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殤人獨立 微雪人腸斷

句龍駕馭春木,盤旋在經常和檮杌相約見麵的那片樹林上空,不過一會兒,果然看見暗道出口處有一個人正在探頭探腦。句龍會心一笑,指揮春木遠遠地躲在了一旁,看著釉湮喚來了自己的飛鳥警惕地離去了,自己才從隱蔽處出來,故意和釉湮保持著相當遠的距離和高度,不緊不慢地尾隨而去。

等到句龍跟隨釉湮落地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釉湮四處張望了一下,才舉步朝前走去。沒走多遠,就走進了一條死路,至少在句龍眼裏看來就是無路可走了,可是釉湮隻是輕敲了一下四周光禿禿的山壁,然後選擇了離自己最近的那麵,接著舉起手臂,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口中喃喃自語,突然剛才手臂畫過的軌跡就變作了一個閃著火焰的火環。她摸出一塊充滿晦氣的黑水晶,自言自語著:“再不抓到她,祭祀就沒辦法開始了!”說罷就將黑水晶懸空放在火環中央,不過一會,那麵山壁就凹下去一塊和火環一般大小的,像門一樣的東西,釉湮收回黑水晶不削地說著:“巫醫寨的人總是這麽自以為聰明!”

句龍看著釉湮消失在了山壁裏,便也顧不上懷疑,趁著山壁沒有合上就跟著衝了進去。原來山壁後麵就是當初救了依謠和魔祁的山寨,這裏壁高千仞,確實是躲避世俗的好去處。不知道是因為釉湮還是句龍觸發了這裏的安全禁錮,巫醫寨裏響起了刺耳的“嗡嗡”聲,家家戶戶的茅屋都急促地點亮了燈,男人們手持獵弓都衝了出來。句龍和大地本就是脈息相承,他可以像變色龍一般輕易融入周圍的保護色。他聚了聚靈力,連同身體一起就依附在了一顆老樹上。釉湮就不幸地被包圍了。

一位步履蹣跚,留著三尺多長羊須胡的老寨主走近了釉湮,釉湮對著他說著:“在你們這裏的那個外來女子,把她交出來!”老人捋了捋胡子,慢吞吞地說:“哦,是你啊!怎麽,你們向來不和我們巫醫寨的人來往,今天,怎麽來了?”“我不是來聽你嘮叨的!我現在,隻要你們把那個女孩給我交出來!”

阿巴郎衝了出來,用長矛抵著釉湮說:“她不在我們這裏!就算在我們這裏,我們也不會交給你!”“你是哪根蔥?”釉湮一手捏住長矛,它就如此輕易的斷掉了,“我要她,對你們也是有好處的!她是魔祁王一直尋找的用來獻給巫山亡靈的祭品,隻要有了她,巫山便會變回原先的鬱鬱蔥蔥,巫族的命運就會被逆轉!”

“我們,向來就不讚成你們逆天而行。”老寨主慢幽慢幽地說著,“我們巫醫寨敬天重命,老天爺要收我們回去,我們絕無怨言。”“你們就是一群瘋子!我要的人,我一定要要到!”釉湮開始瘋狂地怒吼,她用巫術召來了狂風,巫醫寨的人大多數都是行醫為生,巫術實在不擅長,沒有一個人能在狂風中站住腳,更別說阻攔釉湮了。風起雲湧,天地變色,滿地的落葉被風鞭撻了起來,一旁整齊的竹林已經是東倒西歪了,茅屋也承受不起風的壓迫,有的幹脆崩塌,有的隻是門窗都被彈開,屋裏的女眷都抱著床或者桌子瑟瑟地蹲在角落,每間茅屋都被釉湮這樣搜查完了,確實沒有依謠的痕跡。釉湮恨得牙癢癢,明日就是祭祀日了,她才不想陪著這些冥頑不靈的人去死呢!她一掌收風,消失了。句龍也立馬追釉湮而去。

魔祁帶依謠飛到了巫師寨,一排排的水晶屋在夜晚透露著詭異的氣息。“你、你把我帶到這種鬼地方幹嗎?”依謠看了看四周,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魔祁隻是伸出一隻手,掌心對準依謠,一束銀光從他掌心射出,依謠就躺倒在地,不醒人事。

當依謠再次睜開厚重的眼皮的時候,她朦朦朧朧感覺前麵一片白光,幾個黑影朝她走來。她晃了晃沉重的腦袋,睜開眼定睛一看,密密麻麻的幾群人圍成一個圈正嘰嘰喳喳地看著她,還有三五成群的人間間斷斷走上來,和這些人一起融成一個更大的圈。她茫然了,這是怎麽回事啊?她試著動一動,卻發現手不能收,腳不能抬的,左右一看,自己就這樣五花大綁地被捆在了十字形的大木樁上。她想大喊,可是魔祁早就在她嘴裏塞上了東西,她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都做不了。

