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初習劍法

公孫婆婆盤腿坐在一塊黑色巨石上,巨石旁是一個極綠極冷的潭水,一道細流從斷崖垂下,灌落在潭子裏。遠處則是一圈連綿起伏的群山,在日光下一水的都是黛青色。青黛與藍天白雲相接,恰如一副水墨山水。

龍丘明遠遠的望見那隻怪鳥蠻蠻蹲踞在一處山坡之上,把頭插在翅膀下,想來正在睡覺,不知為何不殺將過來。公孫婆婆正閉眼打坐,一手掌心朝天,托在頭頂,一手掌心向地,放在腿側。她麵前擺放著幾個物件:在陽光下顯得金燦燦的黃金麵首,一本古舊的小書,封皮上寫著《劍仙秘宗》四個字,一把不過三尺的小劍,黑沉沉的黯淡無光。

龍丘明一怔,脫口說道:“這不都是我的東西嗎?”

公孫婆婆猛地睜開眼睛,森然道:‘可不都是你的東西嗎。”

修魚微抿嘴笑道:“自然都是你的東西,婆婆說,那本《劍仙秘宗》雖不見得多好,但到底是玄門正派,練練手也是不錯的。”

龍丘明猛然想起父親的慘死,心裏一陣悲痛,尋思,我若一直這麽吊兒郎當下去,如何能報的了殺父之仇,退一步講,別說報仇了,小命都不見得能保得住。

突然想起父親交給他的星雲珠,伸手在懷裏一摸,空空如也,不禁呆在當場。

修魚微伸手扯住他的衣角,輕輕拉了拉,小聲問道:“龍丘哥哥,你怎麽了?”

龍丘明回過神來,大踏步走向前,站在公孫婆婆跟前,向她伸手道:“拿來!”

公孫婆婆微微一怔,不禁問道:“拿什麽?”

“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珠子。”龍丘明皺了皺眉,心想,這老婆子這會兒還在裝蒜。

公孫婆婆嘿嘿一笑,說道:“龍丘小子,你是說婆婆我偷了你的東西?”

龍丘明見她兩眼圓瞪,炯炯有神,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便把雙手收了回來,叉在腰間,心裏冷笑,“這老婆子可真會演戲,不是她偷的難道會是修魚妹子嗎。”

修魚微走上前,笑道:“龍丘哥哥,你可知道是誰把你從陰河上救出來的?”

龍丘明一怔,“難道是公孫婆婆?”

這些天他一直以為是修魚微救的自己,所以從沒有出言相問,有時候跟修魚微說笑的間隙,他也曾想過,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東西去哪裏了?但轉念又一想,肯定是修魚妹子替我收著了,以後自然會取來給我。那顆星雲珠一直是他心中的痛,雖然沒有從懷裏取出仔細觀看,但一直暗暗掛懷。

修魚微點頭道:“你拚死保護公孫先生,公孫婆婆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在那些惡人手裏。公孫先生便是載你來陰河的那條大魚,公孫婆婆得到消息,知道公孫先生被極厲害的陰靈附了體,就日夜兼程的過來找尋。我在家裏悶得很,就悄悄跟著出來玩,我們趕到陰河時,正巧見你為了公孫先生在跟那些惡人廝鬥,婆婆就救了你。”

龍丘明忙問,“大魚兄得救了?”

