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山中二叟
幽深的山洞裏，一束月光從洞頂的缺口處直直射進來，兩個枯藤朽木般的老者圍著光柱，盤腿坐著。
他們似乎有數百年沒有動彈了，身上披裹的大氅蒙了一層厚厚的塵埃，大氅裏的衣衫早已腐朽殆盡。他們看不出高矮，看不出麵目五官，形體接近骷髏，但細細一看，在那層裹在根根肋骨上的黑皮底下，有著隱隱的心跳。
坐在光柱東邊的那位老者形體較為矮胖，沿著那張堆滿塵土的臉龐往上看，是一團極長的頭發，海藻般的纏繞成一個圓球。頭發因為被長久的歲月浸染的緣故，早已分辨不出是白色還是黑色，沉甸甸的堆在老者的頭頂，渾如一個鳥巢。
更令人吃驚的是，鳥巢上竟然長出了一個番薯，連著翠綠的嫩葉，欣欣向榮，可見土壤甚是肥沃。
瘦而高的老者則坐在光柱的南邊，雖是盤腿坐著，也有一人來高。身上披著的大氅簌簌往下掉著土，腦袋是窄而長的，幾乎沒有肩膀，胸膛處因為裹著大氅，顯得稍微粗大些，但也不過是尋常水桶粗細。因此這老者離遠了看，簡直就是一棵枯了很多年的老樹，應景的是，他的頭頂綠幽幽的纏繞著幾根手指粗細的青藤，兩尺來長，一隻黑色鳥兒正站在枝葉間閉目沉睡。
瘦而高的老者，為了簡單，便稱為枯藤老人吧。且說枯藤老人的眼皮突然動了兩下，附在眼皮上的塵土便簌簌落下，啾的一聲，那隻黑鳥兒醒了過來，扇動了兩下翅膀，開始梳理羽毛。
枯藤老者緩緩睜開眼睛。
眼睛乍開一條細縫，兩道湛藍的光線便刀子般的射了出來，藍光倏忽消隱，眼睛睜開了。
“番薯，又是蠻蠻來了？”
枯藤老者頭頸不動，目光轉向番薯老者，可笑的是，那矮胖的老者頭頂長著番薯，名字竟然真是番薯。
番薯老者猛地睜開巨目，一片塵土隨之飛揚。他連連咳嗽了一陣，好容易平息下來，嘿嘿笑道：“枯藤，可不就是那呆鳥兒。”
枯藤老者微微點頭，閉目沉思，緩緩道：“這數百年來，它來了幾次了？”
“格老子的，每五十年便來一次，到如今整整十次了。”番薯老者明顯不如枯藤老者有涵養，嗓門也大，說話聲音大一點就像是在吼。那隻黑鳥兒圓圓的小眼珠子白了他一眼，扇了兩下翅膀，梳理已經完畢，過一會兒就可以展翅高飛了。
“咦，怎麽修魚洞的人在這附近？”枯藤老者似乎微微有些吃驚。
番薯老者側耳細聽，過了一會兒，點頭道：“一個老婆子，一個小丫頭，嗯，還有一個人界的小子。我說枯藤，這修魚洞一向自視甚高，不跟三界攙和，她們跑到這昆吾山幹嘛。”
枯藤眼睛一瞪，惡聲惡氣的道：“老子怎麽知道，我隻知道娘們一多，清淨的地兒就要生是非。”
“嘿嘿。”番薯狡獪的目光閃了一閃，“這些小娘皮莫非也是為了那個東西？”
枯藤閉眼調息，不理番薯。
良久，枯藤突然睜開眼睛，“不好，這呆鳥兒莫非想借助修魚洞，把那個家夥救出來？”
“說不定哦。”番薯對枯藤先前的不理不睬有些生氣，想刻意用淡淡的語氣回應他，但禁不住話題的誘惑，又興趣盎然的道：“喂，枯藤，怎麽辦？也該用用你的千裏潮了吧，把這隻呆鳥兒逼退。”
見枯藤微微搖頭，番薯有些著急，說道：“怎麽？難道你想親自出洞，咱們可是數百年沒動過了，不值得吧？”
枯藤眼觀鼻鼻觀口，淡淡道：“不急，讓我聽聽，再說。”
番薯卻急得很，他們二人當初奉命在這昆吾山當個獄卒，盯住那個家夥，轉眼間已經過了五百來年，期間不斷有靈界中人前來搭救，有修為著實驚人的，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打發走。有的隻是些蝦兵蟹將，來這，不過想撈些好處，被他一頓狂扁，趕出了昆吾山。