沒過多久,魔祁從天而降。此時,巫師寨的老寨主向魔祁深深一鞠躬,緩緩走上了祭祀台,站在了依謠身前。“巫山的亡靈啊!你用你們的鮮血守候了世世代代的巫族後人,我們敬仰你,我們膜拜你!你是我們的本主神啊!”老寨主十分虔誠地跪拜在了地上。

“本主神啊!本主神!”一圈的人也響應著下跪,魔祁隻是深深一鞠躬。“本主神,請原諒我們,收回你的怒氣,化解你的詛咒,我們將會永生永世供奉你!今天,我們,你虔誠的巫族後人們,為你獻上我們最誠摯的祝福!”老寨主忽的閃開,露出了身後的依謠,眾人們紛紛高舉雙手歡呼著。魔祁冷眼看著依謠,依謠卻是瞪大了眼睛求救似的看著他。

“現在,惡童,封上你的水晶刀!”一名小男孩依命遞上來了一把紫色水晶打磨而成的鋒利匕首,老寨主接過匕首,嘴裏不停地唧唧嗚嗚著,眾人再次下跪,同樣唧唧嗚嗚念著和老寨主同樣的咒語。幾個“惡童”手舉烈火,點燃了綁在依謠手腕下方黑不溜秋的東西,就像火遇到了油一般,順著就往上忽的燃了起來,依謠的手腕就被熊熊烈火吞噬。依謠痛不欲生,無奈嘴裏塞著東西想撕心裂肺的大喊都隻能咽回肚子,她整個手臂開始火辣辣的疼。她想踹,她想扔,她想叫,可是火就是永遠隻在手腕部分狂燒,她手掌緊握成拳,身體難耐地扭動著。魔祁看著她依舊是滿目瘡痍的手掌,撇過了臉去。

此時眾人停止了念咒,老寨主雙手捧著匕首走到依謠身旁,二話不說一邊一下,兩股炙熱的鮮血從依謠兩個手腕處噴灑而出,濺的老寨主渾身是血。依謠越發連握緊拳的手都沒勁了,臉色也瞬間從苦痛掙紮變成了蒼白無力。老寨主再次轉身和眾人念咒,那群“惡童”又用火點燃了依謠的腳腕,這一次,依謠隻是掙紮了一會,就再也沒有力氣了。

檮杌扶著婭桑走出了水晶小屋,抬頭望去卻看見巫山頂上黑壓壓的一片,還有火光。婭桑一聽完檮杌的描述,立馬就超前盲目地跑了幾步。檮杌一把抓住她問道:“怎麽了,你?”

“祭祀,是祭祀!祭祀開始了!”婭桑急急忙忙地說,檮杌扶穩了她然後說:“好,你不要慌!我這就帶你去!”

幾乎同時,釉湮終於抵達了巫師寨,同樣奮力急急忙忙地朝祭祀台跑去。

“好!”眾人看著老寨主割開了依謠的腳腕,齊聲高呼著。依謠手上的血,一滴一滴清脆地敲打著祭祀台麵;腳上的血,緩緩流出,像是兩道血色溪流正潺潺而行,慢慢的融合,再慢慢的分離。她覺得自己體內隨著血液流盡的,似乎還有什麽,那是對生的渴望。

老寨主念完了最後一道咒語,正準備把匕首奉給魔祁。人群裏卻傳來了檮杌灌滿靈力的一聲大吼“住手!”甚至,連在一旁的婭桑也被愣住了,她分明聽見檮杌剛剛低喚了一聲“依謠”,他認識這個女孩?檮杌一把推開人群,老寨主卻大喝一聲:“誰敢擾亂祭祀!殺!”於是那群巫師便不由分說地全部圍上檮杌,檮杌是左拳一個,右腳一個,婭桑在混亂中被耶羅拉到一旁。隨後耶羅又衝進人群對檮杌高聲說著:“我不管你是傲狠,是婭桑的愛人,是我耶羅的朋友,這一次隻要你敢阻攔我們的祭祀,你就得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對不起了!”檮杌一拳就把耶羅打趴在了地上。於是那幫巫師就不再用蠻力對抗檮杌,而是個人施展開了個人的巫術,眾人齊心,檮杌被困在了水深火熱之中。依謠虛弱的含糊不清地嘟嚷著:“大、大、大哥……”魔祁猛地接過匕首,一陣風的速度就把匕首刺進了依謠的胸膛。依謠惶恐地睜大了眼睛,魔祁也如此直直地瞪著依謠的雙眸。那一刻,他在她的瞳孔裏似乎看見了每天給他端藥吵鬧的依謠,每天對他噓寒問暖的依謠,每天朝氣蓬勃像是迎風野花一般的依謠……那些血已經沿著匕首流到了魔祁緊握把手的那隻手上,冰涼刺骨,野花終究是有謝的時候,他的手開始了顫抖。忽然間,一顆嬌小的鳥蛋從依謠的衣服胸襟處滑落,軲轆軲轆地就停在了魔祁腳邊,蛋殼已經裂開了細縫。魔祁苦笑一聲,俯下身去,把鳥蛋揣在了自己懷裏。

