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繁花落盡處 鳥囀鶯啼

檮杌活動了一下因為整夜保持一個姿勢睡覺而僵疼的脖子,抬眸間,看見釉湮僵硬著身子裹著帳幔就這樣坐了一夜。那張如花似玉的臉龐,在金縷玉衣的襯托下,本是更加惹人憐愛,兩道未及時抹去的淚痕,好像還在低聲埋怨著檮杌的置之不理。

檮杌從釉湮身邊走下了床去,整理著衣服,頭也不抬一下就說:“我們約法三章。”釉湮閉著眼睛,未曾答語。檮杌自顧自地說:“想來王姬也知道,這樁婚事本就是政治聯姻,所以你我之間就隻有利益關係。”釉湮的柳眉不禁顫抖著,依舊不曾說話。檮杌也不在意地就坐在釉湮身旁,目視前方說著:“本身迎合你,與你洞房花燭,也不是一件難事,但是我更想尊重你。”

“尊重?你這就叫尊重了嗎?別以為我是父王百年後才有的女兒,比你們都小,但是我的輩份卻是和你們父王平齊的!”釉湮終於睜開了一直假寐的雙眼,裏麵的淚已幹,徒剩布滿眼球的血絲還在怒吼著自己的委屈。檮杌抬起眼角,撇了她一眼,繼續說:“為了更尊重你,我想與你約法三章,條件任由你開,而你隻需要滿足我一個要求。”

“你的要求莫不過是讓我與你做名存實亡的夫妻罷了。”釉湮挑著眉梢,像是時刻準備攻擊的蜇人蜂,“然而這個要求對於我一個堂堂的少昊國王姬來說,卻比登天還難,而你,準備用什麽來滿足我呢?”

“隻要是你說的,我檮杌照做不誤!”

“好,你北國顓頊的未來繼承人,一言九鼎。”釉湮終於得逞的露出了狐狸般奸邪的笑來。檮杌眼神不覺一閃,美人自古都是蛇蠍心腸,但是他不後悔下這場賭注。檮杌站起身,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說著:“你先更衣吧,一會去向父王敬茶。”

“妾身明白。”釉湮的一句話,惹得檮杌的後脊梁發麻,一群雞皮疙瘩冰冷刺骨地爬上他的背來,於是他加緊了腳步開門而去。釉湮一個人在屋內,抿嘴奸笑著:“我還以為,你有多難對付呢!”

太陽離開扶桑已久,卻才是玄宮剛剛的日出。在又大又圓的瑪瑙盤下,白玉大殿披上了絢爛的霞光,舒緩漫卷的雲彩,輕輕地又為大殿灑下幾許倩影。顓頊和祥地端坐在寶座之上,在偶爾射進大殿的幾許陽光緩步移動下,他已經喝下了兒媳茶,賞賜了金銀珠寶,號令舉國同慶。

顓頊親手扶起釉湮,和藹可親地叮囑著:“我們北國風大雪急,釉湮可要好生照顧著身體。檮杌啊,多些時間陪釉湮四處走走,熟悉熟悉我們的環境。不過,記住別給冷著了。”檮杌拱手相言:“父王不用叮囑,這也是身為丈夫理該做的事!”顓頊將釉湮遞給檮杌,歡悅地說:“好好好,這就好!”正當眾人沉浸在其樂融融的家倫歡樂中,正當窮蟬俯身別扭地向釉湮行禮時,大殿外一名士兵飛快前來稟報,顓頊越聽越皺起了雙眉。

窮蟬立馬跪在顓頊麵前,急切不安地說:“還望父王派遣兒臣前去尋訪依謠!”

顓頊示意來人退下,又俯視著窮蟬說:“派你?別說這找了一個多月都了無蹤跡,就算讓你找到了,你能乖乖地聽話把她帶回來嗎?”