公孫婆婆接口道:“誰是你的大魚兄?你小子還真會拔高自己的輩分,你老子還得喊我一聲阿姨呢。”

龍丘明既然知道是公孫婆婆救了自己的性命,心裏對她的厭惡之情便減了七分。笑了一笑,問道:“多謝婆婆了。”心想,我救了你老公,你救了我,咱們抵銷了,誰也不欠誰什麽。

修魚微道:“那些惡人哪裏會是婆婆的對手,不出兩三招,就都落荒而逃。你那個馭靈族的朋友帶著一個女孩子像條魚似的,鑽進水裏去追刺你針的那個壞人。我也想去追,但看見你一動不動的躺著,就先去看你。公孫先生身上的陰靈婆婆也除不掉,沒法子,隻好送到了青丘山,央求九尾狐拔靈,這會兒想必該好了吧。”

“不知道那位阿福叔的傷勢怎麽樣?”龍丘明因為阿福救他而被烏隊長擊傷,一直耿耿於懷。

“哪個阿福?”修魚微問道。

“就是你們來之前拚死護著我的那位老大爺,個兒不高,長得像隻比老虎還大的老鼠。”

修魚微搖搖頭,說道:“我沒看到。”

龍丘明知道她當時隻顧著他的傷勢,沒顧得上理會周圍的情形。心裏不禁一陣溫暖。一扭頭卻見公孫婆婆正在嘿嘿冷笑,好奇問道:“婆婆,你笑什麽?”

“我笑你跟你爹一個性子,總愛把人往好處想,早晚有一天會把小命兒丟在這上麵。你那顆珠子被馭靈族的小子順走了。”公孫婆婆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裳的下擺,說道:“好了,不說閑話了,龍丘明,打今兒起,你得給我好好修煉,咱們能不能出去,就全靠你了。”

龍丘明想起父親因為結義兄弟而慘遭屠戮,正黯然神傷,聽見公孫婆婆這麽說,一愣道:“婆婆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公孫婆婆不耐煩起來,彎腰抓起巨石上的短劍拋向龍丘明,“哪裏來的那麽多為什麽,還不趕緊給我閉上嘴巴,練功!”

既然知道星雲珠的下落,龍丘明便不再掛懷此事,拿著那本《劍仙秘宗》,坐在碧徹潭邊看了一上午,隻看得一頭霧水,不知所雲。修魚微接過來看了一看,也說看不懂。她修行的路子跟所有的門派都大相徑庭,雖然認識裏麵的經脈導引圖,後麵更深奧的地方,卻是無論怎麽琢磨,都看不明白了。

將近中午時,修魚微回洞裏做飯,龍丘明獨自盤腿坐在水邊的大石上,把攤開的書放在腿前,愁眉苦臉的強打起精神,一字一句的認真研讀。

半個時辰後,修魚微拎著一隻野花編就的飯籃,穿花拂柳的走來,先把飯籃放在大石上,然後挨著龍丘明坐了下來,探頭看了看攤著的書,又看了看龍丘明那張苦瓜臉,噗嗤笑了,說道:“看不懂?”

龍丘明瞄了一眼飯籃,暗暗咽下饞涎,點了點頭。

“那怎麽辦呢?”修魚微微笑著問道。

龍丘明咧嘴一笑,道:“我有個主意。”

修魚微瞄了他一眼,嘴角含笑道:“說來聽聽。”

龍丘明一瞥飯籃,正色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慌,先把飯吃了,下午再鑽研。”

修魚微抿嘴一笑,“我就知道你打的是這個主意。”說著,把飯籃上麵蓋著的絲帕揭開,裏麵盛著幾樣精致的吃食,修魚微把吃食一樣一樣取出來,擺在大石上,然後朝著碧徹潭喊道:“婆婆。吃午飯啦。”

隻聽嘩啦一聲,潭麵掀起一麵巨浪,一條如船的大魚鑽出水麵,尾巴一甩,躍到岸上,一邊行走,一邊逐次化為人形,走到大石旁,眼神揶揄的瞧了龍丘明一眼,伸手拿了一塊野花餅,站著吃了起來。

龍丘明知道公孫婆婆是在嘲笑他看了一上午也沒看出個頭緒。心裏賭氣想道,老子下午再仔細看,我就不信憑我的智商,還看不懂這本小書。伸手接過修魚微遞來的花餅,不再想其他的事,狼吞虎咽的大吃起來。

