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天災
無數道密集如雨的閃電當空炸響,由一開始的稀疏到後來的急促,直至此刻的連綿不絕、再也分不出間隙的轟鳴聲。不遠處的澤水倒映這金燦燦的一片,湖水在自然地偉力下翻出層層的波光,有跳躍抽搐的湖魚、有砰然炸裂的巨石、有轟至齏粉的古樹、更有淒厲嘶啞的呼號,一切的一切,順著這一波又一波的深幽湖水,流向遠方。
浪打來,雲生濤滅,看似悲憫的上蒼用他一貫的冷漠注視人世間的一幕幕,比這更慘烈的場景不知凡幾,卻何時打動過他鐵石般的心腸?
整個身體都沐浴在金光之下,竟有些寶相莊嚴的味道,隻是此刻周小瑜腦海一片空白,急劇臨近的危險更是令自己手腳發麻。周莊見狀,二話不說,招呼起周小瑜,發了瘋似的向遠處逃去。特別是周小瑜,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幾番波折後、自己殘破不堪的身體居然還能有如此驚人的爆發力。隻是幾個起落,兩人便跑了十數丈的距離。
周小瑜二人不要命的飛奔著,任誰也不願在這片人間煉獄裏多待半刻時辰。便是那個一瞬間擦肩而過的古樹,隻是一個照麵便被兒臂粗的閃電劈成碎屑,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焦味。周小瑜臉色一白不敢多想,卻又聽得一聲慘呼,竟是一名修者禦空而去,帶起的氣流引來了雷電,給兩道閃電一前一後的擊中了,第一下便是要死不活的癡傻模樣,第二記更是直接將人砸進了泥土裏再無聲息。
聞著那股焦臭中夾雜著怪異肉香的惡心味道,周小瑜不由一個踉蹌,心下更是不敢馬虎,腳下發狠,拚了老命的往外圍衝去。如此一來,激蕩開來的氣流不可謂不大,特別是這塊電光四射的雷區最易招來電火。那位修者的前車之鑒非但沒能給予警示,卻更加刺激起眾人的逃命之心,一時間,哀鴻遍野。
眼見一道閃電橫斜逸出,周小瑜如同身後長了眼睛一般,擰腰翻身、雙腿一點、一個翻滾落在地上,卻是不敢停留,又躍過一根還剩半截的樹幹繼續狂奔。隻聽得身後“茲茲”聲響,估計那顆樹隻怕連半截都沒有了。
還沒跑出小半丈,整個身體還處於在空中滑翔、不能使力的階段,又是一道閃電劈了過來。周小瑜見此情形也是發傻,繼而這大半夜被人追著打的怨氣全然爆發出來,腦門竟然升騰起白色的氣體。發了性子的周小瑜一聲大喊,然後整個人旋轉著向旁邊一顆大叔撞了上去。“砰”悶實的哼聲中,周小瑜和那根厚實的粗木一同飛了出來,恰好攔在了周小瑜的身前,也恰好擋住了極速劈來的閃電。
於是這顆在空中懸浮的粗木陡然停頓,然後在刺耳難聽的“嗞嗞”聲中化成焦黑難辨的一團,徒留些許木屑任在半空飄蕩。另一邊的周小瑜大呼好險,斜斜的飄出一段距離後蹣跚的落在地上,整個人頭皮發麻,作聲不得。這一招自然是想到了就出大伯的那一式,周小瑜慶幸之餘甚至有些微的自豪,於是他的嘴角細細的彎出了一道弧線。
周小瑜微蹙的眉毛舒展開來,可嘴角那道弧線暫時地定格在那一瞬間。一道閃電在空中劃出一根粗獷的弧線,把那幾滴漂浮的木屑粉塵徹底吞噬,然後重重的擊在腳下不穩的周小瑜身上,周小瑜如同炮彈般撞在了身後的那棵樹上。四起的塵埃中,是刺耳撓心的“嗞嗞”聲,是亮麗刺目的金光,還有比那金光更耀眼的霍霍青光。光彩紛雜,痛呼與嗞聲齊飛,粉塵共長天一色。
極盡光明之後,這片樹林又很快的暗了下來。場中的周小瑜僵硬的站立著,手指還保持著單扣的姿勢。一股股焦糊味道幽幽的傳了出來,一頭長發根根立起。周小瑜費了老大的力氣轉了轉脖子,吐出一嘴的灰燼,一張失血過多而慘白的臉業已成了黑炭。一旁的周莊見狀趕忙衝了過來,確實不敢停留擰起周小瑜便欲往外趕。
“等...等下!”周小瑜隻覺得自己連說話都有些不靈光了。“學...學我方才那樣,阿大,帶上一根木頭再走!”自然不是真磕巴了,適應過來後也就流暢了。周小瑜忍著劇痛,伸展著僵直的身體,一陣炒豆般的爆裂聲接連炸出來,還待搖頭晃腦,又是一陣天雷,嚇得周小瑜連忙縮了縮脖子。
有了此等方法護身,後麵的行程也都是有驚無險的度過了。周小瑜二人逃出雷區老遠才敢停下腳步暫作休整,亡命快遞中自然顧不得這一身傷,這一坐下才發覺自己全身都痛。周小瑜直咧著嘴,卻是不敢靠在一邊的樹幹上,哪怕是稍稍的觸碰也能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齜牙咧嘴小半天。
