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人非
蒼白單調的土地上,驟起烈烈風,和一抹瑩瑩青光。光影飄忽,搖曳在周小瑜陰晴不定還夾雜著兩分堅韌的臉上。
如不能自主的枯葉般飄搖的青光陡然間支起了被扭曲的無可附加的身影,重新亮了起來,這意味著風止了。而風止了,劍就該動了。
古劍確實動了,不快,應該說是緩慢,以極慢速度推動的劍,卻並不因此失其鋒芒。每前進一分,就仿佛在周小瑜的胸口刺進一份。雖未臨體,周小瑜已覺劍氣逼人。古樸的長劍在這方空氣都凝固般的天地間慢慢的向前刺去,幽柔的青光若隱若現,如同耀日下的螢火、狂風中地一豆燈花、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翻掌間便是生死。
閉上眼睛的周小瑜對眼前的諸般景象毫無知覺,嘴角邊似乎翹出淡淡的笑意,如迦葉拈花。右手扣訣的掌向前推去,比之古劍的慢,卻是迅疾的出手了。與之同時,古劍長鳴,衝天的劍氣中化作一道黑白分明的光影,風馳電掣般的衝向了周小瑜,滔天的威能間夾雜著泰山之勢壓了過來,風卷塵沙急!
“去死吧!”周小瑜悄然睜開雙眼,開闔間密布精光。此時長劍已殺到跟前,眼看那一掌一劍就要撞做一處,卻見得周小瑜伸出的右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收了過來,電光火石之間竟是拍向了自己的胸口。這一幕出人意料的轉折之下,卻是古劍發出尖叫般的厲嘯,更加快速的向前撲了過去。
“噗!”
“嗤!”
兩聲輕響,時間仿佛就定格在這一瞬間,周小瑜被自己的這一掌拍的向後飛去,胸前赫然插著一把長劍,有點點殷紅侵染出一朵刺眼的桃花。仰頭噴出的一口暗紅淤血,模糊自己的視線。
周小瑜慢慢的笑出聲來,望向胸前的那柄入體的長劍,眼中滿是戲虐神色,然後他輕輕地、一字一頓地念出聲來:“去、死、吧...”
“叮嚀”一聲,四周一片寂靜,有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卻是那柄胸口的長劍再也不能前進半分,頃刻間寸寸龜裂直至虛無。就如同這處急劇變幻的蒼涼原野般,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隻一晃神,周小瑜又置身於這片古老、陰冷的雲夢密林間。一切事物都安然有序的按著必有的軌道行進著,月還是那麽的不清不明,樹還是那麽的半死不活,阿大也正轉身往回走著,剛才那貌似經曆了數個世紀的時空卻隻是現實生活中的一瞬間,隻是胸前那朵盛開的桃花依舊訴說著當時的驚險,周小瑜怔然。
古劍傳承?想來許是我心中的一些執念吧!而今我心結已解,不過是區區幻像,又能奈我何?周小瑜一聲冷笑,卻是滿臉疲倦,腦袋也漲得厲害,定定的站了好一會兒才好受了些。
周莊自那女人口中聽得冰魄花三字,不由得心頭發熱。據說此花為世間奇葩,千年九朵,乃成其一,有醫死人、肉白骨的奇效。隻不過這些都是傳聞、不太靠譜,因為從來沒有人得到過冰魄花,畢竟這一千年的花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等得了的。已知最高齡的修行者是蒼梧山上的醫仙彭祖,此等驚才豔絕之輩也不過八百之數便闔然長逝。
“小瑜...”周莊正欲開口問問,抬眼間卻發現不過片刻的功夫周小瑜卻似變了個人一般。嗯...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總之整個人看起來都清爽了一些,還有幾絲內斂的沉穩。
“阿大,怎麽啦?”周小瑜聞言轉過頭來。
“這冰魄花...”周莊沒有說下去,而是望向了周小瑜。
“此則消息真假莫辨,僅憑一口之詞難以為證,還是再等會兒吧!”周小瑜望著那處巨大的山體裂口,慢慢說開。
“先輩的手紮上也提到過此等妙物,想來應該不假!”
阿大突然提起的那本古籍,自己也曾看過,可是那些似是而非的字句並不能說明什麽。可阿大又為何對這樣一個莫名來曆的事物如此熱切上心呢?周小瑜心中紛紜,卻是不動聲色的與周莊拉開了半個身子。
“阿大,還是那個問題,自我入澤以來,一路坎坷...”周小瑜說到一半不再出聲,似乎還沒有想好接下來的措辭。風波散盡之後,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原點。
“你...”周莊無奈的苦笑一聲:“還是信不過我嘛...”
“我連我自己都不信!”周莊話語未完,就讓周小瑜搶過了話頭:“隻現於我派典籍中的異寶之說,何來讓顯閣知曉?西行入澤一行中,卻於同一點埋伏兩撥人馬!這僅僅隻是巧合?就算是我也不信!隻有一個解釋,你、或師姐、或者你們兩人,都是叛徒!”
