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高的劍

四月初三,晴,有風,煞北衝蛇,宜出行,不宜嫁娶。

龍揚站在村口,握著那柄破舊的帝王劍,但是他的目光卻在注視著那道消瘦的身影。握劍的手,忽然竟有些顫抖。

青青沒有給他帶什麽,也沒有說什麽,昨晚的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她的眼中,雖然充滿了不舍的情愫,但是卻沒有說出來。

“我等你。”她凝視了龍揚半天之後,隻說了這麽樣一句話,但是這一句話就已經足夠。

“我會回來的。”龍揚轉過身,不忍心再去麵對她。

眼中有淚,但是卻不能流下,他知道,如果自己流下了這滴淚,那麽青青流下的淚就會是他的十倍,甚至百倍。

離別,豈非總是最傷人的,不是死別,而是生離。

桃花在開放,這種花總是比別的開放得早,是不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開放的時節,正是這些情人分別的時候,是不是她自己明白,她開放的本身代表的就是一種不幸。

隻是她依舊開放著,怒放著自己的生命,非但沒有頹廢,反而顯得很殘忍。

龍揚忽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他雖然已經咬緊了牙,但是眼中的淚還是流下。

男人的淚,豈非更能打動人嗎?

青青看著他的背影,內心忽然升起了強大的信念,她決定等下去,因為龍揚的背影是那樣的堅挺,他的肩膀,似乎能扛起整個宇宙。想到這裏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發出了光,是希望的光,也是信任的光。

山路很泥濘,因為昨夜下過雨,老天也有於心不忍的時候,為了這離別的情人,他也在輕輕的哭泣。

龍揚的衣服很幹淨,鞋子也很幹淨,因為他穿的一切都是青青親手做給他的。此刻,踏在這泥濘的小路上,他感覺到了說不出的溫馨。

是不是青青早已經知道他要走,所以早就為他準備好了這套衣服。他心裏想的事,青青好像沒有不知道的。想到這裏的時候,他幾乎忍不住要回頭去看看青青,看看那張溫柔的臉。

但是他沒有,他也不能,他不想讓青青看見自己臉上的淚痕。

有腳印,一行孤獨的腳印,不知道來自哪裏,但卻一直向前走去。龍揚踏著這條腳印,忽然感覺很奇怪,這腳印,到底是誰踩出來的呢?難道說在他的前麵還有一個人嗎?

從這行孤獨的腳印裏,龍揚感覺到了一種執著,一種倔強,似乎天塌下來也不能阻止這個人的腳步。

他的眼睛發出了光,他似乎已經看見了一名少年,正一步步的走在他的前麵,他走的雖然很慢,但卻絕不會停下來,因為他的背影,與自己的背影一樣堅挺,一樣值得信任。

陽光已經升起,泥濘的小路已經漸漸幹了,那行孤獨的腳印也已經在陽光下漸漸消失。但是龍揚卻笑了,因為他已經看見了一道挺拔的背影,在他的前麵緩緩的走著,他走的很慢,但是卻很穩,每一步下去,所踩出的腳印都是一樣深厚。

龍揚快步趕上了這名少年,而後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你要去哪裏?”龍揚問道。

少年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他根本就沒有搭理龍揚。

龍揚忽然笑了,“你是聾子?”

少年忽然停下,蒼白的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劍柄,他霍然轉身,死死的瞪著龍揚。

龍揚淡淡一笑,道:“原來你不是聾子,原來你聽得見我說話。”

少年的臉色蒼白,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但是他握劍的手卻很穩,穩得出奇。

“我不認識你,所以我不願和你說話。”少年說了這句話,就再次轉過了身。

龍揚摸了摸鼻子,感覺少年說的很有理。

“既然如此,那請。”龍揚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你先走,我不喜歡把後背留給別人。”少年的話很直白,絲毫不加掩飾。

