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活著的味道
“賣了它啊！”被宋三七冷不丁拉住的暴狼，不假思索的回答。
“賣給誰？”宋三七一反往日嬉皮笑臉的樣子，盯著暴狼的眼睛，沉聲問到。
周圍原本嘰嘰喳喳的狩獵者也覺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紛紛止住腳步圍攏過來。
“賣給、賣給那些魔法師……”被宋三七盯得發毛的暴狼，伸手摸摸光頭，這才覺得事情有些問題。
狩獵者們的生活很簡單。
狩獵、賣獵物、養家糊口、繼續狩獵……
他們一直在為生存奔波，在饑飽之間徘徊。
這種撿到天降神材的事情，平時隻存在於他們的夢想之中，但是當他們真的在荒漠中看到一個傳說中的焦黑隕石坑，並且發現一塊天降神材的時候，他們就會被意外之喜衝昏頭腦。
“賣給哪些魔法師？人類的？異族的？”宋三七完全不管麵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在自己目光逼視下的窘態，依舊咄咄逼人。
暴狼沉默了下來，周圍的人群也沉默了下來。
他們雖然沒多少學識，但是有些事情他們可以想象。
宋三七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他們都已經發覺了自己的處境：當一群老鼠拖著一根金鏈子出現在一群人類的麵前，無非就是兩種下場——人類肯定會先趕走老鼠，再搶走金子！或者是先打死老鼠，再搶走金子！
而現在，他們就是這群拖著金鏈子回家的老鼠！
“老大，您有什麽好的辦法嗎？”人群中一名年長的狩獵者打破了沉默，輕聲詢問。
自從前一晚喝酒狂歡之後，他們就喊宋三七老大。
宋三七沒有答話，而是走到那輛裝載著長毛獁屍體和那塊殘骸的板車邊，在車杠上坐了下來。
眾人紛紛圍攏過來，站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他。
他們現在都已經把這名意外加入的魔法師當成了主心骨，崇拜並且信任他。
“灰泥鎮上最強大的魔法師是誰？有多強？”宋三七沉默了一陣，問了兩個問題。
“是奧呶，一個湖圖族的中級魔法師，擅長火係魔法。”暴狼摸摸光頭，帶著一種頗為複雜的表情回答到。
“它和你們有仇？”宋三七很好的捕捉到了暴狼的表情。
“不是，應該說它敵視一切異族，湖圖族是個傲慢的種族，而且很殘忍……”
“有多殘忍？”
“鎮子上隻要它看誰不順眼，就是一個火球術把對方烤成焦炭，根本不用理由。”暴狼眼前忽然燃起一絲憤怒，“我們的狩獵隊已經有好幾名狩獵者和家人死在它的手上了！”
周圍響起一陣低沉的憤怒回應。
“這麽拽？”宋三七一聲冷笑，“那你們為什麽不幹掉它？”
“幹掉它？幹掉一名中級魔法師……”暴狼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麵前的宋三七。
周圍的人群也都默默的注視著他。
良久，宋三七才歎息了一聲，繼續開口問到：“那個奧呶和那天我殺的那些綠皮怪物比起來怎麽樣？”
他原本有些責怪這些人類太懦弱。
但是在回想起那天暴狼和那些綠皮生物的戰鬥之後，卻有些無奈——他們當時表現出的那種舍身保護隊友的勇氣，絕對不是懦弱者的表現。
當實力差距太大的時候，抗爭往往意味著無謂的犧牲。
“老大您是說那群拉姆法師？”暴狼忽然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中燃起了希望，“奧呶要比它們強一級！但是和老大最先殺死的那隻，也就是那隻會釋放空氣盾的拉姆法師相比，它們是同一個等級的，雖然火係法師要強一些，但是相差不會很大！”
“哦？相差不大？”雖然不知道中級法師到底是個什麽概念，但是宋三七心裏已經有了一點底——那隻綠皮生物被他一槍就搞定了，那這個奧呶也應該沒有大不了的。
更何況在對這個世界有了一定了解之後，他對自己F級強化的身體和一身絕魔裝備都挺有信心。
“是的是的！它們都是中級，實力上差距應該不大！”暴狼見到宋三七嘴角上翹，就知道有了希望——法師老大要出手了！
“那你們知道這個奧呶的底細嗎？或者說它在這一帶有什麽*？”宋三七雖然有了主意，但是還是希望求個周全之策。
剛才聽到這個奧呶在鎮上抬手就殺人的時候，他就動了殺機——對付一隻非人類的殘暴生物，沒什麽好商量的！
“對殘暴的異族生物，必須以暴製暴！”
這是他在銀河聯邦軍隊裏服義務兵役的時候，教官強調最多的一條！
“沒有*！鎮上的人都知道，奧呶是湖圖族的逃犯！不然一個湖圖族的中級法師，也不會流落到炙沙荒漠這種苦寒之地來的……”暴狼眼中升起一團希望之火，眼巴巴的看著麵前的宋三七。
“逃犯？”宋三七喃喃念叨一聲，忽然桀桀怪笑起來，“錢多麽？”
“多……”
“很多！”
“它已經霸占鎮子十多年了，鎮上的所有生物都要定期交人頭稅給它……”