“父王。”窮蟬還欲請命,卻被釉湮生生打斷。眾人都向釉湮抬頭望去,隻見釉湮不緊不慢地說著:“兒臣在娘家曾習得一門專門尋人的神術,不過此法好虛多日,父王應允的話,兒臣願意為之一試。”顓頊埋頭深思起來,元冥卻上前一步說:“陛下,既然王妃有妙法,不管靈不靈驗,好歹我們也試一試。王姬已經在外數日,還是盡早找回的妥當。”顓頊默許著點著頭說:“也好。此事就交給王妃處理,窮蟬和元冥從中協助。”三人俯身領命。顓頊示意眾人退下,隻留檮杌並幾位文臣,協商下個月黃帝壽宴之事。

眾人退出大殿後,釉湮喚過窮蟬和元冥說:“我這個方法快則一兩個月,慢則大半年。所以,一方麵我施法尋人,一方麵二位也最好派兵在外巡查。”窮蟬和元冥相視一眼後,元冥問道:“敢問王妃是用什麽方法,有沒有我們可以幫忙的?”釉湮莞爾一笑說:“元將軍不用心急,我這方法是母後娘家所傳,不便外露,一旦有需要,我會請教二位的。”窮蟬便也沒有多言,隻是和元冥商議派多少兵如何巡查雲雲。

釉湮在丫鬟服侍下,回到了自己的寢殿。待殿裏空無一人之後,她摸索出自己嫁妝中一件包裹精致絢麗的球狀玉盒。釉湮把它輕輕置於桌幾正中央,然後退後開來,雙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語。不一會功夫就見玉盒縫隙處閃出幾縷隱隱約約的光芒,玉盒盒身開始飛快旋轉,眨眼見盒身自動彈開,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突然間綻放一般,隱約的光芒也變得清晰起來。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赫然出現在玉盒中央,釉湮緩緩走近,伸出纖纖玉手繞著水晶球上下撫摸著,臉部五官因為施法緊緊地扭曲著,口中還振振有詞:“巫女釉湮尋訪高陽王姬依謠,巫女釉湮尋訪高陽王姬依謠……”奈何水晶球隻是閃過一些山林小溪,夕陽歸鳥的片段,並沒有浮現出依謠的具體位置。

釉湮不停地加大著靈力,水晶球卻是怎麽都浮現不出來,最後她終於精疲力竭地倒坐在一旁的靠椅上。喘著氣說:“你,你依謠究竟是何方神聖?天底下竟然還有我找不到的人。還,還以為,能搶先一步抓到你……既然如此,那我就隻有先和他們耗著……”

依謠在自己的茅屋外,搭建了一個簡易的灶台,幾個藥罐子正冒著熱氣騰騰的輕煙。依謠拿起最右邊的藥罐,緩緩濾掉藥渣,用一個土碗乘著那些薑黃色的湯藥,輕輕用嘴吹著。然後對一旁賣力扇著火的阿巴郎說:“你歇息一會吧。我把藥去端給那個人。”那個人,每次依謠用這三個字指代魔祁的時候,她都覺得特別扭,沒辦法,誰讓那家夥半天都不肯說自己的名字。要不是上回依謠衝他發了一頓脾氣,估計他到現在還不會開口說一句話。

那是三天前,依謠給魔祁熬好了藥,放在魔祁床邊,逼著他吃藥。

“阿巴郎說你從來不吃我開的藥,我今天就親自來,守著你喝。你什麽時候把藥喝完了,我什麽時候走。”依謠做好了長久準備,靠著椅背,舒舒服服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魔祁。魔祁也隻是靜靜躺著,閉著雙眼,用自身靈力調息著血脈,隻不過他這次傷得太重,靈力的協助也沒有改變他的傷勢。

依謠看著窗外太陽日漸西斜,心裏麵火辣辣的,自從自己和這個家夥來到這裏天曉得有多久了。她著急想出去,可是這裏的人從來都沒有出去過,根本不能告訴依謠怎麽出去,她自己也試過好多次,希望全部落空。她現在就隻能寄望於床上這個人好起來,帶她出去,畢竟他能帶自己進來啊!依謠憤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著藥碗不耐煩地說:“你喝,還是不喝?”