十六年前，靈烏派掌門人龍王爺突然造訪，既沒說來意，也沒停留多久，隻是不著邊際的大大捧了這哥倆兒一頓，然後說這昆吾山在賢昆仲的防護下堅固無比，原本不必他多此一舉，但總是有那麽些不懼生死的蒼蠅蚊子什麽的前來搗亂，擾亂賢昆仲的清修，也實在煩人。
他當時說到這，枯藤冷冷道：“你究竟想幹什麽？”龍王爺笑了一笑，當下說道，他跟神界近來關係極是密切，這防守昆吾山既然是神界的事，他龍王爺便該盡上一份薄力。去年三月，他在昆侖山之巔有了一場奇遇，得到一件寶貝，這寶貝名叫天罟，可大可小，能夠擋住一切外來侵犯者，不畏水火，做防守用最是得當。
他偶然聽神界張老祖說道，枯藤番薯兩人正在昆吾山防守，不斷有些小腳色騷擾，蒼蠅無害，多了不也煩人不是？所以他便不遠萬裏，前來把這件寶貝奉上。
枯藤番薯二人知道，這個龍王爺對神界是極盡巴結之能事，他這次巴巴的前來獻寶，自然是想討好神界。正好他們二人早已經對那些來犯者不勝其煩，有了這天罟，豈不省事得多？於是就收下了。龍王爺當時大喜，爽快的把寶貝獻上，又大大拍了二人的馬屁，然後告辭而去。
自從有了天罟，果然省事多了。枯藤番薯二人見來犯者紛紛被擋在了外麵，昆吾山被防守得堅固無比，羈押在此的犯人自然沒有逃脫之虞。於是這哥倆兒漸漸放心起來，不再把防守當回事，各自入關修行起來。
但每過一段時間，二人便會被吵醒一次，一頭名叫蠻蠻的怪鳥不知道怎麽突破天罟的，在昆吾山四處遊蕩，叫聲又難聽，腳步聲又重，吵得二人難以清淨。隻得出關把怪鳥趕跑。趕跑了，再過一段時間它又來，二人曾試圖把它殺了，以絕後患，沒想到此鳥雖然笨拙，但皮肉極其堅實，幾乎達到了金剛不壞之體。既然殺不死，隻好一次又一次的把它趕跑。
這次，怪鳥蠻蠻又一次的如期而至，二人隻得又痛苦的醒來。但沒想到修魚洞的人竟然出現在昆吾山，外麵天罟縱橫，密布全山，她們是怎麽闖進來的？
想到這裏，番薯再也按捺不住，霍地跳在地上，山洞裏頓時塵埃飛揚。他身上的塵埃一股腦的往下掉，那隻黑色鳥兒生氣的啾啾叫著，最後實在無奈，扇著翅膀飛了出去。
“喂，我說老枯，我看見那隻怪鳥正在接近修魚洞的人，你再不出手，我可就過去了。”番薯剛才往地上一跳，身上裹著的大氅盡數化成灰燼，正像下雪似的，簌簌飄落。
枯藤冷冷一笑，說道：“你急什麽？”說完，突然撮唇長嘯，嘯聲如潮水似的遠遠傳了出去，一聲比一聲強盛。
番薯咧著大嘴笑了，連說，“好，好，老枯，你這千裏潮又進益不少啊。”
突然，枯藤止住長嘯，失色道：“不好，番薯，咱們的肉身呢？”
他二人閉關時，魂魄自成一體，脫離了肉殼。外麵既然有天罟守山，蒼蠅都飛不進來，他們自然極是放心。那兩具肉身像是破布口袋一樣，被掛在洞頂。方才枯藤仰天長嘯時，卻發現它們已經不見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失卻肉身，依二人的修為雖然性命無憂，行動卻大大受阻，離開山洞半步便會魂飛魄散。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說道：“蠻蠻。”
誰能想到，一向傻不愣登的呆鳥兒，這次竟然變得這麽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