雖然被宋三七突如其來的怪笑笑得發毛，但是人群還是七嘴八舌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宋三七忽然一拍大腿，大笑起來，“這塊殘骸，噢不，這塊神級材料，我們就賣給它了！”
四周一陣沉默。
“老大威武！”
“老大威武！”
幾秒鍾之後，人群忽然爆發出一聲歡呼。
……
黃昏的時候，狩獵隊推著板車到達了灰泥鎮。
宋三七身上罩著一件狩獵隊常用的肮髒鬥篷，混在人群裏，跟隨著隊伍緩緩行進。
鎮子上都是一些低矮的泥土平房，為了防止風沙進入，這些泥房基本上都沒有窗子，而那扇唯一可供進出的門洞差不多都是用一張獸皮遮擋了事，甚至連扇門都沒有——如果換成旅遊者的角度來思考的話，可以說極有異域特色。
“這就是奧呶的住處。”一直跟在宋三七身旁的暴狼，在走過幾幢明顯高大許多的房子的時候，輕聲提醒。
宋三七斜眼瞅了一下。
這幾幢房子不僅高大，而且還多了一些簡單的裝飾，甚至還有木質的門框和窗台。
他低低的應了一聲，隨著車隊繼續前進。
人類的聚居地並不在鎮裏，而是在鎮外靠近一處泥塘的平地上。
灰泥鎮地處炙沙荒漠邊緣，水源珍貴。
而最清澈的泉眼，就在奧呶住所的後院，至於其它幾個幹淨的水源，則被其它一些稍有實力的種族占據著。
而人類，則隻能住在這個泥塘邊，和一些蛇鼠共用一灘泥水。
“這就是你們的住處？”宋三七看著麵前缺頂少牆的幾間破泥房，緊鎖著眉頭問道。
暴狼低低的嗯了一聲，五大三粗的漢子臉上流露出一種深深的落寞和自責。
“你去忙吧，我先坐一會。”宋三七看著一群衣衫襤褸的老人和孩子從各個簡陋的住所中走出來，興高采烈的迎著狩獵隊的板車跑了上去，伸手拍拍暴狼的肩膀。
暴狼一拍光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轉身朝板車跑去幫忙卸下獵物。
“人類，什麽時候淪落到這個境地了！”看著暴狼跑開，宋三七轉頭看向身邊的一個瓦罐。
那是剛才一個很小的孩子從外麵提進來的，不過在看到狩獵隊回來之後，這個孩子就放下和自己半個身子差不多大小的瓦罐，跟人群一起興高采烈的朝裝載著獵物的板車跑去了。
今晚有肉吃了！
這就是宋三七從那個小孩臉上的欣喜表情中所猜出的想法。
不過他並沒有什麽任何欣慰的感覺，因為他的眼光落在那個罐子上——那分明是一個水罐！一個裝著大半罐烏黑泥水的水罐！
“恐怕連老鼠都不願意喝這種水吧！”他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揪住一般，狠狠的收縮了起來，甚至讓他在數秒鍾的時間裏，都無法呼吸。
在銀河聯邦之中，哪怕最最憊懶的人類，都可以享受聯邦的優厚福利而衣食無憂。
比如宋三七這樣的，讀書不用功、藝術沒天份、又不願意在完成義務兵役之後成為職業軍人的年輕人，也能分到一個自得其樂報酬豐厚的采礦艦艦長的職位。
所以在他生命的二十幾個年頭裏，除了覺得無聊，就還是無聊……
但是現在，他忽然覺得羞愧。
他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宇宙中還有人類在為生存掙紮，就算是幻想，都沒想到過！
但是剛剛過去的一周時間裏，他不僅見到了，而且還體會到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的生命，是那麽的不堪，甚至比起這些衣衫襤褸的人類還要不堪百倍！
他慢慢的走過去，把那個瓦罐提起來舉到嘴邊，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入口的味道有些苦澀，還帶著不少泥沙顆粒和淡淡的腥臭味。
“這就是他們每天喝的！這就是活著的味道！”宋三七忽然覺得鼻子有些酸，好像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那…那個不能喝……，要…要倒進大缸裏放…放兩天才能喝……”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宋三七一轉身，發現剛才看到的那個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他放下水罐走過去，蹲下身子看著麵前的孩子。
這是一個小女孩。
很髒、很瘦，一雙靈動的大眼睛中帶著好奇，怯怯的看著他。
“給！糖果！”宋三七伸手從鬥篷底細的背包裏，掏出一把高能膠囊塞到小手裏。
他想給她更多。
但是他卻悲哀的發現，他現在能做到的就僅僅是把略帶甜味的高能膠囊當做糖果送給她。
“阿三，我們該做些什麽，對麽？”
看著小女孩捧著一把能量膠囊興高采烈的跑開去，宋三七站在原地，低垂著眼皮喃喃自語。
阿三罕見的沉默了。
良久之後，耳機裏終於傳出了一句很輕的話：“老大！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