到了下午,龍丘明依舊埋頭看書,修魚微先是陪了他一會兒,伸手量了量龍丘明的肩膀,然後說要回洞裏。問她做什麽,也不說,隻是抿嘴一笑。站起身,扒開花草,往洞裏走去。

公孫婆婆遠遠的坐在花草葉子上打坐,偶爾睜開眼睛,瞧一瞧愁眉苦臉的龍丘明,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閉上眼睛繼續調息吐納。

時間過得不快也不慢,等到日落西山時,龍丘明仍舊在看著第一頁,那短短的幾行小字,他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

忽然聽見山中響起一聲怪叫,龍丘明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頭望見一個龐大的黑影緩緩往這邊走來,眼看將至,遠處的山林裏驟然響起一連串的長嘯聲,如海潮滔天,連綿不絕。那個黑影頓時蠻蠻大叫了一陣,止步不前,像是喝醉了酒一樣,搖搖晃晃著轉起了圈子,轉了十來圈,停了下來,蹲伏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那一連串的長嘯聲逐漸減弱,如湧上沙灘的海浪一般,緩緩退卻到海裏,然後風平浪靜,隻能聽見隱隱的風聲穿過遠處的山林,吹起滿山的鬆濤。

龍丘明站起身來,彎腰揉著酸疼的雙腿,向遠處幾乎消隱在夜色裏的公孫婆婆問道:“婆婆,原來那隻怪鳥一靠近咱們,就會被一聲長嘯聲製止住,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嗎?”

公孫婆婆不答,像是老僧入定,一動不動。

龍丘明直起身子,突然驚恐的喊道:“啊!臭蠻蠻。”

公孫婆婆忽地騰空而起,箭一般的躍向碧徹潭,人尚在半空,便驚恐的問道:“那隻畜生過來了?”

龍丘明拍手哈哈大笑,“婆婆,你不是不理我嗎?”

公孫婆婆墜石般的落在潭邊,森然道:“臭小子,你敢耍弄婆婆?”

龍丘明無辜道:“我可沒有,我一看見蠻蠻就害怕,自然而然的就喊出了聲。”

公孫婆婆一到夜晚,視力便降至冰點,和目盲之人沒什麽兩樣。她眯起眼睛,向蠻蠻蹲踞的地方望去,模模糊糊看見黑黝黝的一團,知道蠻蠻確實沒有過來,這才放心。扭頭聽見龍丘明還在壞笑,不由得怒火中燒,正要出手教訓這個臭小子,忽然近處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音,一個黛青色人影兒拂開花枝走了過來,銀鈴一般的笑道:“龍丘哥哥,婆婆,你們餓壞了吧,我做了一些新鮮的玩意兒,就來晚了。”

修魚微用碧徹潭底的冰晶與從月光裏提煉出來的月魄雜糅在一起,做成了美味至極的香料,撒在各種精致的小吃裏,吃得龍丘明連連吸吮手指。修魚微吃了一點就飽了,見龍丘明吃得開心,她自然更加開心。

龍丘明邊吃邊道:“修魚妹子,我一直想問,月光是怎麽個采集法兒?”

修魚微輕輕一笑,抬頭見一輪冰蟾掛在夜空,便伸出素掌,一邊默默念動符語,隻見一片片月光仿佛生了翅膀似的,一層層向修魚微聚攏。與此同時,原本月光遍灑的周遭卻黑如潑墨,方圓數裏的月光盡數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拉扯過來,層層堆砌,把修魚微圍在中心,月光越積越盛,逐漸成為一片月光海洋。

修魚微長發垂及腳踝,這時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在月光海洋裏委婉的輕揚起來,美妙的舞動。月光逐漸轉化為一種琥珀色的**,姑娘精致的麵容此時被鍍上一層神秘的夢幻之色,向龍丘明溫婉一笑,瞳仁深處湧起一股接近靈魂本質的聖潔,她與這片月光海洋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她向華而不實的月光賦予了最為契合的內核,而古老的琥珀色的月光則賦予她一種化石般的貞潔。