魔祁隻是睜開了雙眼,茫然看著依謠,看你能把我怎麽樣!

依謠二話不說,衝過去拿起藥碗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冰冷的藥水漫過土碗碎片,朝依謠的裙擺爬來。依謠憤恨地瞪著他,幾株淚花閃著,還不停地吼道:“你以為我想這樣啊!你以為我想守著你喝藥,我想逼著你喝藥嗎?那是你的身體,不是我的!你愛喝不喝,你想死我不攔你!我們萍水相逢,你卻把我弄來這麽個莫名其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我要是自己能出去,我還不想來伺候你呢!我不是關心你,我是關心我自己什麽時候能出去!”說罷,踩著碎片,甩門而去。

雖說魔祁還沉在剛才的震撼中,但是他卻鬆了一口氣,說著:“終於清靜了。”

人走茶還未涼,依謠又轉身端著另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了。魔祁裹在被子裏的身體不覺顫抖了一下,瞪大了雙眼看著依謠站在門口的身影說:“你怎麽又來了?”

“你會說話了?”依謠忽然湊到床邊,破涕為笑。魔祁無奈地直視屋頂,我又不是啞巴!

“起來把藥喝了。”依謠扶起魔祁,魔祁這回倒是沒有掙紮,因為他已經想得很明白,既然自己必須依靠她的藥才能康複起來,又何樂而不為呢?而且剛剛依謠的一席話,猛然讓他想起了自己為什麽要抓她來,差點誤了大事。依謠看著魔祁喝了藥,心滿意足地離去了。之後每天,依謠必定定時來親自照料魔祁。

一個月的光景不過就是太陽從湯穀到歸墟的幾個來回。眼下,昆侖殿正緊鑼密鼓的為今晚黃帝壽宴做著準備。四方諸神將集聚一堂,共同朝拜。這可忙壞了久經沙場的離朱和象罔,兩個大老爺們兒,還從來沒有操持過這種事。因為關乎眾部落對天帝的敬仰,他們更加不敢怠慢。

華燈初上,昆侖山腳下就已經積聚了人族、妖族、巫族等小部落的首領和代表,因為不具神籍,無法登上昆侖山,黃帝便命人就環昆侖山腳為他們設宴,以示感謝。同時,受到黃帝親邀的諸神們也紛紛飛至昆侖山頂,這對於他們而言也是難得的機會,想平常沒有黃帝邀請,誰都沒辦法飛進昆侖山,就算從山路往上爬,也有很多機關和鬼打牆,讓人摸不著頭腦。

黃帝身披鮮紅大炮立於大殿中央,花白的發絲高高挽在頭頂,彰顯出至高無上的氣派來。離朱在殿外三百裏處迎接,象罔則負責殿內的安排。少昊與共工同顓頊、檮杌、窮蟬、元冥攜手前來,恭祝黃帝壽喜,黃帝眉開眼笑地扶起少昊和顓頊說著:“我這兩個孩兒結為親家,身為長輩的我都還沒有親自去恭喜呢!怎麽沒看見新王妃呢?”

檮杌上前回話:“賤內初到北國,偶感風寒,不宜前來。她還再三叮囑一定要送上她的厚禮!”檮杌身後的小廝立馬將一個錦盒遞給了黃帝,黃帝身邊的隨從也匆忙接過。黃帝隻是笑嗬嗬地說:“我這孫女就是嬌貴,你要多多疼惜啊!”

“是!”

一番寒暄過後,殿外突然飄來陣陣桃香,像是帶有酒意似的熏得人眼醉心迷。黃帝眾人抬頭望去,隻見落英繽紛似雨下,仙鶴神童抱桃來。黃帝抿嘴一笑,以靈力發聲,對著殿外柔聲念道:“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伴著琴瑟之音,一女子柔軟細膩如黃鶯一般的歌喉,娓娓開唱。

眾人皆疑來者是誰,卻隻有黃帝一人麵露早已知曉的喜色。