手牽來的。”蕭玨倒是毫不避諱,臉色不變。

楚傾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事,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先生……怎麽樣了?”

蕭玨正要起身的動作一停,頓了頓,他一邊將碗裏的清粥倒進小碗中,一邊說道:“加上他那晚來刺殺我,被堯冽射中的一箭,先後不過三四天時間,他身中四箭,兩箭命中要害。我被鐵騎追殺而策馬離開時,他被鐵騎營的人救下,卻已渾身是血,怕是會失血過多……”

“夠了!”楚傾垂首,突然沉喝一聲,將臉埋進雙掌間,一言不發。

說到底,又是因為她!最終竟是她害得他丟了性命,她穿著楚傾的軀殼,拿著楚傾給她的這條命,一次次救下楚傾的敵人,又一次次傷害了楚傾所愛之人!

若是泉下有知,楚傾會不會悔不當初,會不會悔恨曾救下她這條命?

可是,她到底要怎麽做?她從沒想過要傷害洛無塵,更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她隻是想救下無辜的百姓,不想再有無辜的人因此而喪命,她不想!

她答應過楚傾,要為了南璃和北洵百萬無辜的百姓,停止這無休止的征戰……

“你已經好幾天沒進食了,先喝點粥。”蕭玨語氣始終清淡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

楚傾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他不閃躲,回望過去,眼中沒有一絲悲傷,也沒有一絲得意,那般澄澈清明,光明坦蕩。她不由得淒淒一笑,若是他有絲毫幸災樂禍之意,至少她還可以借機向他發泄一番,可偏偏他不是那樣的人。

端起碗送到嘴邊,雖然餓得厲害,卻沒有一點食欲,她忍不住皺了皺眉。

蕭玨略一沉吟,道:“若他不死,會是我蕭玨此生唯一的對手。”

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催淚劑,將楚傾在眼中盤旋多時的眼淚引了出來。他說得沒錯,洛無塵的聰明、心思、謀略以及他的武功,都不會比蕭玨差多少,若有機會,他們定能成為很好的敵手。

蕭玨走到她身邊坐下,接過她手中顫抖的碗,輕聲道:“想哭就哭出來,憋在心裏隻會更加難受。”

隱忍多日的悲痛與委屈,終於在他的引導下崩潰決堤,楚傾側過身去,顧不得身旁這人是誰,將臉靠在他的身上,用力抓住他的衣襟,失聲痛哭。

從宛家遇難、失足落潭,到靈魂轉生、被璃軍俘住,到瑸城淪失、計殺三人,再到替蕭玨擋下一劍、九死一生,最後便是洛無塵的死,一件件、一樁樁,無一不在狠狠地刺痛她的心,無一不是猶如刀剜之痛,可是她卻沒有哭出一聲,每次從噩夢中驚醒,她都會告訴自己,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生死已無懼。

可是當一切平靜下來,當這個人在身邊軟語相勸,她卻再也藏不住心中的悲痛,藏不住眼中的淚水。

細細想來,宛家之事本就與他無關,他什麽也沒有做,他唯一錯的便是錯在此次領軍之人是他,錯在他是蕭家人。

驀地,楚傾心中一震,驟然想起宛家滅門慘狀。她不能死,不僅不能死,她還要找出背後陷害宛家的人,向他討回公道。

她要,回南璃!

思及此處,她豁然抬頭,來不及擦起眼角的淚痕,伸手端起飯碗將清粥吃得幹幹淨淨,蕭玨見她食欲不錯,又給她倒了一碗,被她係數吃完。

見狀,蕭玨忍不住挑眉一笑,搖了搖頭道:“一直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再一細想,這個世上能讓洛無塵拚死相護的怕也沒有幾人。我倒是不得不承認,我差點被你蒙混了過去……”他說著緊緊盯著楚傾,幽幽一歎道:“你說呢,宓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