仿佛她從遙遠的年代而來,帶來那個世界裏已經遺失的美好。

正在龍丘明怔怔出神的時刻,月光迅速瘦了下去,成為一道水線,向修魚微手心裏綿延不絕的灌注。轉眼之間,原本盛大的月光已經化成了修魚微手心裏一汪清泉,顏色接近冰藍,一看之下,就讓人心曠神怡,心生愛慕。

修魚微扭頭向龍丘明笑道:“看,月光采集好了,龍丘哥哥,我送你一塊帕子吧。”

龍丘明道:“好。”

修魚微抬起另一隻手掌,兩手輕輕一合,分開時,那汪清泉已經變成一張柔軟至極的絲綢,四四方方,不大不小,正好是一塊上好的絲帕。修魚微輕輕一抬手腕,絲帕平平飛了起來,無聲無息的落在龍丘明的肩頭。

龍丘明取下絲帕,觸手隻覺溫潤如玉,顏色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黃色,細看之下,似乎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他把絲帕仔細疊好,貼著內衣放好,笑道:“多謝修魚妹子,我正好缺一塊絲帕。”

修魚微笑而不語,走過來拉住龍丘明的手,兩人在大石上坐下。

公孫婆婆剛才一直在吧唧有聲的大嚼,這會兒吃得差不多了,拍拍肚子,嘿嘿一笑,“姑娘,你的手藝越來越好啦。”

修魚微扭頭見翻開的《劍仙秘宗》仍是停留在第一頁,知道龍丘明一天來毫無進展,黛眉微蹙,突然一笑,向公孫婆婆道:“婆婆,你既然吃了我做的好東西,也得回報我點什麽嘛,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您老人家自然是事事周到的。”

公孫婆婆知道這小妮子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開口道:“龍丘明這小子資質還算不錯,但這劍仙一派的心法集氣宗與器道之大成,若是毫無根基,你就是對著書看上一百年,也看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修魚微插口道:“所以還請您老人家指點迷津,小微兒以後天天做好吃的孝敬您。”

公孫婆婆在黑暗中瞪了她一眼,“在修魚洞,老洞主喜歡你做的葵花卷兒,還得趁你高興時才有的吃,為了這龍丘明,你倒上杆子來巴結我,有句話說得好,女生外向,一點都不錯。”

修魚微嘻嘻笑道:“婆婆,別說這些不當緊的了,你這就指點指點龍丘大哥吧,他看了一天的書,說不定一經你點撥,頓時茅塞頓開了呢。”

“小子,把那書拿來。”公孫婆婆冷冷道。

龍丘明忙把看了一天的秘笈遞過去,經過一天的磨合,這本小書想必對他臉上有幾個汗毛眼都了如指掌了,而他雖然對那些字個個都熟悉,但一經組合起來看,他便如墜五裏雲霧,抓破耳朵也看不明白。

因為公孫婆婆在夜裏接近目盲,修魚微便重新采集了一些月光,纖手捏了幾捏,塑成圓柱模樣,儼然就是一個熒光棒。她手執光棒,站在公孫婆婆身後,照著書頁。

公孫婆婆看了一會兒,又想了一會兒,皺眉道:“這秘笈第一頁乃是劍術,雖然並不難練,但缺少一個練習的對象,秘笈上說,凡修煉此術的子弟,需要找一個真正的敵人來喂招,不可有絲毫的謙讓,招招必須用上十二分的精神,如此方能踏上馭劍的第一步。它有句話說得很好,劍乃君子之器,君子拔劍,須有非劍不能消者之事,劍既出,不飲敵者之血,劍之氣便會逐漸枯竭。所以,練習對象很重要。”

三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

龍丘明忽然笑道:“婆婆,那蠻蠻既然被高人阻擋著,不能接近我們,但我們應該能接近它。”