婭桑尋著聲音摸索回了圍攻檮杌的地方,她慢慢旋轉手腕,手腕上戴的鈴鐺立即發出了尖銳刺耳的聲音,大部分巫師抗拒不了婭桑的幹擾,都撤回巫術,捂著耳朵在地上疼痛難耐地翻滾了起來。檮杌立即衝破巫術陣法,魔祁來不及拔出匕首,轉身就和檮杌打了起來。句龍偏巧在這個時候感到了祭祀台,他抬眼望去全身血淋淋的依謠,立馬朝依謠奔去,胸中的火氣就像是一口蓄勢待發的火山,頃刻間噴發出吞噬一切生命力的熔漿。有些巫師居然還螳臂當車跳出來去阻止句龍,卻不料是越發惹急了這頭洪水猛獸,阻攔在他麵前的人都被他一掌劈死了!就在他馬上就可以解救依謠的時候,眼前一個黑影閃入,釉湮狠狠地一掌打在了匕首把手上,依謠的心不偏不倚被冰冷的匕首刺穿。

句龍咆哮一聲,一把從後麵勒住釉湮的脖子,死死的扣住,用盡全力得都可以聽見他右手骨頭摩擦的響聲。檮杌和魔祁聽見句龍的叫聲都分心望去,檮杌慘叫了一聲,卻被魔祁占了上風,兩三招就把檮杌從空中打了下去。婭桑聽見檮杌從空中墜落撞擊地麵的聲響,立馬手腳並用的摸索而去。魔祁從句龍身側偷襲,把釉湮甩到了趕來的鵬鳥阿九身上,自己則和句龍糾纏了起來。誰也占不了上風,魔祁的另一個坐騎,九龍燭陰卻突然間闖入,朝句龍噴著一股股烈火,掩護著主人已經駕馭阿九飛去了。

混亂的一切似乎已經安靜了。句龍連滾帶爬去抓扯依謠,依謠卻是冷冰冰地闔著雙眼。句龍慌了,他一邊手腳忙亂地解開捆綁依謠的繩索,一邊著急地喊著:“依謠,依謠,你醒醒啊!我是句龍啊!我來找你了!你都還沒有看見我,幹嘛,你不想看見我嗎?你睜開眼睛看看啊!看看!我是句龍啊!”無論句龍怎麽搖晃躺在懷裏的依謠,她始終都是靜悄悄地躺著,像是很乖巧的熟睡。“你從都不這麽聽話的啊!”句龍帶著哭腔地吼著,完全不顧自己將靈力全部注入依謠體內,“幹嘛這麽乖的睡覺啊!起來啊!現在大白天的,你睡什麽啊!你再睡,再睡我就不理你了!到時候就換你哄我了,我求求你醒來啊!依謠……”

檮杌和婭桑互相扶持著,亦步亦趨地趕到了句龍身邊。句龍抬起已經哭紅的眼看著檮杌說:“快點!你是她大哥,你的話她一定會聽的,你、你喊喊她啊,喊喊她啊!”檮杌茫然地跟著哭了起來,婭桑伸出手摸到了依謠的手腕,那些刀痕,那些翻起來的肉皮,都讓婭桑心中震驚!婭桑仔細摸了摸脈搏,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跳動了……

三個人就這樣什麽話都沒有說,圍著依謠。天上漸漸飄起了鵝毛大雪,晶瑩剔透,滿寨子的初夏之色就這樣被句龍的靈力幻化成了初冬。句龍仰起頭,朵朵雪花飄落在他的臉上,他是如此深刻地憶起當初依謠穿著大紅袍在玄宮雪地上空歡舞的婆娑曼影。

誰也來不及注意,巫山上的瘴氣已經完全清除了,半山腰以上又恢複了它的生機。

依謠,死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