龍揚忽然感覺這少年很可愛,很有趣,他不禁想起了剛來到這裏時的自己,那時的自己豈非也是這樣。他感覺這少年就像是他當年的影子一樣,隻不過此刻他的心境卻已經變了。

“好,我先走,如果再遇見你,我一定要請你喝一杯。”龍揚大步向前走去,走向繁華的城市,走向迷亂的江湖。

江湖,古往今來,一個深沉的詞,一個迷亂的地域,不知道有多少風流名士,騷人墨客墮落與這迷亂的江湖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驚才絕豔的武者在江湖中歸於平靜,化為一抔黃土,更不知道有多少神話時代的神明埋骨於曆史的長河中。一切,都是因為這迷亂的江湖。

龍揚摸了摸鼻子,江湖,到底是什麽,到底是誰在主宰著江湖呢?那些絢爛一時,璀璨到極點的梟雄,英雄,最終都無奈的消失在這片天地間,這到底是命運使然,還是人為的因素。

所謂的江湖,到底是什麽樣子,到底會發生些什麽離奇古怪的事。

想到這裏的時候,龍揚就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酒家,在雨後的陽光下閃耀著一絲孤獨的氣息。

孤獨,本身就是人最大的敵人,無論什麽樣的人,都會懼怕孤獨。或許,不是懼怕孤獨,而是喜歡孤獨。

——人,往往都會懼怕喜歡的東西,這是人的優點,也是人的弱點。

這道理就像你愛一個人一樣,越是愛一個人,你就會越喜歡折磨他,喜歡傷害他,因為隻有你折磨他,隻有你傷害他,你才會感覺自己是那樣的愛他。

這道理聽起來很怪,但卻是真實的。真實的道理往往聽起來都很怪。

酒家,長劍,充滿了狂野氣質的大漢,這些就是江湖中最閃亮的因素。龍揚進來的時候,酒家已經坐滿了旅客,但是他並不著急,因為他知道,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沒有錢辦不到的事。

於是,在一枚金幣的閃耀下,龍揚坐在了酒家角落的一個小桌子上,他要了一壺酒,一碟小菜,慢慢的喝著,吃著,一雙銳利的眼睛時不時的看著酒店的門。

他在等,等那個孤獨的少年,他知道,那孤獨的少年一定會到這裏來。

酒店本來就不大,此刻擠滿了人更加顯得更加擁擠。不少大漢甚至坐在地上,喝著烈酒,高聲吹噓著他們在江湖中的種種事跡。

龍揚輕輕搖了搖頭,低下頭,繼續喝自己的酒。這三年來,他似乎已經養成了喝酒的習慣,無論在什麽時候,總是能在酒裏感受到一種清醒,感受到一種溫暖。

就在龍揚第三次舉杯的時候,酒店的門忽然再次開啟,兩條人影幽靈般走了進來。

這兩人都穿著一件血色的披風,戴著一頂巨大的草帽,連自己的臉都被寬大的帽簷遮住了。他們的身材細長,就像是兩條響尾蛇,兩點碧綠色的寒光從草帽下射出,似乎在告訴別人,他們也是有眼睛的,而且還很亮。

這兩人的腰上都掛著一柄細長的劍,看來就像是地獄中的幽靈。

這兩個人進來的一瞬間,整個酒店的溫度忽然就降了下來,在這溫暖的春季,竟似忽然刮起了一陣冷風,冷得讓人忍不住縮脖子。

這兩人狹長的雙眼在屋中輕輕一掃,徑直向著窗口的一名年輕人走去。

龍揚放下了酒杯,但是他的眼睛卻在盯著門口,因為在店門打開的一刹那,他已經看見了那孤獨的少年,他就像是一杆標槍一樣站在酒店的門口,似乎想進來,但卻又懼怕著什麽。

龍揚不禁搖了搖頭,初入紅塵的少年,豈非都是這個樣子,驕傲,倔強,但是心裏卻又有著一種深深的自卑,這與三年前的自己真的一模一樣。逝去的時光雖然不能再次流轉,但是看見曾經的影子,龍揚的心還是感覺到一陣顫動。