遠處聲嘶力竭的呼號,淒切絕望的嘶叫,紛亂嘈雜的人影,還有半空中那條血肉模糊的巨蛇,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隔上了一層輕紗,莫名間變得不真切起來,周小瑜隻覺得一切都與自己隔得很遠,自己獨自一人走在一條寂寥的道路上,看不見路的盡頭,隻有前方那未知的黑暗,張開漆黑如墨的大嘴,將過往一切的歲月塵埃統統吞噬,而此刻的自己就在這條看不見終點的小路上苦苦掙紮。
一切的事物在他的腦海中旋轉起來,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麵孔在他的腦海中鮮活起來,然後在大浪滔天的呼嘯聲中悄然隱去。一瞬間,周小瑜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隻是身後那一陣又一陣的灼痛感不斷地刺激著這副從裏到外都疲憊不堪的身體,讓他明白自己不曾昏過去。
“小瑜,你趴著別動,我身上有些止血的藥粉!”周莊倒是福大命大,連番險境逃生,居然未傷分毫,隻是衣著略微狼狽,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淡青色的小瓷瓶,蹲了下來。周莊看著周小瑜背上的情形,隻覺得胃中一陣翻湧,差點吐了出來。隻見周小瑜大半個背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不再有一塊好肉了,衣袍撕成散亂的布條,和著背上的痂疤,肉沫,血泡,泥巴,木屑,還有一些連周莊都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兒統統攪和成一堆黏糊糊皺巴巴的褐色塊狀物,還不時有鮮嫩的血肉露出來,一同組合成一幅視覺衝擊性極強的圖像,直看得周莊麵皮不停抽搐。
“小瑜,你忍著點!”周莊伸出枯槁的手掌,飛快的扯住那布條般的衣袍“唰”的扒了下來。
“咳!”周小瑜悶哼一聲,整個背部都弓了起來,肌肉不停地顫抖起來,然後脫力般的躺了下去,半天都沒回過氣來,額上也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混著黑炭般的灰燼點繪成一個不倫不類的大花臉。不等周小瑜緩過氣來,周莊用嘴咬住了瓷瓶,然後雙手齊動,飛快的清理著粘在身上的破布,周小瑜一下如進入油鍋的蝦米,高頻率的顫抖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周莊停下活記,周小瑜已經有翻白眼的趨勢了,一口鋼牙咬得嘣嘣作響,有細密的血水從牙齦上滲了出來,順著嘴角滴在了身下的泥坑間,匯成了小小的一灘。拽著木棍的手上也是“咯咯”聲起,一根兒臂粗的樹枝直接捏成兩段,哐當落地。
一番折騰,不少舊傷膨裂開,卻是再也看不見鮮血流出。周莊從腰間取出一個酒囊,自言自語道:“這可是個好東西、,不僅解饞,還能救命。”忽而一聲笑語:“你要不要來一口?”見周小瑜沒反應,又喝道:“你再忍著點!”周小瑜此刻已是恍惚狀態,根本不知道阿大說的什麽,隻是無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在一聲慘呼中暈了過去。
原來是周莊手一抖,這袋珍藏版的高粱酒一咕嚕的灑在周小瑜的背上,猛烈地清洗著傷處的汙物。周莊看了一下,確認隻是昏過去後,小聲嘀咕著:“想當年比這更痛的我都嚐過,你也太不濟事了吧?”一陣酒水灑過,露出了失水過多而泛白的傷口,卻是觸目驚心的犬牙交錯,周莊默然片刻,撕下一段幹淨衣衫,把身上的酒水吸幹後嘴咬開瓶塞,倒出些白色粉末撒於其上,又把幹淨裏衣解了下來,撕成幾大條把傷口包紮好。手法極其嫻熟,倒似個極有經驗的大夫,想來這等狀況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小瑜幽幽的醒轉過來。渾身一陣酸疼酥軟,背上也不時轉來麻麻的涼意,遠沒有先前那麽的痛了。周小瑜伸手摸了摸,小心翼翼的轉過身子,慢慢的坐起身來,不敢觸碰到傷口。抬頭望去,隻見周莊安靜的坐在一旁小憩。林間空氣中還彌漫著一陣陣難聞的焦糊味道,卻已經聽不到天雷的轟鳴,也不見火花電光的亮色,那輪圓月不知何時又恢複了清冷摸樣,淡淡的月光照在雲夢古澤的密林中,疏影斑駁,婀娜多姿。
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像夢一樣,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夜風拂來,明月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