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往事

看過文書,法天即將迎兒的生死簿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麵,轉眼望著弘禮:“零夜的死,有什麽奇特的地方?”

“屬下已經查驗清楚,確實為這個仙娥所殺,並無其它可疑之處,”說著伸出雙手,將桌案上的文書拿到手中,再交到一旁候著的鬼差手裏。

微點了點頭,法天最後瞥了一眼零夜的屍身,之後便拉著遙汀的手,舉步向外麵走去。

一手抱著雪獸,另一隻手被法天攥在手中,遙汀出得那屋子之前,再度回首望了一眼死去的司書零夜,姣好的臉龐蒼白瘦削,安然平靜的如同睡去,同樣消瘦的身體,包裹在黑色的衣衫之中,胸前的那把匕首直末入胸,竟然沒有帶出一絲血跡。

“你竟然一點都不難過?”咬了咬下唇,遙汀側眸看向法天,卻見對方臉色平靜,無一絲波瀾,似乎這樣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

“當你像我一樣年齡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其實不過平常,”側目對上遙汀目光,一雙眼眸在遙汀臉上遊蕩,像是要看出她的心事:“嚇到你了?”

“沒有,”將眼側回平視前方,遙汀麵上凝著疑惑之色,微搖頭顱:“我隻是不懂,那個司書看起來太過安詳,就像為死亡的一刻,等了好久一樣。”

“或許他真是等了好久,”此時他們已經穿過司書殿天井,越過仍立得筆直的兩排鬼差,走到了通往汀蘭殿的花圃之間:“要不要聽個故事?”

遙汀隱約覺得,法天要講的這個故事,與迎兒和司書零夜的死,有著莫大的關係,於是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期待法天開口。

難得見遙汀如此專注,今日晨曦時候心緒中的紛雜瑣碎,突然變得不是那麽重要,眉宇間淺淡疏朗,法天微笑,攜著遙汀坐於花圃旁邊的歇腳涼亭,仰頭凝思,借著迎兒生死簿上的記載,努力的回憶數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數十年前的一年中元鬼節,零夜照例陪同法天巡視人界,路過一個頗多山林的南部小鎮,民間盛傳當地有妖精作怪,專門吸食人血,雖然受害者的傷口位置並不唯一,但都有兩個共同特點,一是傷口處皆是八個兩排血孔,二是全身鮮血被吸食的一滴不剩。

山林小鎮中樹木繁茂,鄉人本以為是野獸作怪,但多次組織獵手進山圍捕卻一無所獲,並且都是有進無回,好不容易有一個獵手僥幸逃脫,回來告訴鄉民,作怪的不是普通野獸,而是一隻額頭耳邊分別有一角的怪獸,嘴中還能噴出青褐色的毒瘴。

後來那個獵手也沒能活過當晚,第二天被人發現死在自家床上,麵色驚恐,手腕上八個兩排血孔,全身不剩一滴血液。

法天和零夜的行蹤相當隱秘,隻是夜晚時分去驗查了那人屍身,三角怪獸,傷處齒痕與吸食血液的特質,都指向了一種不成氣候的妖怪——角毒獸。

角毒獸其實不與人害,不過是以烏頭等毒物為食,因為全身皆含劇毒,因此難得仙契,所成仙者屈指可數,且地位卑下。

零夜召來小鎮土地,才知道這角毒獸已經在當地生活數十載,隻是最近修煉被自身毒氣反噬,需要人血衝淡毒性,才開始傷人害命。

法天本想速戰速決親自處理,但零夜知道如若法天出麵,那角毒獸必定命喪黃泉,處於仁慈心善,便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

零夜在曆任司書中術法精純,法天也一向放心零夜手段,因此也就沒有在意,真的將事情全部交給零夜,自己獨去赴了狼王的宴席。

有時一念成仁,但卻貽害不淺,零夜找到隱藏在山林中的角毒獸,才發現被毒氣反噬的竟是一隻小獸,因不聽獸爸獸媽勸說獨自修行,以至走火入魔。

從始至終,那隻小獸都並不知道父母為她如何取血續命,直到零夜找到它們的時候,小獸仍舊昏迷不醒。

獸本敏銳,雖然不知零夜真實身份,但立即便能感知對方身上的精元超純,於是本能的就想逃跑,卻被零夜攔了下來。

說明情況,零夜宣稱自己能救下小獸性命,但要獸媽獸爸發誓永不踏足人界,回到荒山野嶺中潛心改錯。

知道唯一的女兒能夠得救,獸媽獸爸自然不絕口的答應下來,零夜與獸媽獸爸做了血契,這樣一來如果他們說謊違犯,零夜便可立即知道。

既然事情已經商定,零夜便開始運法救治小獸,因為小獸已經以人血供養多日,身體內混亂的獸元已然規整不少,隻可惜身體內輔助修煉的本元毒氣全部散去,不過成了一隻普通的野獸。