周莊眯著眼睛望著這位心思縝密、氣勢逼人的後起之秀,突然笑出聲來:“可笑之極,如若我是叛徒,你重傷垂死之際我大可不管不顧,為何還費盡心思的救你?哼!”
“定然是有求於我,這些不過是為了迷惑我的手段而已!”唇槍舌劍之間,周小瑜慢慢的向後退去,卻是越想越不對勁。忽然間一個可怕的想法襲上心頭,周小瑜腦海中靈光一現,不由開口說道:“鳳鳴岐山?”
“你說什麽?”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得周莊不知所雲。
“你不是阿大,你把阿大怎麽啦?”卻見的周小瑜臉色大變,眼中最後的一點神采變得黯然。“錚”的一聲劍鳴,周小瑜拔劍在手,可是握劍的手卻在不住的顫抖,險些沒能抓住。
周小瑜的聲音極輕,卻令整個場麵降到冰點,一種莫名的硝煙氣息開始發酵。“鳳鳴岐山,龍舞嶽陽。”早在有人說‘化龍劫’三個字的時候,周小瑜便想起了這句話,當時他還悄悄的看過周莊一眼。
阿大在自己年幼的時候經常念叨著一些怪言怪語,周小瑜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句。那天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黃木梨花椅,信手翻開了攤在書桌上那本泛著黃褐色的書頁,入眼便是這八個大字的一段小結。還未等周小瑜細看便被剛走進書房的阿大撞見,他一把將自己拎起,一向慈愛的他竟然大罵不止,連聞訊趕來大母都被他落了麵子。臨到最後還叮囑自己千萬不能說於人前,然後當麵把那本手劄給燒了個幹淨,也是從那以後,阿大開始變得沉默自閉、寡言少語。
是以,周小瑜看見周莊答不上來,勃然變色,繼而是一種錐心般的疼痛。周小瑜微張著嘴,喉嚨嗬嗬有聲,卻說不出一句話。仿佛自己置身於一個無聲的世界中,周圍隻剩下了黑與白,在一種單調絕望的境地間苦苦掙紮。
周小瑜自詡心結已開,卻未曾想心中還有這麽多牽掛。如今突聞伯父蒙難,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不由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周莊?哼、那個半截入土的倔老頭,自然是親手送他一程嘍!”麵前的‘周莊’展顏一笑,抬手嘩啦撕下一層麵具,映入眼簾的是一位麵容消瘦的中年男子,赫然是那位現身於嚴府大宅中、夜合歡樹下風華樓主——風千重!
周小瑜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轟然紛鳴,似乎整個天空都塌陷了下來。他緩緩的抬起了頭,生生把口中那團要噴出的鮮血吞了回去,無神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了風千重,滿是血腥味。忽然他間竟是陰沉沉的笑了起來,聲音嘶啞,如同兩張急劇摩擦的紙片,刺耳難聽,擾人心智。
“伯父無子,待若己出,不報此仇,枉為人子!”
風千重無悲無喜的望著他、絲毫不為這冰冷的語氣所動,眼中好似還帶著三分欣賞,兩份欣喜。“你性子內斂,且極為堅韌,不枉我花費了多般心思。哦對了,你是怎麽發現我的?自問不曾露出破綻。”
“自我回鄉,雖說是我一直避開你,但仔細想來,卻是你有意引導我罷了,隻有見麵次數越少,露出馬腳的可能就越小,是也不是?雲夢大澤、巴蛇吻下、雷電陣中,你卻毫發無損,未傷分毫。更何況我伯父歸隱之前,便落下暗疾,這十餘年來,多有複發,不曾痊愈。此等利落身手,絕非我伯父所能有,是也不是?你最大的馬腳,就是‘鳳鳴岐山’。你能模仿一個人的神態舉止,卻不能窺探他的記憶經曆,可笑你還自作聰明,是也不是?”
三個問句,字字如同炸雷般響在了風千重的耳邊,擲地有聲的話語令周小瑜的氣勢猛然上漲。周小瑜持劍,踏步,長發飛揚,似大風起,雲飛揚。忽悠沉悶的輕響聲,卻是以周小瑜為中心的地麵開始皸裂起來,裂痕密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著出去。悄然間氣勢一凝,場間安靜了下來,如猛虎蟄伏,已然是一觸即發的必戰之局。
“好、好、好。”風千重仰天長笑,一連三個好字,卻不曾回答周小瑜的問題。“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局卻被你瞧出三個破綻,果然機智過人!”風千重淡淡說道。在如此緊張的局勢中,依舊淡然。複而他又笑了起來,顯然是對這枚自己精挑細選的棋子頗為滿意。
“是你太過愚蠢罷了!”周小瑜陰陰的譏笑,對方的漫不經心令人頗為不舒服。
風千重笑聲一窒:“自我執掌風華樓三十年來,你是第一個這麽說話還能活著的人!”聲音舒緩,語調平淡,卻於暗裏夾雜著一股難言的怒氣。
周小瑜一臉漠然,持劍的角度微微向上挑了下,微躬的身子越發傾的厲害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堅守的一塊陣地,哪怕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大伯,這是你教給我的,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