他輕輕歎了口氣,回過了頭,目光落在那兩個人的身上。

窗口坐的是一名年輕人,他的臉色蒼白,帶著一種病態,看起來就像是極度的缺乏營養。但是他的眼睛卻偏偏那麽有神,在不經意間閃著銳利的光芒,就像是飛舞在高空之上的蒼鷹。他的桌上放著一把黝黑的長劍,削瘦纖長的手正握著一杯酒,慢慢的喝著。

龍揚忽然感覺這個人也很有趣,而且是有趣極了。那兩個人走到他的身邊,他還是這個樣子,仿佛根本沒有看見他們。

“你是神域的信使嗎?”其中一個人忽然問道。他的聲音尖銳,像是響尾蛇的叫聲。

青年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也省的我兄弟浪費功夫。”那個陰惻惻的笑道。

青年低頭喝了一杯酒,而後忽然笑了,他看著說話的那名怪人,道:“你們找我有事?”

怪人點了點頭,道:“我兄弟找你,隻不過想要點東西。”

青年點了點頭,道:“不知道你們想要什麽呢?錢?女人?還是別的。”

怪人握了握腰間的長劍,道:“其實我們要的東西並不多,隻不過想要你身上的一封信,還有你的一顆人頭。”

青年大笑,“難道你們是強盜嗎?就這麽明目張膽的要別人的腦袋?”

他還是坐在那裏喝著酒,一點起身的意思都沒有。酒店中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集中在他們的身上,很多人甚至認為這年輕人隻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至少他們知道,在如今的江湖,敢與這魔蛇雙煞對抗的人,幾乎都死了。

怪人笑了笑,道:“你以為你是神域的人,我們就不敢殺你嗎?”

青年搖了搖頭,道:“我並沒有這樣的自信,隻不過……”他頓了一頓,接著道:“隻不過現在似乎有人要殺你們,而且你們必死無疑了。”

魔蛇雙煞忽然感覺背後一陣寒冷,他們回頭,就看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在這一瞬間,龍揚的眼睛也亮了,因為那孤獨的少年終於走進了屋子,他的身子挺的筆直,蒼白的手緊緊的握著腰間的長劍,一雙野獸般的眼睛竟似在噴發著憤怒的火炬,他就這樣走到了魔蛇雙煞的麵前,靜靜的站在那裏。

酒店中的人忽然感覺更冷了,這間屋子仿佛突然被冰封了一樣,很多人幾乎忍不住要嘔吐,他們已經承受不了這種凜冽的殺氣。於是,店門被打開,大量的人衝了出去。

魔蛇雙煞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瞳孔忽然收縮,他們不禁失聲道:“是你,你是……”

話音突然停頓,因為說話的人已經死了。

沒有人看見這兩人是怎麽死的,屋裏似乎突然有一道閃電劃過,然後一柄三尺長的劍就穿過了這兩個人的咽喉。一瞬間,隻是一瞬間,兩個人幾乎同時停止了呼吸。

沒有血流下,因為血還未及時流下。

少年慢慢的拔出了長劍,一道標槍似的血花才從他們的咽喉中竄出,雙煞死死的捂著咽喉,眼中充滿了無數的恐懼。

他們恐懼的是什麽,是這個人,還是這把劍。隻不過一切都已經變成了疑問,因為他們的屍體忽然冰冷,然後他們就倒了下去。

龍揚的眼睛忽然閃出一絲光芒,他自信自己出劍的速度絕對不比這少年慢,甚至要比他快,但是自己卻絕對不會這樣殘酷,這臉色蒼白的少年,究竟是什麽人。

這時,神域的信使忽然站起身,走到了少年的身旁,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麽,而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那少年的臉,突然扭曲,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他突然也跑了出去,臨走之前還向龍揚這裏望了一眼。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麽,但是龍揚卻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