修魚微輕聲道:“可是,臭蠻蠻……”

公孫婆婆道:“就是這麽辦,那隻妖獸充當龍丘明的練習對象。”說著扭頭向修魚微說道:“你要是不願意,老婆子可沒辦法教了。”

“自然是聽您的。”修魚微笑了一笑,轉頭看著龍丘明,清澈的目光裏隱隱有擔憂之色。

當下公孫婆婆把《劍仙秘宗》第一式詳細的給龍丘明說了。其中涉及的各類名詞,雖然看似簡單,實則是大有涵義。龍丘明一經她點撥,頓時開竅,自覺已經領悟到第一式八成的精要,立即就跳下大石,有板有眼的練了起來。

修魚微站著看了一會兒,便提著飯籃回洞裏了。公孫婆婆則在一旁修正龍丘明的姿勢,後來見他悟性極強,見微知著,就走開了。潭邊隻剩下龍丘明一個人,呼呼有聲的耍著短劍。

一夜忽忽就過去了。

朝陽斜斜射在碧徹潭的水麵上,朝霞渲染著東方的天空,如火一般綿延萬頃。潭邊的空地上,一個精赤著上身的少年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比劃著劍招。他的速度越來越慢,仿佛那把短劍重達萬鈞。隨著劍招的轉換,劍氣四處激射,四周的野花草葉都簌簌落下,每一個招式裏,短劍劃過,都能聽見隱隱的風雷之聲。

《劍仙秘宗》劍術篇共有七式,每一式又包含十八種變化,每一種變化又絕不雷同,非常繁複。龍丘明一夜未睡,又經公孫婆婆的耐心講解,已經學會了四式七十二種變化。他身中兩根封魔針,空有黃金骷髏的一身修為,卻是一丁點兒都使不出來,隻好幹巴巴的練招式。

練到第五式時,修魚微過來送飯。三人飽餐了一頓。龍丘明一抹嘴巴,揀起短劍,又練了起來。待到吃午飯時,七式已經練了五式,各種變化也已經熟稔於胸。午飯極為豐盛,修魚微知道龍丘明練劍辛苦,變著法子給他新作了不少精致美味的小吃。龍丘明吃得直打飽嗝。

練到黃昏時,七式終於練完。總共一百二十六種變化也都大致掌握了,但劍法還太稚嫩,需要在實戰中融會貫通。

正巧,怪鳥蠻蠻又一次試圖闖進龍丘明他們三人的領地,卻再一次被長嘯聲阻擋住。龍丘明發現,那長嘯聲與上次相比,微弱了不少,勢道至少下降了三成。

公孫婆婆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碧徹潭邊,冷聲道:“還等什麽?不去試試劍招?

龍丘明說了一聲好,提著短劍走向蠻蠻。

那蠻蠻似乎被長嘯聲震得昏迷了,縮著腦袋,一動也不動。龍丘明徑直走到它身前,二話不說,咻的一聲,短劍如靈蛇出洞,迅疾的刺向蠻蠻的大腦袋。

蠻蠻全無反應,昏頭昏腦的呆呆蹲著,眼看劍尖將要刺在它的肉裏。龍丘明不禁遲疑了片刻,就在這時,蠻蠻突然揮動巨翅,馳風猛烈,把龍丘明扇得往後翻了幾個跟頭。

龍丘明翻身站起,端平劍身,猱身而上,劍尖吐花,咻咻咻,連連往蠻蠻周身點刺。蠻蠻身形雖然拙澀笨重,但每次都能恰到好處的把龍丘明淩厲的攻勢化解掉,躲閃幾下,還不忘猛的揮動巨翅,朝龍丘明劈頭蓋臉的砸一下。