零夜行將打通小獸身上的一百零八個要害穴位,誰料法天竟然突然出現,冷冷的瞪著零夜。

將事情交給零夜去辦,法天是為了讓他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不是為了令他做些無聊事端,當下零夜也知自己唐突行事必得懲處,但性命關頭仍舊沒有停手。

獸媽獸爸並不認得法天,但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傳來的可怕氣息,以及強大的靈力,麵色不善的法天令小獸的父母十分擔憂,立刻就要到零夜手中去搶小獸。

當時零夜氣脈與小獸正合一處,獸爸獸媽強衝氣脈,但怎能敵得過零夜精氣,便立時吐血倒地,全身幾處經脈盡皆斷裂,已是奄奄一息。

受了重傷的獸媽獸爸已是不能挨過一刻半刻,零夜苦苦懇求,法天念他數百年忠心耿耿,便答應他放過小獸,留零夜獨自將她處理。

沒想到法天的一時仁善,竟使得零夜命隕身亡。

後來小獸醒來,睜開眼睛時候看到父母慘死景狀,而零夜對於她父母的死去並不辯解一分,更令小獸以為是零夜所為,零夜本想將小獸帶回司書殿終老一生,但小獸恨他入骨,堅決不肯與他同回。

前因後果,法天知道的也隻是如此,至於小獸如何被天後找到,又是如何成了仙娥迎兒,接著怎樣進得了門衛森嚴的司書殿,以什麽方法殺死零夜,法天並未親見,也不能知曉,但是零夜一直對那個父母慘死的小獸心懷愧意,想來迎兒想傷零夜,也不是十分困難。

“原來竟是這樣,”遙汀一雙蔥長玉指輕輕在雪獸腦上梳理,眉梢繾綣,似是有些惋惜:“零夜畢竟好心,可也太過……”說著微歎口氣,沒有接著說下去。

“可也太過迂腐,”法天笑笑,幫她將話補全。

遙汀抬起頭,挑眉驚訝的看向法天,一臉的不可置信,不能相信法天竟然知道她要說出的話,好像隻是這樣對麵坐著,就能輕易讀懂她的心思。

被遙汀不可思議的表情逗笑,法天笑著搖搖頭:“別一副嚇到了的樣子,我也這麽說過零夜,可也總不見效果,他是我曆任司書中最得力的一個,少了這個臂膀,我也有些頭疼。”

法天皺緊眉宇,骨節分明的大手撫上額頭,揉了揉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好看的容色上也著實帶著幾分愁意,這樣稍顯脆弱的法天,令遙汀心中微微一緊。

閉上眼睛,遙汀將手放到石頭桌麵上麵,石頭材質冰冷,滲著絲絲涼氣,直往遙汀的手心中泛去,令遙汀的心念漸漸平靜,無驚無感。

“是累了麽?”見遙汀閉上雙眼,法天將臂彎抬起,把手放到遙汀手上,但這話剛一問起,法天就想咬下自己的舌頭,昨晚上香暖玉潤的幕幕場景揉在眼前,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話,就像調戲遙汀一般。

不知遙汀是沒有聽出話中的意思,還是真的故意裝作不知,不著生色的將手從法天手中撤出,越過法天肩膀,開口說道:“那個似乎也是天後宮中的仙娥,好像叫夢清。”

當遙汀是羞怯好不意思,法天也不深究,聽說天後宮中的仙娥到來,倒是麵上有色不悅的神色,卻也沒說什麽。

那叫夢清的仙娥立到涼亭的數步之外,給法天行了個大禮,清音柔和:“奴婢帶來天後一封信函,要親呈帝子。”

揮了揮手,法天卻是連頭也沒回,仙娥見法天應允,從涼亭外的花圃見走了過去,上了幾級石階,將天後的親筆信函放到桌上,又給法天行了個禮,這才退下石階,又推到涼亭外數步,等著法天吩咐。

手指抿了幾下,香脂封著的信函立刻散開,掃了淡藍色的信箋幾眼,法天聲音平直無瀾:“回去告訴姨母,最近幽冥司中事情繁多,蝶雨宮中的仙娥就不要來了,免得多生麻煩。”

仙娥兩手交疊矮身躬拜,給法天行了個退禮,便緩轉身子,從來時的花圃小徑轉了出去。

“你這樣說,天後不會生氣?”懷中的雪獸將遙汀的手指含到嘴中輕咬,也不知道是不是又餓了想吃東西。

“平白無故的來個仙娥,我司書殿就少了一個司書,現在不止要耗費心力的找到新的轉輪王,又多了一個司書空缺,我已經很克製了,”說著將雪獸從遙汀的懷裏拽出來,用手指彈了彈雪獸的嘴。

雪獸有些吃痛,便要伸嘴去咬法天手指,不過以它那有限的能耐,不過是又挨了一下屁股板子,嗚嗚咽咽的伏在法天手邊,再不敢用嘴舔舐遙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