轉眼之間,龍丘明新學的七式劍術已經施展完畢,卻連蠻蠻的一根汗毛都沒傷到。

蠻蠻已經被龍丘明淩厲的攻勢激怒,伸直脖子,仰天怪叫一聲。雙爪在地上狠勁兒一跺,身子騰空而起,雙爪箕張,從離地麵兩三丈之高的地方向龍丘明砸下來。

龍丘明自恃劍法新成,並不躲避,揚劍向鳥腹刺去。突然一股勁風襲來,蠻蠻粗大的羽毛已經近在眼前。他虎口處猛地一陣疼痛,短劍已經脫手而飛。

嘭的一聲,蠻蠻廣大的獨翅狠狠擊打在龍丘明的肩上,獨翅扇起的勁道刮起無數塊山石。隨著嘩啦啦的石塊互相撞擊而發出的聲音,龍丘明如斷線紙鳶,向後翻了幾十個跟頭。撲通一聲,跌落在碧徹潭裏。

蠻蠻仍然不罷休,轟隆隆的向碧徹潭奔去,勢如風雷。公孫婆婆嚇得臉色發白,驚弓之鳥一般地跳進碧徹潭裏,卷起一陣水花,再也沒有蹤影了。蠻蠻奔到潭邊,刹住步伐,見龍丘明已經昏厥,上半截身子漂浮在水麵上,它猛地揚起巨爪,就要拍下去。忽聽嗖的一聲迅響,一道明亮狹長的光束向蠻蠻的屁股上射來。

蠻蠻往左側跳著躲開,轉頭見十來米遠處,修魚微站在一片草葉子上,輕輕上下起伏,一張俏臉雪白,怒氣衝衝的瞪著它,右手揚起,手心裏攥著一團明晃晃的物事。

蠻蠻興奮的嘶叫一聲,轉身就往修魚微奔來,一邊奔跑一邊激動的渾身發抖,像是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初戀情人一般。

修魚微見蠻蠻這股子恨不得要一口把她吞到肚子裏的興奮勁兒,不禁心裏害怕,後退了半步,貝齒咬住下唇,望見水潭裏不知生死的龍丘明,身上突然湧出一股力量,嬌叱一聲,把手裏的月光化石狠狠的向蠻蠻頭上砸去。

蠻蠻偏頭躲過,奔跑的勢頭不減,轉眼奔到修魚微跟前,止住腳步,抬頭張開寬大扁平的嘴嗬嗬叫了幾聲,活像是仰天大笑。巨翅一掃,把修魚微攬到自己的背上,邁開步子,就要往山上奔去。

突然它感覺到腿上被一雙手緊緊地箍住,低頭一瞧,原來是跌落在水潭裏的那個人,正死死抱著它的雙腿,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麵上的表情猙獰可怖,喊道:“臭鳥,把我修魚妹子放下!”

蠻蠻掙紮了兩下,竟然沒有掙脫。龍丘明自小就是天生神力,自從有了金蓮之心後,力氣又增大了不止一倍。所以雖然與蠻蠻的體型相差懸殊,但在被他拚命抱住雙腳的情況下,這蠻蠻也隻能裹足不前。

修魚微被那隻翅膀死死的攬住,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喊道:“龍丘哥哥,不要管我,龍丘哥哥,不要管我。”

龍丘明心裏苦笑,“傻丫頭,我如何能不管你?”嘴上不答,把全身的力氣都使在胳膊上。蠻蠻掙紮不出,狂性打發,猛地往上一蹦,想要把龍丘明甩掉,蹦了幾下,見不奏效,便愁眉苦臉的站在當地,碩大的腦袋往一邊歪著,似乎在認真的想一個擺脫龍丘明的法子。

龍丘明原本已經受傷,被蠻蠻這麽墩了幾下,五髒六腑都要破裂了一樣,氣血上翻,眼看著又要昏厥過去。

他大聲罵了一聲娘,心想,他奶奶的,老子每次都要暈過去,太他媽的沒有麵子了,這次偏不暈。

蠻蠻突然興奮的叫了兩聲,獨翅一甩,把修魚微拋在空中,脖子一伸,已經張嘴把她噙在了闊大的嘴裏。然後側過身子,彎下腿,掄起翅膀就往龍丘明身上砸去。一下,兩下,三下,每一擊都仿佛有萬鈞之力,竟然把硬邦邦的大地砸出了一個大坑,可憐龍丘明別無他法,一直死死抱住蠻蠻的雙腿,被翅膀上的力道狠狠砸在深坑裏,眼看就要被擊打成一塊肉餅。

就在這時,那聲長嘯在千裏林莽中響起,層層疊疊,不絕如縷的湧了過來。那蠻蠻極怕這長嘯聲,慌忙丟下龍丘明,叼著修魚微,鵝行鴨步,迅速的往深山裏跑去。

長嘯聲逐漸弱了下去,但力道仍然綿綿不絕。蠻蠻跑不多遠,速度就突然慢了下來,如醉漢一般東倒西歪起來。龍丘明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呼哧呼哧爬出大坑,扶著一棵小樹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撿起地上的短劍,一步一步向蠻蠻走去。

他身上傷處頗多,滴滴答答往下淌著血,隨著腳步的移動,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帶。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來到蠻蠻身邊,他努力睜開被鮮血潤濕的眼睛,朦朧看見修魚微的雙腿被蠻蠻叼著,眼睛緊閉,似乎是暈厥了過去。

蠻蠻已經走不動了,蹲在地上,腦袋一直在東搖西晃。

龍丘明深吸一口氣,站穩身子,睜開眼睛,揚起短劍一下一下擊打在蠻蠻身上,砰砰有聲,如擊皮革,蠻蠻渾若無事,原來這怪鳥身上的皮毛硬如鋼鐵,而龍丘明此時又傷重無力,自然是絲毫傷不了它。

龍丘明不管這些,他隻知道,若是在此時放棄,等這怪鳥從迷醉中清醒過來,修魚微肯定是沒命。所以他如蝦米一樣,弓著身子,顫巍巍的揚起短劍,緩慢無力的打在蠻蠻、腳上。

嘭,嘭,嘭,嘭。擊打聲堅韌而又空洞,似乎隨時都會斷絕,又似乎會堅持許久許久。

蠻蠻扭頭看著龍丘明這個血人,它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反而被血人的堅毅嚇壞了,使勁掙紮著要往前邁動步子,趕緊逃離此地。那聲長嘯雖然已經斷絕,它的腦袋卻仍然一片懵然,像是灌了很多桶漿糊似的。

這個血人發瘋似的,一直在敲著它的腳,使得它驚慌失措,恨不得拔腿就跑。

時間仿佛已經靜止了,猛然間,蠻蠻大叫一聲,吐出修魚微,邁出大步,縮著腦袋就跑。隻聽見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塵土飛揚裏,蠻蠻早已經跑得沒影了。

龍丘明疲憊至極,手拄短劍,搖搖晃晃的站著。他看見修魚微安靜的躺在草地上,像是睡著了一樣。不由得臉露微笑。

“奶奶的,我這套劍法還是夠厲害的,終於把那個家夥打跑了。哈哈哈。”

龍丘明堅持著不讓自己倒下去,若是撲通倒在地上,必然會暈過去。他想起自己在這短短的幾天裏,已經暈了很多次了,這次可不能再暈,須得有個新的花樣。

但此時此刻,天旋地轉,龍丘明隻覺得自己已經頭朝下立著了,天與地不停的互相轉換,一會兒天在地上,一會兒天又跑到天上了。

龍丘明閉上眼睛,猛地抬起右手,用劍柄狠狠的朝自己腦袋上砸了一下,撲通一聲,他仰麵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這次是他把自己打暈的,與前幾次有著本質的不同,因此還不算太丟麵子。

於是,龍丘明心安理得的又一次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